34霜二的苦惱
兩個粗壯婆子抬的轎子,又平又穩,坐在轎內封閉空間的霍青玉卻是坐也不是靠也不是,手撫着肚子,情緒起伏,只想找個地方大喊大哭的發泄一場。
轎子行了五分鐘不到,她叫了一聲“停轎”
她以為她的叫聲很大聲,其實她的叫聲像是貓叫,多虧鈴蘭耳朵尖,聽到轎里的聲響,移近轎子,問道“姨娘,可有事吩咐?”
“停轎,我要出去透透氣。”霍青玉只得揚高了嗓音,再叫一聲。
鈴蘭朝着兩個抬轎的婆子直揮手,“停下,停下,姨娘要出嬌子”
轎子停下,鈴蘭掀開轎幔,像攙着易碎的薄瓷器般將她扶出嬌外,小聲的問道,“姨娘那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叫婆子去稟告大少爺一聲?”
“不要!”霍青玉想也不想的回絕,黑白分明的水眸流轉,見到不遠處的紫竹林,立即道“我頭有些暈,只想走走,你陪我進紫竹林透透氣吧”
鈴蘭清脆的應了一聲“是”,對着兩個婆子下令道,“你們兩人在紫竹林外等着,姨娘一會出來還得坐轎。”
進得紫竹林,鈴蘭扶着霍青玉步入假山流水旁一座紅柱綠瓦的六角小亭里坐下,臉露一絲憂心的問道“姨娘,身體可舒服點了?頭還覺得暈嗎?”
霍青玉細聲細氣的道“舒服多了,頭也不暈了,就是有點口渴。”
“姨娘口渴了...”鈴蘭朝着四周張望了下,遲疑片刻,對她道“奴婢這就去叫守在竹林外的婆子去東院茶水房那取壺熱水來,姨娘你在亭子裏別走動,奴婢去去就回。”
霍青玉頷首,道“我就在這亭子裏坐着,哪都不去。”
目送鈴蘭背影消失於小徑的拐彎角,霍青玉站起身,徐徐走出亭子,確定林中無人,便轉到假山一隅的死角地帶,拎着裙子,朝着一株竹子,用力的踢去,嘴裏憤恨的低聲罵著,“霍青玉,你個貪生怕死的孬貨,你個世界上最蠢的笨蛋,你怎麼能懷上張明峴的孩子,那廝不是個東西,不是個人,你怎麼能懷上他的孩子...”她罵著罵著,眼淚掉下來,一隻小手開始捶打自己的肚子,打了七八下,腳跟踩到一塊滾動的小石子,身形一個不穩,後背撞到堅硬的假山璧上,整個人滑倒在地。
“爸媽,青山,我要回家,我想你們,我要離開這個可怕的朝代,弟弟啊,青山帶我回家...”霍青玉捲起身,抱住自己的雙膝,縮成一團,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嗚嗚的哭出聲。
當她肆無忌憚,哭得痛快之時,一道男聲在她頭頂炸開,“你一個人偷偷躲在這哭什麼?”
哭聲戛然而止,霍青玉驀地抬頭,一見是他,不由啞着嗓音,叫道,“你怎麼在這裏?”
低首望着淚痕斑斑的小臉,溫恆書的表情,陰晴不定,他蹲下身,與她平視,問道“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話,你怎麼在這裏,在張府?”
他這樣問,證明才來不久。霍青玉暗鬆了一口氣,吸了吸鼻子,捏着袖管,快速的抹了把臉,拭去淚水,站起身,不答反問,“這裏是張府後宅,豈容你亂走亂竄,你怎麼不聽你大哥的話回家去?”
“要你管!”溫恆書也站起身,封住她路,朝她跨進一步,逼她背貼假山璧上,一臉苦大仇深的瞪着她,逼供道“我問你,中元節那晚上,在余家巷...你為什麼那樣戲耍我?害得我在朋友面前丟盡了臉面。”
這個小傢伙,滯留於張府不走的原因,就是為了逮住她,逼問她一月前中元節的那一晚上為何那樣戲耍他?
臆想到他,中元節那晚上的情景,他穿着一身單薄的褻衣褻褲躲躲藏藏的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霍青玉突地想笑。
不是她不厚道,實在是臆想到他那時候的情景,越想越荒誕,越想越好笑啊!
不能笑,只能哭,她也覺得自己神經在崩潰的邊緣,一會哭一會笑的,霍青玉低首,兩手捂住自己的臉,顫抖着身軀,嗚咽道“...溫公子,那天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是故意戲耍你,那天...我有不得已的原因才那樣對你...這竹林四下無人,你打我吧,打我一頓出出氣吧...”她說著,可憐巴巴的抬起頭,挺起胸,一副任你打罵的姿態。
眸光一掃到她高聳的胸脯上,思緒飄忽,想起他與她兩人在余家巷一側狹窄昏暗的通道里,他的手探入她的薄色肚兜內摸到的那一片滑如凝脂的...溫恆書的面色一紅,飛快的撇開頭,連退三大步,結巴道“你...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從不打女人!既然你誠心向我道歉,以前的事...過往不究...”
霍青玉破涕一笑,對着他盈盈一拜,嬌聲道“溫公子大人大量,青玉慚愧。”
男女授受不親,她又是寒林哥的妾室,他和她本不宜多接觸,不知為何,他就是邁不開步子,管不住自己的嘴,問道“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你剛才一個人偷偷躲在這哭什麼?寒林哥對你不好嗎?”
寒林兩字,大概是張明峴那廝的表字別名吧。
霍青玉低垂着頭,一臉哀色,似真似假的道“他...對我好又有何用,我只是他第五房的小妾,是他眾多姨娘中的一位姨娘。我哭,是因為傷心,傷心自己命薄如此,生平不願做妾,偏作他人妾。”
一種莫名的痛澀感浮上心間,溫恆書自覺自己胸口一窒,悶聲問道“寒林...張明峴強納你為妾?”
眼前的少年的五官相貌真的很像她的親弟霍青山,在她最痛苦最想念自己親人親弟的時候,他出現了。
張明峴那廝,心狠手辣,毫無人性,她何必為了一己之私,再一次的利用他。
她和他之間聊的話題已是不能再深談下去,免的害了他!
“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溫公子請回吧!”霍青玉再次對他盈盈一拜,轉身離去。
她一出假山,即聽得鈴蘭的呼喚聲,“五姨娘,你在哪兒啊?”
霍青玉邊走向她,邊應聲道“我在這。”
鈴蘭迎上她,小聲的抱怨道“姨娘,你說話不算話,你不是答應奴婢待在亭里不亂走。”
霍青玉敷衍道“下不為例。”
她與溫恆書,誰也沒察覺到,假山頂上一直閑坐着身穿着墨藍色緊身衣的霜二。霜二盯着黯然離去的溫恆書,支手摩擦着下巴,一臉苦惱的喃喃自問“大人要我暗處保護好她的五姨娘,溫太醫的胞弟與五姨娘是舊識的事兒,要不要稟告大人呢?那個五姨娘哭得真慘...說的話兒有古怪,她嘴裏的爸媽是不是爹娘的意思?弟弟青山?她不是無父無母的嗎,她哭的話兒要不要稟告大人...”
一個時辰后,出得張府,坐於自家馬車內的溫恆焱冷着面孔訓斥胞弟溫恆書,“我的話,你時時陰奉陽違。叫你回去,你為何逗留張府?”
溫恆書強辯道“人有三急,那小丫鬟指錯了方向,我迷路了而已。”
溫恆焱吩咐車夫將馬車停於官道一旁無人的空地上,暫且屏退了車夫,對着自己不懂事的弟弟搖首嘆息,戳穿他並警告他“寒林的五姨娘霍氏,我不問你是否認識她,以前與她有何交集,這霍氏入了張府,懷了身孕,如今已是寒林的女人,未來,有可能是寒林子女的唯一生母。”
溫恆書漲紅了臉,想說什麼,卻是無話可說。
那個霍氏,身段妖嬈,容顏清麗,魅然天成,尤其是那一雙明眸,清澈如水,靈動惑人。他的這個弟弟,大概是迷上了那個霍氏。
溫恆焱下猛葯,繼續道“我與寒林雖是一脈所出的同門師兄弟,但寒林此人,只可以誠相交,絕不能以利相誘,以情以義相欺。他自幼狡詐,多智近妖,性情多疑,睚眥必報,偏能容忍。以他的手段和性子,即使是他不要的女人,殺了也不會送與旁人。恆書,我言盡於此,這話出我口,入你耳,不可為第三人知曉。你可明白?”
溫恆書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大哥這樣疾言厲色的痛斥自己,心中忐忑,吶吶的應聲道“明白。”
主僕二人回到玉青苑,過得兩個時辰,便聽得西院熱鬧起來,張府三房的女眷都回府了,夕顏是被兩個粗使婆子用軟轎抬回來的,抬回玉青苑的夕顏,直昏睡到下午三四點才醒來。
張府八月十五的家宴,張明峴並沒讓她參加,到了亥時,梳着靈蛇髻,髻上插着一支金累掐絲繞花形的步搖金簪,耳帶一對粉色桃形耳釘,身穿一襲貼身綉着紅蕊海棠花錦緞裹胸,裹胸下連着裙擺灑金絲綉着紅蕊海棠花拖地長裙,外穿一件綉藤紋雪青緞長裳的霍青玉,明顯的被夕顏鈴蘭特意打扮梳妝過。
她跟着張明峴,出得玉青苑,與他同坐一頂軟轎,來到老太太住的地方,居中偏北的北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