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逢(二)
誰懂啊,在肖妲的處境下,真的很難不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哪怕是條縫也成。
她原本因為這麼一出突髮狀況而深感無趣到有些迷離的眼神,突然在面前的這個人發問之後迸發出生氣,眼睛清澈又閃亮。
她先是帶着半信半疑的心情輕聲詢問:“宇文昊?”
而後是難以掩飾的欣喜:“竟然真的是你!”
激動之下忘了自己還歪着腦袋,雖然不失可愛,但是吧,可愛這個詞對於一個女神在曾經愛慕的人來講,就真的不僅無用還無力。回過神來時,略顯難堪的羞恥湧上心頭,肖妲臉漲得通紅,就連耳朵也沒能例外。
沒等宇文昊給出肯定的回答,肖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麻利地將原本擔在胳膊上的襯衫重又蓋在了腦袋上,然後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該做什麼,甚至下一句話究竟該答什麼。欣喜的心情下一秒就被不知所措所替代,一頓操作那是讓宇文昊看得目瞪口呆,多少也慌了神。
診室外的廊道里依舊步履未歇、人來人往。原地定住的肖妲在此刻顯得有些礙事,沒辦法,尷尬嘛,成群結隊出現是再合理不過的了,老話說得好,禍一般不單行的。
宇文昊沒說話,他只是牽着她的手腕往牆邊挪了挪。兩人如出一轍地後背貼靠着牆,像極了高中教室外犯了錯誤被罰站的同學。
路過的護士們,都會親切地和宇文昊打招呼,在一聲聲的“宇文醫生”里,肖妲的情緒忽而跌至谷底。她曾奢望過重逢,而隨着時光流逝,後來日漸模糊的記憶,只在現實里刻下“不必再見”的告誡,沉默震耳欲聾。
總不能不說話吧,肖妲心想:但是這麼多年不會還是我主動吧,就不就不就不。
宇文昊磨磨唧唧半天,惜字如金開口道:“好久不見。”
肖妲有氣無力地回應着:“是啊,好久沒見。”
這時梁佐剛好繳完了費用疾步走來,見這兩人靠牆“罰站”,心想:可以啊頭歪了都魅力不減啊姐妹,看個病還能有這等天菜醫生專人陪護的VIP待遇。當然了,就算心裏再調侃,表面還是得維持必要體面。
梁佐:“謝謝您。”
宇文昊:“你好啊,梁佐。”
梁佐:“嗯?”隨即帶着不解,看向肖妲。
肖妲依舊平靜,言語從無力變得有些冰冷:“高中,宇文昊。”
梁佐一臉不可置信地再次發問:“誰?!”然後眼睛從肖妲的臉上向右上方平移到了宇文昊的臉上,再又看着他的臉,重複了一遍:“那個渣……宇文昊?!”
雖然“渣”字沒發出全音,但是吧肖妲平靜的內心還是動蕩不安了一下,畢竟即使有過往,可並沒有身份聲討。他沒有承諾過,也沒失信過,他不過只是走了自己的路,選了自己的人生。
這之後,不論是做檢查,還是等報告,三個人都變得格外安靜,他們像是困在玻璃櫥窗里的展品,揣着無以言表的心思。
宇文昊:“報告沒問題,我給你開些葯,記得按時內服外敷。”
肖妲:“好,謝謝。”肖妲的回應沒什麼不妥,就算有些可以感受到的淡然和冷漠。她和他之間除了老同學,還有什麼牽連嗎?沒有。所以回以必要的禮貌,再正常不過了。倒是宇文昊,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欲言又止的樣子,梁佐都幫着垂眸的肖妲,看在了眼裏。
梁佐看着這氛圍着實叫人窒息,說了句“謝謝,那我們去取葯了。”便拉着肖妲往取葯窗口的方向走。宇文昊站在原地,只輕輕的“嗯”了一聲,沒有跟隨。
肖妲心裏早就對他沒了期待,或者說,這份期待早就被掩埋在時光的罅隙里,模糊到類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想見你的人,會不顧一切飛奔向你,但凡他駐足遲疑,那都是明晃的掂量。
出了急診樓,肖妲冷不丁地問了梁佐一句:“今夜月色好看嗎?”
“月色?拉倒吧,有些霾,星星都沒有一顆。”
“那為什麼我感覺好亮?”
“燈光吧。”
“我以為的,又是錯的。”
梁佐跨步向前轉身,俯身面對着肖妲,“我聽出了你話裏有話。”
“我想走走,不想回去。”
“姐,這大晚上的,你的腦袋還歪着呢。”
“我們去海邊。”
肖妲想一出是一出的執行力,相較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梁佐而言,他們深入骨髓的友誼里,有一點就是:當你需要我,我就會排除萬難出現在你的面前,毫無顧忌地陪你做一切想做的。
“行!去海邊。”梁佐的答覆斬釘截鐵。
寧川的海,離着市區挺遠,走城際高速也要將近一小時的車程。肖妲只覺得喘不過氣,她想不顧一切地逃離,逃離這個於她而言本就陌生的城市,原本陌生帶來的安全感,在故人重逢的猝不及防里,碎落一地。似乎先前鎖進匣子裏的那些孤單單的時光,意料之外周而復始。
肖妲突然感覺,脖子並沒有那麼痛了,甚至可以稍稍直起了一些。疼痛這回事,大概是經不起對比。出租車的後座,一個捧着手機忙着回復各種電話和信息,一個靠在座椅靠背上,目光無神地盯着窗外忽閃而過的霓虹燈。兩種狀態的交錯下,是一般明媚一半憂傷。
這個年紀的憂傷,多少都帶有些矯情,肖妲自己也這麼認為。只是情緒這種東西,有人生來就不太能夠掌控。所有思緒都能寫在臉上的人,那種清晰可見的易碎,無法不叫人心軟和惶恐。
另一邊,梁佑還在梁佐的家裏,等着他們。起初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在等,但後來見他們遲遲未歸,便給梁佐發了條信息問詢。
“怎麼樣了?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沒事,已經出醫院了。但你妲姐想去海邊走走,我們在去前灘的路上。”
“這麼晚?”
“換你你會說不嗎?”
“到了發我定位。”
梁佐沒有回復,她想着:發你定位又有什麼用,你是會趕來還是怎麼的。但她下一秒就晃了晃腦袋,事關肖妲,梁佑他會!他一定會!
原本司機把梁佑送回了江夏華庭,可梁佑在家裏實在待不住,便獨自開車去了梁佐家。看到梁佐的回信后,他轉身去了廚房,用露營專用的大保溫杯灌滿了熱水,加熱了冰箱裏的三明治裝進了保鮮盒,拿了沙發上的兩張羊絨毯和移動電源,便匆忙出門下到了停車場,驅車前往前灘。
其實想來,這個世界能有一個陪你瘋的人,還有一個時刻都能為你兜底的人,已然是好大的幸運。
梁佐並沒有告訴肖妲梁佑可能會來,她其實懂肖妲此刻很需要一個堅實的臂膀可以依靠,而這個臂膀,她私心希望是梁佑的。所以,她還是憑着對梁佑的了解,給他開了位置共享。
梁佑的車開得飛快,他有些迫不及待,他好像感受到這是一個難得的可以趁虛而入的機會,他好像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這樣的機會。贏面不大的人,必須懂得審時度勢和孤注一擲。他不太敢想自己的以後能不能守在肖妲的身邊,但他篤定,只要感受到肖妲需要,他會放下一切,即刻出現。
他們前後抵達的時間,也只差了不到半小時。梁佑停車,拿上了副駕上放着的東西,最後確認了一眼定位,和目之所及,便退出了共享界面,鎖上了手機屏幕。
梁佐原本盤坐在肖妲的旁邊玩手機,但當她看到梁佑退出了共享界面,就知道梁佑應該是已經到了。她找了個借口起身,向肖妲道:“我去趟洗手間,好像還挺遠,你一個人乖點兒,注意安全。”
“嗯。”
“那我去了。”
“嗯。”
這麼一看,宇文昊的出現,對肖妲的殺傷力絕對不是小痛小癢,而是顛覆性的。
洗手間在停車場的方向,所以梁佐和梁佑在路上打了照面。梁佐一方面為親弟的執行力而深感欣慰,另一方面又為他在宇文昊前的劣勢處境而扼腕嘆息。
梁佐:“既然你來了,那我就找個理由回去啦,反正和剛剛的司機約了返程。”
梁佑:“你走了她會不自在吧。”
梁佐:“不自在個毛線,給你透個底,她今天遇到白月光了。”
“嗯?”
“比較複雜,你別多問,陪着就是了。”
“約的車取消了吧。”
“我都預付了。”
“我給你報。”
“煩死了,非要三個人的電影么?我好睏的,那你車鑰匙給我,我去車裏睡一會兒。目測那傢伙還得坐一倆小時打底。”
“給你毯子。”
梁佐接過毯子,指着保溫杯明知故問道,“熱水?給我來點兒。”
梁佑後退一步的樣子是認真的嗎?哈哈哈,白瞎了梁佐的一片真心啊。但好在他補充說道:“車後備箱有礦泉水和零食。”
“得嘞,我上輩子欠你的。”梁佐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停車場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