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重逢

往日裏，肖妲的睡眠總是很輕，一點點細微的聲響就能將她從睡夢中抽離出來。只是今天，她很反常，是昏睡過去的既視感。

她都沒能在梁佐不時發出的的叮叮哐哐聲中醒來，自然，梁佑拼勁全力的躡手躡腳，也斷然不會將她吵醒。

他的小心翼翼，就連梁佐看了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覺得大寫的“荒唐”。

梁佐剛準備和梁佑講話，梁佑肉眼可見的生出些許焦急，如果不是騰不開手，他真的想要一個健步捂住梁佐的嘴。親姐的死活在此時此刻的場景里，沒那麼重要，或者說，相當無所謂。

梁佐領會，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當然欠揍弟弟給的這麼一口惡氣她怎麼會忍，多少都要給出一個白眼反殺。此刻，梁佐的內心只有三個字在循環播放：沒眼看沒眼看沒眼看……

何時見過梁佑像只貓，這不得好好記錄一下。梁佐坐在工位上，翹着二郎腿（這可能是遺傳的習慣），手裏的手機已經從遊戲界面變成了錄製狀態。沒辦法啊，本着“吵歸吵鬧歸鬧，素材還得給你造”的原則。以後的求婚之類的影像資源還是得姐姐一點一點給你攢啊。

梁佑自打把手裏拎着的東西靠着門放地上后，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弄出一點兒聲響。他妲姐是什麼母獅子母老虎嗎？梁佐深感沒眼看猴，手撐着腦袋，眼神變得恍惚獃滯。

“啊！”

梁佐梁佑才驚覺，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沙發角落的肖妲，歪着腦袋可可愛愛，但是理想豐滿現實骨感，肖妲道出實情讓人忍俊不禁，既好笑又可憐。

“我好像落枕了。”

近水樓台的梁佐並沒有驚慌失措的表現，反倒是梁佑疾步上前，單膝跪地雙手輕輕拖扶着肖妲的脖頸，問她：“疼嗎？”肖妲下意識的後退，但事實是退無可退，而這一次，梁佑並沒有因為顧忌做出絲毫退縮。

肖妲並沒有想逃，她對梁佑的心思，就是親弟弟一樣的感情。所以除了下意識之外，也就沒有其他的退避行為。反而為了安撫敏感心思的梁佑，往前湊了湊，輕聲傻笑道：“歪脖子了，啊啊啊，真的正不回來了。”眼睛都泛出淚花了，看來她真的有在努力掰正腦袋了。

梁佑表情滿是無措，但也被肖妲逗得哭笑不得。“我讓司機回來，去診所。”

梁佐是擅長打擊報復的，秉持着能拆一對是一對……哦不對，畢竟是親弟弟，總也不能把養成系弟媳便宜了其他人的，儘管弟弟偶爾（？）經常（？）不是個可愛省心的小東西。秉持着看戲差不多就得了的心情，外加浪漫過敏的本質屬性，站在冷靜的角度，拋出了職場人專業建議：去急診。

梁佐走來，不懷好意地用小腿輕踢了梁佑一腳，梁佑竟沒生氣，一言未發轉頭看向梁佐，梁佐則像是打了勝戰似的，揚起下巴對着梁佑一頓輸出：“你起開！你別想！你回家！”

肖妲順手打了梁佐，“凶死了哈哈哈”，隨即像個機械人似的轉向梁佑道：“她故意逗你的，你先回家，我們自己打車過去。”

梁佑知道此刻只會關心則亂，而且他知道自己公眾人物的身份也並不適合出現在容易引起輿論嘩然的場所，於是只能委屈巴巴點頭說：“好，有事第一時間聯繫我。”梁佐可能真的覺得梁佑除了礙事啥也不是吧，於是猝不及防地開啟了回懟模式：

“聯繫你？你是能及時出現還是咋的？”

“怎麼不能？”

“戀愛腦你吧你特么的。”

“你才……”梁佑那一刻甚至覺得戀愛腦並不是個罵人的詞，他欣然接受，一不小心敗下陣來，在他以為的不易被察覺的停頓間隙里，接著說道，“知道了我等你們回家就是了。”

像極了小嬌夫似的，怪惹人憐愛的，瓜兮兮的。

梁佑看着肖妲說：“我送你們去門口。”

梁佐緊接話道：“大爺你行行好，你走兩步路，別人可能要為此跑斷腿。”

梁佑：“忍你很久了，你能不能……”

沒等梁佑說完，梁佐直接奉上一個斬釘截鐵的：“不能”，還有一個只能讓戰火紛飛愈演愈烈的鬼臉。沒辦法，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阻止不了這兩個傢伙積年累月成天的拌嘴。

肖妲已經放棄阻攔，像是披上了隱形斗篷似的，緩慢向門口移動。她覺得腦袋歪得實在搞笑，於是靜靜回手扯了扯梁佑的衣袖，“外套借我。”

梁佑不解，但沒多問便脫了外套遞上，肖妲接過外套，棉質鬆軟的灰白格襯衫有種暖人心扉的觸感，還是不變的淡淡木質香調。她在兩臉問號下，把襯衫頂在了腦袋上，笑着調侃：“畢竟……還是有了點兒偶像包袱的。哈哈，快走快走。”

梁佐一臉“你是誰？還我姐妹”的驚訝，梁佑則是滿到要溢出的寵溺，可能在他心裏，肖妲不論做什麼，不是完美就是可愛吧，主打一個“腦殘粉無差評”。

……

寧川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導診台。

“你好，她脖子扭到了，沒法兒活動。”

“請稍等……您好，根據您的情況可以先去左手邊挂號。然後在診區門口簽到分診。”

“謝謝。”

“不客氣。”

平常的梁佐總是習慣性的大大咧咧，真遇上事情了，那叫一個有分寸、能依靠。只是天有不測風雲，梁佑可能就是那個分分鐘叫她焦頭爛額，一不小心就能拖她下水的人間無解大BUG。

“你身份證不在包里唉，在衣服口袋嗎？”

“壞了！在梁佑那兒……”

“什麼？！”

“我打電話讓那個完蛋玩意兒送。”

“不用不用，拿護照，在外隔層。”

掛完號，簽了到，兩人在候診區等待着。突然梁佐像是被定住了，用咬碎后槽牙的力氣擠出了一個疑問：“噠噠，我有不詳的預感。”

原本還在發獃的肖妲，也冷不丁一字一句回應：“不瞞你說，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兩人不約而同合聲道：“不會吧？不是吧……”

梁佐甚至都沒有挪動，只又說了句：“你別動，讓我去會會他。”隨即起身，左右手按關節處，發出疙疙瘩瘩的聲響。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下一秒大概就是慘不忍睹的清理門戶。

“點到為止，可不興‘第二個半價’。”

“明白！”

想讓梁佐不動手，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也能看得出她在竭盡全力給梁佑台階了，掐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過了門口的道兒就是停車場，梁佐惡狠狠地問：“你故意的？！”

“我來送身份證。”

“我謝謝你全家！我們有護照。”梁佑聽說他們有護照，本要拿出身份證的手又放了回去，得逞似的“哦”了一聲。

“怎麼來的？”

“大叔送的。”

聽到是司機送他過來的，梁佐下意識地腦袋左右各轉了180度，一邊瘋狂在找他的商務車，一邊保留期待地問：“不是你那惹眼巴巴的商務車對吧？”

“大叔自己的車。”

“真的？”

“真的，我又不傻，我真的只是來送身份證的。沒打算和你們一起回。”

“你解釋什麼？做賊心虛！身份證拿來，然後給我快快走吧祖宗。”

“不是用不上嘛，那我走啦～”

梁佐看着梁佑搞怪，再又恢復正常，背對着她揮了揮手。

她其實很少看到梁佑如此快樂，其實死心是真的希望，他能一直一直因為內心的歡喜而快樂。

梁佐轉身剛準備進門，身後有車停下，車窗內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出一個紙質的購物袋，“剛剛忘了拿，隨便吃點兒墊墊肚子。”

梁佐接過的剎那，車便向出口處緩緩駛出。梁佐笑，“還挺會照顧人的。”

梁佐回到候診區，肖妲還在等。不愧是大城市的大醫院啊，就連入了夜色的急診樓也不能例外撕開人山人海的標籤。懷裏抱着孩子的大人臉上多是焦急，隻身就診的年輕上班族則顯得平靜異常，那朵歪脖子的玫瑰在候診區自然失了白日裏光鮮的顏色，腦袋上頂着襯衫既搞笑又心酸，從咬指甲充饑這一點上還是能夠看出這個倒霉孩子身殘志堅下的樂觀心態。

梁佐還沒坐下，耳邊就傳來響徹大廳的叫號通知，“請肖妲到1107診室就診”。三遍，每一遍都會一份安靜，也會多幾分目光簡短追隨。

肖妲一個彈跳起身，然後一句輕聲“”哎呦”，惹得梁佐笑彎了腰。“求你輕點兒，我看着都疼，哈哈哈哈。”

到了就診區的玻璃門口，梁佐遞上挂號單，護士結果后看了一眼，“請跟我來。”

到了1107診室門口，門是開着的，護士輕敲了幾下門框，“宇文老師，患者到了。”

梁佐好不正經地用胳膊拐了一下肖妲，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語文老師哈哈哈。”肖妲說：“別鬧。”沒辦法，梁佐的超低笑點真的沒救。

肖妲拿下頭上頂着的襯衫，看了一眼站起身的宇文醫生，她點不了頭，只能招招手做了個禮貌回應，“您好，我是肖妲。”

身邊的梁佐在看見宇文醫生起身的那一刻，變得異常莊重大方。肖妲用腳趾頭都能想像得出，大概這個宇文醫生在某一刻已經成為了梁佐龐大後宮的待收編一員。雖然肖妲本身對男人並不感興趣，但從審美的角度來說，即使她歪着脖子，宇文醫生戴着口罩，肖妲也是能夠感受到面前的這位年輕有為、氣質儒雅，還有眉眼好看之餘，竟有一絲熟悉。

要不是脖子扭到不能動，肖妲此刻一定會瘋狂搖頭，搖去自己心裏泛起的漣漪。怎麼能以貌取人呢？又不是梁佐那個沒救的顏控。

隨診護士關上了門。

宇文醫生看着肖妲，說了句“坐這裏。”

三個字，就差讓梁佐鬼哭狼嚎了，逮着肖妲的胳膊就是一頓猛掐。肖妲強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仔細說一下情況。”

“除了脖子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試着動一動。”

……

自打梁佐開始花痴宇文醫生，只顧聽聲音了，話那是真的一句沒刻進腦子。然後就是宇文醫生在給肖妲做常規檢查，肖妲除了簡單回復，然後就很自然地覺得他的味道和梁佑的很像。肖妲一清醒，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麼能這樣想，為了這份不妥而生出歉意。

“阿佐，去做影像檢查，阿佐。”

不及梁佐回應，傳來敲門聲。

“進。”

“我回來了，感謝兄弟幫我代班。”

“沒事，這位我跟完，你可以準備叫下一個號。”

……

怕的不是天菜，怕的是天菜一來就是兩位啊。梁佐心裏大寫的服氣，但凡換成和呈頌娛樂有合作的意向公司，怎麼也得天天往這裏跑。

見梁佐沒有及時回應，肖妲尷尬回以微笑，輕聲一句“謝謝”，然後起身，再直直轉身，沒好氣地看了一眼不值錢的姐妹，掐着她的手腕就往外撤。

身後傳來宇文醫生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濾鏡，極盡溫柔：

“等等，我順道兒，和你們一起過去。”

肖妲艱難轉身，客氣道：“謝謝，那麻煩您了。”怎麼辦呢，梁佐是打不死又吃不掉的偶爾犯迷糊的大部分的情況下還是相當可靠的佐姐，可不，這會兒她倒是清醒地去跑去繳費了，難為歪脖子的肖妲還為她這個粗心大意的默默記下醫生的名字。誰知道後面會不會有故事呢？妲姐對佐姐的愛，哈哈哈，主打一個投其所好。

門口的醫生信息已經變更成了：江晚臣。肖妲心想，那宇文醫生叫什麼呢？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宇文這個姓氏本就少見，日後想找總能找到。

宇文醫生兩步上前，和肖妲並肩走着，篤定地試探：

“你真的沒有認出我嗎？”

“嗯？”

他快兩步上前，與肖妲面對面，稍稍俯身，摘下口罩，拿着外褂胸口口袋處夾着的銘牌，與自己的臉頰貼近，與肖妲的視線齊平……

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出現過的名字，是原本以為青春會只剩刺痛和遺憾，但未曾料到的，是重逢之日竟如此荒唐，夾雜着刺鼻卻剛好濃度的消毒水味道。

宇文昊。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