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頭
“怪物”
這個詞語挑斷了鹿島富江腦子裏最後一根弦。
按照她一貫的脾氣,被嘲笑或是被冒犯之後,要麼氣得罵回去,要麼就近找聽話的僕人將膽敢惹怒她的傢伙宰掉——
可她如今卻一動不動。
像一尊靜止的雕像。
直到垂落的柔順黑髮開始細細顫抖,好似西方故事裏忽然活過來的美杜莎蛇發。
雲雀恭彌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意識到她髮絲的顫抖來源於全身。
她整個人都被他那句話氣到不可抑制地發抖。
明明沒有任何錶情,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難看,那顆淚痣猶如點在墓地鬼怪的慘白皮囊上。
教學樓前的沉默不知維持了多久。
富江不發一言地、直直往教學樓里走去,與少年擦肩而過時,好像沒看到他仍拿在手裏的幾張照片,她目不斜視,動作僵硬地像提線木偶。
唯有那股陰鬱的怒意始終環繞着她。
雲雀恭彌指尖夾着照片翻了翻,以為她是去找剛才在天台灑照片的罪魁禍首,想到女生那副被氣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思索片刻,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讓風紀委員會的人看着點,出人命的時候通知他一聲。
但半小時后。
他卻在學校附近的小路上看見了那個躲躲藏藏,拿着相機、神色很不安的短髮女生。
少年拐鋒如銀光閃過。
在對方的驚呼聲里,相機腰帶被挑飛,落到他掌心,雲雀恭彌垂眸轉了下相機,看到內存卡槽的位置,驀地發問,“底片在裏面嗎?”
“雲、雲雀學長……”
泉澤月子咽了咽口水,不安地看着他,試圖裝傻:“你在說什麼?”
“剛才放學在學校製造騷動的人是你吧?”男生灰藍色鳳眸平靜地瞥了她一眼,而後低頭開機,檢查相機裏面的內容。
半分鐘后,他看見了一張富江的照片。
——與校園裏落滿地的一樣,都是詭譎無比的狀態。
原來不是什麼特效,也不是p的,這就是拍出來的原片。
看着他動作隨意地擺弄自己的相機,泉澤手足無措地想制止,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面對富江尚且能擺出不屑模樣的女生,在對上這位風紀委員長時,猶如面對猛獸的小羊羔,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直到雲雀恭彌重又抬眸:“相機我沒收了。”
泉澤:“?”
她獃獃地發出了一聲,“啊?”
穿着制服的少年一手拿着相機,另一手掩唇打了個哈欠,轉身走時又丟下一句,“你是無限期停學,如果要轉學,建議趁早。”
“什麼?”泉澤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想到富江前所未有的生氣程度,雲雀恭彌猜她會因為這次的事件發瘋,步伐頓了一下,平靜地側過頭道:
“若是要風紀委員會幫你收屍,記得提前交費。”
泉澤:“???”
她的表情逐漸從空白變得驚恐。
但少年人沒再看她的反應,而是拋了拋相機又接住,看着街道兩邊夕陽西下的景色思考:
那隻小怪物到底在做什麼?
-
半小時前。
教學樓偏僻走廊里的女衛生間被重重推開——
隨後,空蕩的內間響起尖叫與怒罵聲。
“啊啊啊該死該死該死……好痛……都給我去死……!絕對要殺了你們……”
穿着黑色制服的女生背靠着門,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漂亮的雙目里滿是狠毒的恨意,腦海中不斷閃過剛才泉澤在高處撒照片的得意模樣,還有雲雀恭彌笑着叫她“小怪物”的畫面。
她雙手捂住腦袋,耳側細膩肌膚下卻出現一道裂口。
隨後。
一顆腦袋擠破皮膚,如扎破膠袋的死魚頭,無神的雙目被映在洗手間的等身鏡上。
直到那雙眼睛翻下眼白,同樣勾人的黑色眼珠靈動地眨了眨,在身體主人原有的腦袋呼痛時,她笑了出來,“好丟人,沒用的贗品。”
富江本來捂住腦袋的手改而狠狠拽住她的頭髮:“從我身體裏滾出去!你這假貨!”
兩顆頭像是樹枝上並蒂生出的兩顆果實,有種詭異的協調感。
新生頭顱因為頭髮被拽扯的疼痛,扭曲了神色,卻沒改掉難聽的話語,“都死這麼多次,還不肯離開這地方,是被哪個男人勾了魂啊?啊~原來是你勾搭不上的男人。”
拽她頭髮的手用着力:“學不會閉嘴嗎,假貨?信不信找人割掉你的舌頭?”
“惱羞成怒了?也是,你這種贗品魅力自然是不如我的,要麼換人吧,那條壞狗交給我來馴服,畢竟我才是富江,富江可沒有拿不下的男人。”
“照着鏡子還看不出自己的醜樣是嗎?憑你也配惦記我的東西?”
無人經過的教學樓角落,兩顆頭顱互灑毒汁,罵戰不斷升級。
直到她們倆都罵累了,那顆頭顱連接的位置又擠出了脖頸,身體的主人也因疼痛無力地躺在地上。
這時,女衛生間的窗戶上倒掛下來一道小小的西裝身影。
橙色禮帽違反重力地穩穩蓋在他腦袋上,他抬手捻了捻禮帽下的一側鬢角,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抱歉,走錯了。”
“別走!”
躺在地上的兩個腦袋同時出聲。
雖然出現的是一個奇怪的嬰兒,但死馬當活馬醫,這畢竟是唯一路過的、能救富江的人。
“小弟弟,別急着離開啊,你是和家裏人走散了嗎?”
“能幫姐姐一個忙嗎,小朋友?”
……
rebrn在那狹小的窗口上站定。
他像模像樣地拿出個本子,對着看了看,翹起唇角,同那一副身軀上的兩顆漂亮腦袋說道,“原來是富江,和情報中的一樣,自體繁殖能力很強,還能隨機分裂。”
本來沖他微笑的兩顆腦袋笑意漸止。
她們冷冷地注視着他。
可浩瀚的、共享的記憶庫里,卻沒有任何有關他的內容。
“你是誰?”
“怎麼,你也想研究我?”
面對她們的質問,小嬰兒收起本子,背着手轉過身,“看來你們好像不需要幫忙了,那走錯的熱心市民rebrn先生就此離開好了。”
“等等!幫我把她割下來燒掉!”
“不,她才是假貨,殺掉她!”
兩顆頭顱各說各話。
才起了個頭,又開始互相攻擊。
直到小嬰兒從窗戶上跳到她們附近的洗手台邊,抬手碰到帽檐邊的一隻綠色蜥蜴,不多時,小小的身軀握着把大大的砍刀。
他如葡萄般的黑色眼睛裏閃爍笑意,彬彬有禮地詢問,“你們討論出結果了嗎?到底砍掉哪一個?”
五分鐘后。
穿着制服、完好無損的黑髮女生面無表情地從衣兜里拿出打火機,點燃后丟向腳邊那顆腦袋,在火光閃爍與尖叫聲里,她盯着重新跳上窗檯的人。
“你到底是誰?”
“一位笨蛋學生的家庭教師rebrn,我們還會見面的。”
說完,小嬰兒往外跳下,消失在她的面前。
落地之後,他再次拿出方才的本子,上面寫着的名字並非鹿島富江,而是雲雀恭彌。
“雲雀恭彌……”
這還是他見過的第一個跟富江相處這麼久,不僅自己保持了正常,甚至還能讓手下也(被迫)擺脫富江誘惑力的人。
rebrn壓了壓帽沿,回頭看了眼教學樓方向,勾了勾唇。
——如果下個學期還能見到他的話,這樣的資質足夠成為家族守護者人選了。
而現在,他忽然很想給自己的笨蛋學生來點拔苗助長的魔鬼訓練。
-
鹿島富江走出教學樓時,正好與巡視完街道回來的雲雀恭彌碰上。
少年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後的大樓,“你剛才一直留在學校里?”
黑髮女生面無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隨後,她看向遠處校門口不遠不近跟着幾個風紀委員,略微招了招手,就見他們半是恐懼、半是期待地走近,目光還下意識地往雲雀身上瞟。
“委員長,富江同學,下午好。”
“請、請問找我們有事嗎?”
女生隨手將自己的長發別到耳後,將那水鑽皇冠重又撥正,難得給了他們一個好臉色,“想麻煩你們幫我一個忙。”
她如此客氣的模樣令幾個風紀委員頓時目眩神迷。
他們甚至忘了委員長就在旁邊,朝她露出痴態,讓她直接吩咐。
鹿島富江漫笑着,眼尾淚痣點綴着夕陽傾灑的眼瞳:“去殺了泉澤月子。”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可怕的話,想了想,狀似不經意又補充一句:
“誰要是殺了她——”
“我就和誰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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