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魄

體魄

大海,七月十二日,辰時。

隨着“神女節返場”結束,碧落海整座城池緩緩沉入海底。

九溟不等城池歸位,立刻前往少神殿更衣。

如今太古神儀的事已經擴散開來,絕不能讓他再留在海洋。膽敢垂涎神器者,必定是宇宙之中都叫得上名號的大人物。

這些人一旦踏足,海洋便是俎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九溟幼時被割肉取血,經過了無數心驚膽顫的日子。她深知這對於海洋而言,會是一場怎樣的災難。

“太古神儀終究是個禍患,得想個法子把他趕走才是……”她踢掉腳上的鞋子,一邊脫下雪絨絨的外披,一邊喃喃道。但突然之間,九溟眼前一黑,身體癱軟。

九溟心知不好,她神識陷入困頓,卻並未昏迷。

身體向後仰倒,隨即被人接在懷裏。

九溟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似有千斤的重量。至於說話,那更是不能了。她的神識像是感覺不到身體,整個人軟成了一汪春水。

九溟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功法,她雖是神族出身,但修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對方就這麼抱着她,一路離開海洋。

九溟能隱隱感覺到風的變化,她沒有試圖叫喊。不僅不能叫喊,她還要祈禱海族不要發現她遇險的事。

——她見過乾坤大。整個海洋有多少戰力,她還能不清楚嗎?

鮫、鯨、鯊三王在人間勉強算是大妖,但在這些強者面前,不堪一提。

鼻端的風已經嗅不到海洋的咸濕。九溟知道,此地已經離海洋很遠了。雖然身處險境,但她卻反而鬆了一口氣。好歹沒有驚動海族,也算是避免了不必要的傷亡。

而自己,害怕固然是害怕。但這麼多年,她本就時時刻刻都在害怕。何曾安寧過呢?

等到耳邊風聲停止,九溟知道,已經到了地方。

果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上位者的沉緩,道:“聖器最近可好?”

“聖器”。九溟連思緒都陷入了泥淖,只模模糊糊聽見這兩個字。

果然跟太古神儀有關!

不久之後,一道熟悉的聲線傳來:“你抱着什麼?”

“哈哈。”蒼老的聲音笑道,“一個玩意兒罷了。先前屢次前來,聖器皆閉門不見。近日聽說聖器喜歡此物,特捉來相贈。”

九溟連氣都生不起來。這人要是弱了,連狗都不如。

倏然間,身體失重。她感覺到自己被擲出去,很快落入另一個懷抱。

蒼老的聲音接着道:“吾乃一劍天劍主悲問。聖器若認吾為主,本劍主承諾,必將珍視聖器,重逾己身性命。神器認主之後,愛好與主人共通。屆時,吾自會納下此女,供聖器賞玩。”

“……”九溟努力想要掙脫身上法術的桎梏,但以她這點微末修為,顯然是徒勞。她用盡全力,也不過指尖微顫。

太古神儀的聲音清悅溫和,甚至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悲憫。

“劍主心意,本座已然明了。待此間事畢,本座自會前往一劍天,拜望劍主。”

他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那一劍天的劍主卻欣喜若狂:“如此,悲問就恭候聖器大駕了。”

話落,隱有衣袂摩擦之聲,九溟知道,悲問離開了。

而她則是被太古神儀橫抱着,走了不小的一段路后,她被輕輕擱置在床榻上。

周圍一時沒有其他聲響,九溟躺了一會兒,驀的,有什麼東西輕輕擦過她的臉頰。那冰冷的、鋒利的寒冷似乎滲進了毛孔,九溟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

太古神儀察覺了,他收回手,道:“此地是鳳凰銜書台。乃本座洞府。少神不必害怕。”

他左手一拂,九溟只覺整個人驀然一輕,身體像是從流沙中拔出來一樣。

她睜開眼睛,四肢仍是不能動彈,思緒卻格外清醒。她躺在一張由鳳凰羽毛鋪就的床榻上,羽毛火紅而蓬鬆,滿室溫暖燦爛。

太古神儀就站在她面前,金冠束髮,衣衫似雪。他輕輕把九溟扶起來,道:“驚擾少神,真是抱歉。”

九溟驚懼過度,幾近失語。她盯着太古神儀的右臂,太古神儀於是挽起衣袖,將右手伸到她面前,道:“此臂以星月髓淬鍊而成,本是為破一些霸體功法。少神不必害怕。”

他整條右臂乃至右手都呈金屬般的亮銀色,上面星光點點,璀璨華美。

可九溟上身後仰,遠遠避開。太古神儀見狀,放下衣袖攏蓋右手,道:“悲問劍主此舉十分失禮,吾代他向少神賠罪。”

九溟深深吸氣,待緩過勁來,她勉強笑道:“無妨,我……我本也有事,想要尋找聖器。”

“哦?”太古神儀衣不染塵,腦後光輪徐徐轉動。他站在九溟面前,朗若清風,皎如明月:“本座亦有一事,少神能否容我先說?”

九溟立刻就想下榻,但身子仍然發軟,她爬不起來。

太古神儀道:“少神不必起身,聽我說便可。”

九溟只好望定他,恭謹道:“聖器請講。”

太古神儀沒有說話,他開始解腰間的系帶。

白色的衣帶被解開,他衣襟鬆散。九溟一怔,見他一臉正色,絕無邪念的神情,又壓下追問的話。

而太古神儀很快將外衫脫了,露出雪白的裏衣。很快,他又將裏衣脫了,露出精壯的上身。然後他開始解褲帶……

九溟顧不得虛弱,問:“聖器……您這是?”

太古神儀抬頭注視她,目光清澈無邪。他認真道:“不瞞少神,我想……求娶少神為妻。請少神應允。”

他說這話,真是石破天驚。但九溟如五雷轟頂,當場石化。

然後,太古神儀就將自己脫了個□□。

“……”九溟剛剛清醒的腦子,此刻又變得不太清醒——我是不是瘋了?她抬手擋住眼睛,顫聲問:“即便如此,聖器您為何……脫衣啊?”

太古神儀道:“吾特地學習過靈長類求偶之法。書上有言,雄性求偶,必須展示自身。一則展示雄厚的財力。吾……財力欠缺。於是尋其二,特向少神展示吾強健的體魄。”

……神經病。

真的,神經病。九溟滿腦子只有這三個字。

可太古神儀還沒完。他抬高雙手,左右轉身,道:“吾之體魄強健無雙,還請少神驗看。”

九溟驗看個鬼!

能不能不要這麼離譜!她接連遭受巨大打擊,氣若遊絲,道:“聖器還請穿上衣衫說話。”

太古神儀唔了一聲,開始穿衣。

九溟一直等他穿戴齊整,這才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

太古神儀此時又是一身羽白,溫潤無雙了。

他認真地注視九溟,問:“少神是否同意嫁我為妻?”

他語態十分溫柔,九溟只好壯着膽子,道:“聖器美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修為粗淺,又沒什麼志向。跟聖器您實在是不般配。也……不敢肖想。”

太古神儀懂了,他說:“所以,少神不情願。”他語氣失望,卻並不惱怒,只是問:“那麼,少神尋我所為何事?”

九溟見他神態柔和,不由道:“如今海洋戰力微弱,聖器在此現世,定會引動四方強者前來爭奪。海中生靈聚集,難以疏散……所以,我想請聖器……”

她思考着怎麼換個柔軟委婉的說法,驀地發現太古神儀的目光緊盯着一處。

她隨之望去,卻見那處正是她的腳!

九溟是被悲問劍主擄來,身上衣飾繁複浮誇。此時她被扶坐而起,一雙小腳從裙擺之下露出來。腳上沒穿鞋,小小的趾甲被塗成了深藍色,上面還有散碎的珍珠貝母隱隱發光。

察覺到他的目光着落之處,九溟小腿一蜷,將腳藏進魚尾般散開的裙擺之下。

太古神儀若無其事地抬起頭,道:“少神希望我能離開海洋。”

他一臉正色,九溟又不太確定他方才是否偷看自己。

許是自己多心了,他畢竟是神器……

九溟穩了穩心神,道:“是海洋無福,不能供奉聖器。”

太古神儀道:“少神的意思,我已明白。請少神放心,吾雖生而為器,卻也希望眾生安泰。不願為任何地方招來災禍。海洋也一樣。”

九溟心下稍定,道:“如此,我替海族多謝聖器。”

話落,她掙扎着下榻,雙膝跪地。太古神儀伸手來攙,九溟卻仍然堅持磕了三個響頭。

——還是禮貌一點吧,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再發瘋?

拜過之後,她站起身來,太古神儀嘆道:“少神原不必如此。我送你出去。”

九溟又道了一聲多謝。太古神儀頭前帶路,將她送出鳳凰銜書台。

鳳凰銜書台地方不大,一隻巨大的鳳凰雕像昂首展翅,站立於高台正中。獸目通紅、彩羽流光,凜然不可侵犯。

太古神儀將九溟送至台邊,九溟向下一望,只見雲海濤濤、天階延綿。

“鳳凰銜書台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階。若不得允許,妄圖登台者,每上一階,都會耗損氣血。台階越高,損耗越重。”太古神儀體貼地解釋。

九溟問:“氣血?”

太古神儀嗯了一聲,道:“這是天道設下的考驗,真正登台之人,必定修為不凡。”

那不用說了,她只怕一階也上不了。九溟只好問:“下去……也需要嗎?”

太古神儀不答,只是柔聲道:“我送少神。”

話落,他一手扶住九溟腰肢,自台上飄然而下。他知道九溟害怕他的右臂,於是摟住她的時候,便用了左手。

九溟這身衣裙雖是重工細綉。但腰間鏤空,只有幾根銀絲串着細碎的珠子交錯而過。九溟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再想想他那“強健的體魄”,只覺十分怪異。

太古神儀卻似乎已經忘了個乾淨。

他坦然環抱着九溟,很快將她送下天階。

九溟回過身,拱手向他拜別。他也極具風度地欠身回禮。

等到九溟走遠,太古神儀返回鳳凰銜書台。

“體魄展示失敗。”他看向面前展翅的凶獸,輕聲道:“搜尋其他展示。”

彩鳳獸目亮起,很快,它用極刻板的聲音道:“雄性求偶展示,即在雌性面前炫耀自身。比如炫耀自身財力、體魄、色彩,爭鬥能力等。”

色彩展示明顯行不通,方才他就展示過自己的右臂,很顯然——她害怕。

“爭鬥能力……”太古神儀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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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九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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