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朋友 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玄穹殿。
太古神儀正四下走動,倉頡古境沒有法陣能攔得住他。五源神族不僅不會阻攔他,反而會無比熱情地討好他。
而他也早習慣了這種討好。
宇宙之中有許多小世界,神器共有十二方。
沒有任何一個世界,會對他不敬。
只是所有的君主都視其為天大的機緣。
一切諂媚,都不過只是為了最後的佔為己有。
神器沒有朋友,神器也早習慣了漠視所有。
於是別人的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接受是眾生榮幸,拒絕也是眾生榮幸。而無論他如何囂張霸道,這些人照樣會繼續討好他。
哪怕是鐵壁洲尹風,被他破了功體。待傷好之後,也只會對他更加朝思暮想,神魂顛倒。
——因為生來高高在上,神器一族……大多被寵出了嚴重的公主病。
所以,太古神儀自由地在宮苑中穿行。
不出所料,四位靈尊不僅沒有阻攔他的“參觀”,甚至為他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他們關閉法陣結界,催開繁花,放飛鳳凰和仙鶴……
太古神儀轉着轉着,就找到了少倉帝。
玄穹殿有無數宮苑,他在流波池靜坐養傷。發現太古神儀侵入,他也並不理會。
——哪怕他性情清冷些,但他也和其他君主有一個共性。
任何一方雄主,誰能拒絕神器的誘惑呢?那代表着真正的道之巔啊。
太古神儀站在池邊,見池裏靈氣翻騰,珍貴靈植不計其數。
而少倉帝跌坐在一朵巨大的蓮花中央,不動不語,宛若一尊雕像。
“陛下受傷了?”太古神儀禮貌地拱了拱手,問。
少倉帝知道這東西沒多少腦子,也並不搭理。如今宇宙十二方神器中,有五件已經被煉化認主。剩餘七件,很排斥認主這件事。
倉頡古境的太古神儀就是其中之一。少倉帝比任何人都知道,討好無用。要想獲得神器,必須另覓途徑。
但是,他自然也不會驅趕。滾滾靈氣行經他的身體,帶出絲絲縷縷的黑氣。
太古神儀一眼就認出這邪氣來自哪裏,他說:“陛下居然連謝艷俠都打不過。”
少倉帝怒視他一眼,仍不搭理。太古神儀點點頭,道:“知道了。吾看破不說破。”
……你這說得就已經夠破了!少倉帝沉聲道:“別說蠢話!你來此何事?”
太古神儀也不惱,道:“無。吾隨九溟前來,如今正在‘自便’。”
少倉帝冷哼一聲,終是道:“來人,聖器欲瀏覽玄穹,無人陪同嗎?”
天外迅速飛來一隻仙鶴,仙鶴落地,化作一美貌女子。鶴女上前,飄飄下拜,道:“請聖器恩准,讓小鶴帶您遊玩仙宮。”
太古神儀盯着她,半晌溫和道:“多謝,但吾乃潔身自好之器,麻煩換隻雄鶴引路。”
……少倉帝重新閉上眼睛——真是,有病。
雖然有病,但好歹還是給他換了只雄鶴。
——宇宙十二方神器,東皇鍾、伏羲琴、軒轅劍等等,被各路霸主爭先恐後地舔了無數年月。
個個都有毛病。
涉川。
九溟掙扎了半天,最後實在沒了脾氣,她不再唔唔。滄歌這才鬆開她,道:“生什麼氣?你若確實不喜,吾刪了便是。”
“哼!”九溟坐將起來,一回頭,又看見水幕中自己高清放大的影像。她捂着胸口,一副將要昏厥的模樣。
滄歌見狀,倒是不敢怠慢,忙將存檔刪了。
九溟雙手捂臉,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滄歌嘀咕道:“這有什麼?真是看不懂你。你放心吧,吾會請屠疑真君、天門駐將、司封殿等等將存檔一併刪除。”
九溟用力掐自己人中,這才沒有背過氣去。
滄歌看得直皺眉,說:“兩千年來,第一次有人前來探望我。吾不知該如何招待你。”
她說得認真,九溟卻聽得發愣。
“你乃玄穹帝子,難道沒有朋友嗎?”九溟問。
滄歌想了半天,說:“吾自拜入師尊門下,一直潛心修鍊。但凡外出,皆因戰事。故而朋友極少。”
“真是,尊貴之人的煩惱啊。孤獨得讓人垂憐。”九溟感嘆。
她這個人,素來心思細膩。當然也會心生惻隱。
她說:“那你就帶我在涉川四處看看吧。你有養什麼仙獸嗎?種的靈植呢?或者稀奇的脂粉、首飾,我都能聊的。”
九溟努力想些女兒家的話題,可她這話一出,滄歌眉峰舒展,道:“吾有法器庫。走,吾帶你前往一觀。”
“法、法器庫……”九溟將信將疑地跟着她,二人前行不多久,只見朱門鎏金、石獅銜球。
滄歌上前,打開庫門。
頓時,華光刺目!
九溟閉眼,待適應光線,再睜眼看。只見庫中,兵器架一排又一排。單是寶弓,便有近百張。
各色箭矢由不同箭袋分裝,光彩交映,眼花繚亂。
其他刀、槍、劍、戟,也是不計其數。
滄歌情緒高漲,向她講述着這些法寶的來歷。法寶眾多,來歷當然也是五花八門的。有的是戰事繳獲,有的是少倉帝親自冶鍊,有些是五源供奉……
九溟行走在萬丈華光之間,喃喃道:“我真是瞎了心了,居然心疼你……”
滄歌指引她去看自己最愛的弓,九溟試了許多,結果自然是……一張也拉不動。
這結果不意外,以至於她根本不以為恥。
滄歌帶她觀看許久,突然道:“你是吾第一位到訪的朋友,吾當贈你一件奇兵。”
“這倒是可以。”九溟見識過她送禮的“技藝”,心中有些發怵。但無論如何,神兵總不至出錯。她說:“海洋貧瘠,法寶確實對我有用,我就先行謝過帝子了。”
“不必客氣。”帝子大方地擺手,以她的身份,區區法寶,真是多如牛毛。她帶着九溟,興緻勃勃地來到一排寶劍之前,“這把劍,你一定會喜歡。”
她取出其中一把遞給九溟,道:“此劍名為觀海,與你乃天定奇緣。”
九溟將寶劍接在手裏,就算她對法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這絕對是一把好劍。她說:“帝子真乃慷慨之士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滄歌心中歡喜,繼續道:“你乃謝艷俠之女。謝艷俠擅長鑄劍,但其所鑄之劍多在名家之手,吾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到。這把觀海,乃是謝艷俠的弟子焦也所鑄。謝艷俠將焦也視如己出,一身所學也是傾囊相授。她的劍,你想必也會喜歡。”
她一字一字,字字認真。
“焦也……”九溟念着這個名字,臉上笑容全部凝固。
九溟見過焦也。
焦也是謝艷俠的弟子,六道邊獄的少司獄。
身為謝艷俠的衣缽傳人,她當然知道九溟表演給眾人的“父慈女孝”到底有多可笑。
當年鐵璧洲的體尊神功大成,想為自己鑄一雙趁手的“拳衣”。謝艷俠閉關,焦也小小年紀,便代替師尊,受邀參加。
九溟也去了——體尊設宴,邀請了宇宙之中無數大賢。九溟是不會錯過這種盛會的,她雖未受邀,卻自發前往獻舞。
宴間,焦也打量她,她也打量焦也。
一個是年少有為、受邀前來的鑄器新秀。
一個是盛名在外、存心蹭熱度的宇宙花瓶。
兩個人自然是無話可說。
但那是九溟跳得最難受的一支舞,耳邊的鼓點、韻律全部都變成大街小巷、茶肆酒樓的高談闊論。
“謝艷俠收焦也為徒之後,對其視如己出,將器道所學傾囊相授。”
“焦也十歲時已然展露鑄器天賦。”
“焦也有一雙巧手,能鑄天下精巧之物,深得謝艷俠喜愛。”
……
九溟通過這次獻舞,在其他世界也確實獲得了一些人脈和名氣。但是,她在滿堂佳客中偷看過焦也。沉靜清傲,如松如柏。那才是謝艷俠欣賞的傳人。而自己這樣的,宛如浮花,着實無什拿得出手的天賦與才能。
後來,焦也聲名漸起,已經是有名的鑄匠。而自己還在深海,日日奔波,撿拾這碎銀幾兩。
這個人,好像生來就是為了襯托她的無能。
九溟知道為人應該寬宏,可她嫉妒得快要發狂。以至於很多很多年,依然心生倒刺、耿耿於懷。
而今,滄歌贈了她一柄焦也親手所鑄的寶劍。劍名“觀海”。
九溟咬着唇,望定興緻昂揚的滄歌:“不是,你故意的吧?”
“什麼?”滄歌一頭霧水。
九溟將劍放回兵器架,悻悻地道:“多謝帝子好意,九溟不敢領受。”
她咬牙切齒,滄歌莫名其妙,問:“又怎麼了?”
九溟不欲多說,淡淡道:“沒什麼。”
滄歌皺眉,聲音也提高了不少:“你這個人,什麼話不能直說?”
九溟與她對視,許久之後,她說出了從不曾出口的話:“我討厭焦也,也討厭她鑄的劍。”
滄歌微怔,問:“為何?”
那一剎那,九溟確定,這個老六是真的傻。
九溟垂眸,盯着兵器架上的“觀海”,說:“六道邊獄少司獄焦也,十歲學鑄術。你知道我十歲在幹什麼嗎?我在海洋玩泥巴!”她第一次這樣發泄自己的情緒,直言不晦地道,“我嫉妒她,所以討厭她。”
“哦。”滄歌顯得十分沮喪,“我本想好生招待你,我又搞砸了。”
九溟也無心再留,她轉過身,說:“承蒙帝子招待,我走了。”
說話間,她快步出了庫房。滄歌追上來,她想了半天,說:“可是,我覺得你比焦也好很多啊!”
九溟怎能被這話安慰到?她扯了扯唇角,說:“那可真是感謝帝子抬舉!”
滄歌疾走幾步,追着她道:“我見過焦也!她只知道鑄器,並沒有你這般會說話,更不比你懂禮貌!如果我從你們二人中選一人為友,我肯定選你。”
九溟腳步微頓,她緩緩轉身,滄歌滿面真誠,她認真道:“吾引你為友。如果你嫉妒她……”
帝子想了想,痛下決心,道:“那吾日後也陪你嫉妒她。”
說話間,她高聲道:“來人,將此劍移出,以後涉川庫中,不得再收納焦也所鑄之器!”
九溟站在原地,眼看仙侍將焦也所鑄的法寶全部轉移出去。
帝子還在指揮,道:“都仔細檢查,一件也莫要留。”
她神情那樣認真,有一種令人動容的赤誠。
“好了,你再也不會在涉川的法寶庫里見到焦也所鑄之器了。”帝子認真地宣佈。
九溟回過身,緩緩走到她身前。那一天涉川的雲霞鋪了厚厚一層,鳳凰與仙鶴飛舞在長空之中,繁花次第盛開,世界如幻夢。
儘管此事又荒唐又幼稚,可九溟真的被安慰到了。
她凝視滄歌,而滄歌依然綠衣金甲、身姿如松柏。九溟緩緩說:“滄歌,從今以後,你我便是朋友。”
帝子並不明白此言之鄭重,只是問:“不是從昨天開始就是了嗎?”
一句話問得九溟愣半天,最後她只好轉移話題,問:“本是前來探病,正事倒是一句話沒說。你的肩骨,沒事吧?”
滄歌搖頭,道:“你送來的藥丸確有奇效,吾免受許多苦楚。”
九溟點點頭,其實剛才她跟滄歌玩鬧之時已經知道,滄歌功體應該並沒有大的損傷。這傢伙,摁住她的時候多有勁啊!
她說:“既然知道我的好處,以後你繼任水神,記得多關照我。”她掰着手指開始數,“最好給我安排一個事少錢多的活兒,又不耽誤我賣貨……”
滄歌皺眉,提醒道:“此乃水源蛀蟲,不可!”
還挺有原則。但很快,帝子又說:“但你可以專門為吾說話。吾分一份報酬給你。”
九溟心花盛開:“倒也是個辦法。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你當了水神,我就專門替你動嘴。說起來,上次那一億靈石,你是不是該付了?”
滄歌驚呆,半晌問:“你到底是前來探病,還是為了要賬?”
“這……”九溟覥着臉道:“見你好得差不多了,我這就順帶一提嘛……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
二人在涉川瞎逛,滄歌帶九溟去看自己留在冰川上的箭痕。一邊看,還一邊煞有介事地向她講解。結果,九溟當然是看得直撓頭。二人又說了一堆廢話。
等到天色漸晚,太古神儀便前來接人。
九溟隨同他一道離開,滄歌頗為不舍,一路將她送到天門之下。
直到九溟召出冰輦,與太古神儀一道離開,她方才返回。
鳳凰銜書台。
九溟的冰輦停在台下,就再也不能上前半步。
太古神儀抱着九溟,在夕陽沉落的瞬間,直上高台。
鳳凰彩羽流光,台上亮如白晝。
四周驟然安靜,太古神儀由白轉黑,九溟就站在他身邊。這一刻,她身邊沒有海族,只剩她自己。她突然有一絲緊張。也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跟這個人成親。
體內的連理枝,便是天地見證。
太古神儀受陰陽之息牽引,頃刻間一身墨衣,長發垂散。他解下外袍,隨手一扔,將鳳凰雕像蓋住。這才道:“夫人不必緊張。本座閱盡床技兩千部,定教夫人慾仙……”
他滿嘴騷話,九溟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她實在是聽不下去,道:“快別說了。”
太古神儀將她攔腰一抱,美人在懷,真是滿心歡喜。他道:“如今神器一族,只有本座娶得伴侶。本座真是宇宙最、最、最、高高高、智、智……”
話到這裏,他腦後光輪一轉一卡。最後終於徹底不動了。
“?”這怎麼還卡了?九溟滿心疑竇,小心翼翼地喊,“夫、夫君?”
太古神儀仍卡在這個字,只有黑袍之下,鳳凰雕像面無表情,道:“字體混亂,修復未完成。”
九溟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宇宙最高智慧”——這宇宙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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