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誒聽說了嗎?602房的病人今天要出院了。”
“這麼快?聽說他是被雷給劈了吧,這才一周吧就能出院了?”
“可不是!當初送進來的時候全身黑漆漆都糊了。聽說在手術室搶救時就直接斷氣了,連王主任都宣告死亡時間了,那眼睛突然就睜開了,把人嚇得哦......”
新安市醫院住院部6樓,兩個保潔阿姨那着抹布一邊擦着玻璃,一邊低聲八卦着,眼神時不時瞥向旁邊的房間,面上表情諱莫如深。
602病房內,沈鏡站在窗前,默默地聽着隔壁逐漸遠去的聲音。
他嘴角抽搐,不禁有些無語,真是風評被害啊。
不過想想也是,任誰死了又活都挺滲人的。他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睜開眼睛時,手術室內眾人驚恐又茫然的神情。
賊老天好端端地幹嘛打雷劈他!
他嘆了一聲,正要關上窗戶,窗外大樹的枝葉忽然抖動了起來,他眯着眼睛,正要細看,下一刻,就和一雙綠油油的瞳孔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沈鏡一驚,一個胖乎乎圓滾滾的東西忽地就躥了出來,掛在了他胸口上。
“哇,城隍爺您終於要出院了,花狸等了您好久啊,嗚嗚嗚......”
大狸花貓口出人言,沈鏡卻並不驚駭,他無奈地揉了揉狸花貓圓乎乎的腦袋,“胖胖,你怎麼過來了?”
胖胖像只八爪魚一樣掛在沈鏡身上,一邊黏糊糊用下巴蹭着他,一邊還伸出粉嫩的舌頭往他臉上舔,“我來接你出院啊,我聽說人類出院都要有親人朋友來接才可以離開醫院的。”
說著狸花貓抬起頭,碧藍的眼睛好像閃着無數星光,“城隍爺咱們現在快點去城隍廟吧。”
沈鏡深吸一口氣,抑制住擼貓的衝動,勉強抵住大肥貓的下巴,“你得等我把東西收拾一下吧?”
狸花貓軟膩地“喵”了一聲,貓臉奇異地露出了一個極度蠱惑人心的笑容,“好呀好呀,城隍爺,讓花狸幫你一起收拾吧。”
狸花貓敏捷地跳到床上,非常人性化地用爪子撥弄着沈鏡散在床上的衣服,認真的小臉緊繃著,連嘴巴兩側的鬍鬚都一顫一顫的。
沈鏡哪裏受得了這等誘惑,忙上前,“我來我來。”
他麻利地將衣服都塞進背包里,將被褥疊好,又把床頭柜上的垃圾扔到垃圾桶,這才拎起了背包,又將大胖貓抱進懷裏,走出了房間。
拖他死了又活的福,醫院對他的情況很好奇,給了他一間單人病房。整個醫院出名的醫生都過來開了好幾次會議,又圍着他翻來覆去地檢查詢問。最終也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最後只能以一句“醫學奇迹”完事。
走廊上的空調開得很足,絲絲冷意好像能順着毛孔鑽進骨頭縫裏。
沈鏡摟緊了大胖貓,柔軟溫熱的觸感讓沈鏡心情好了不少。
他快走幾步進了電梯,“對了,胖胖,你之前說那城隍廟在哪裏來着?”
“就在白安街!”胖狸花雪白的鬍鬚直顫,舉着爪爪往外一指。
沈鏡眉毛微蹙,白安街,那都是三環外了,有點遠啊。
“喵喵......”胖狸花歪着頭,抖了抖耳朵尖。
沈鏡搓了搓手指,沒忍住抬手揉了揉,貓耳朵又薄又軟,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
一人一貓很快出了電梯,一樓大堂人很多,醫生護士行色匆匆,病人家屬滿臉愁容。
人生百態,悲歡離合,都在這小小一間醫院裏。
沈鏡快走幾步,出了醫院大樓,一股蒸騰的熱氣瞬間撲面而來。
現在已經六月底,正是炎炎夏日,太陽高掛在頭頂,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
好在沈鏡現在體質特殊,也感覺不到多麼熾熱。
他摟着貓過了行人路,打算去對面的公交車站台坐車去胖胖說的那座城隍廟。
沒辦法,他住院這一周胖胖每天都要來他耳朵邊叨叨,生怕他反悔不去城隍廟了。
胖胖是他一周前被雷劈后突然出現的,聽他說,那座城隍廟如今破舊得很,只有一個快六十的徐五爺在裏面守着,已經許久沒有香客去上香了,幾乎瀕臨倒閉。
怎麼感覺自己接手了一個燙手山芋呢?還不如回去考公呢。
沈鏡心裏哀嘆一聲,罷了罷了,就去看看吧,畢竟小貓咪都這麼盛情相邀了,他怎麼好拒絕呢。
沈鏡正想着,耳朵突然一動,好像有什麼驚聲尖叫的嘈雜聲從遠方傳來。
“城隍爺怎麼了?”胖胖從沈鏡肩頭抬起了腦袋。
“我好像聽到有什麼人在呼救?”
“有嗎?”胖胖白絨絨的耳朵尖抖了抖。
沈鏡眉毛緊皺,他左右看看,忽然轉身,朝着右側的巷子拐了進去。
穿過巷子,又跨過兩條行人路,遠遠的就瞧見前方人頭攢動,嘈雜驚叫之聲從那裏傳來。
“前面好像出事了,城隍爺我們快去看看吧。”胖胖瞳孔瞪大,爪子興奮地在沈鏡肩頭拍打。
貓也這麼喜歡看熱鬧嗎?
沈鏡不及多想,快步走了過去。
“造孽啊,怎麼有這種人啊!”
“太可怕了,神經病就好好看着啊,怎麼還放出來了。”
“聽說好像是喝多了......”
“那孩子哭得我心都要碎了,警察怎麼還沒把人救出來啊?”
“孩子媽怎麼受得了啊......”
沈鏡心裏一緊,快速擠了進去,順着眾人的視線往上看去。
拖他目前的好到爆的視力,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大樓的頂樓上,一名矮胖的老頭正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面容癲狂,眼睛發紅,手中拎着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懸出陽台外,不住地晃動威脅着,情況又驚又險。
他的身後也站着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面上表情都很凝重。
旁邊站着一對中年夫妻,和一個老太太,應該是小孩的父母和奶奶。
孩子父親又驚又怒,眼眶暴突,臉皮直抽搐。
孩子母親哭得聲淚俱下,渾身發抖,那老頭每晃動一下手臂,她都驚懼得能立刻昏死過去。
而那老太太躬着背,手不斷拍着大腿,唉聲嘆氣。
“都不許過來,誰都不許過來。老大,我問你,你到底給不給我錢?不給我就把娃子扔下去!”老頭中氣十足,又將孩子往外一甩,那孩子啞聲叫了一下,就沒了聲音,顯然是之前已經哭啞了。
“爸,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又犯病了,我求求你把小陽放下來吧,他可是你親孫子啊!”
中年男人聲音里的無奈,隔了十幾層樓,沈鏡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竟然還是一家人!
沈鏡幾乎不敢相信,那癲狂咆哮的老頭竟然是那被他拎出陽台外的小孩的親爺爺。
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
“別激怒他,順着他的話說。”同樣站在頂樓的警察潘卓小聲地提醒着孩子父親,他濃密的眉毛深深地擰在了一起,擔憂的目光落在了滿臉驚懼的小孩身上。
該死的,到底應該怎麼才能把這孩子救下來。這老頭精神病發作,根本沒辦法勸說。
而他瘋歸瘋,偏偏又警覺得很,對他們這些陌生人尤為防備。他一有要靠近的動作,對方立刻將孩子高高提起,只要那手指一松,小孩就會掉下去,摔成一灘爛泥。
他速度再怎麼快,也快不過老頭的手指。
看來目前只能寄希望於樓下的同事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吸引老頭的注意力,安撫好他。
沈鏡微微眯眼,瞧見前面大樓的樓梯間快速奔跑着幾個消防員身影。
他們很快到達老頭所在位置的樓下房間,將窗戶打開,其中一人綁好安全繩,從窗檯慢慢往外探去。
沈鏡和在場的所有圍觀群眾一樣呼吸一緊,期盼着他們能平安把小孩救下來。
只是,他看了看前面空蕩蕩的地面,為什麼沒有佈置防護墊呢?這樣不是多了一層保險嗎?
“怎麼沒放,那老頭一見那東西,又叫又跳,拎着小孩就換了地方。警察根本來不及。又怕惹急了他,沒辦法只得撤了。”
沈鏡不知自己不小心把問題問了出來,聽到旁邊大叔的話頓時恍然大悟。
這就麻煩了。
沈鏡着急,他捏了捏胖胖的後頸肉,“胖胖,怎麼辦?你有沒有辦法把那孩子救下來?”
胖胖也有些焦慮地踩了踩爪子,喵嗚叫道:“我可以把那老頭一爪子拍死!”
沈鏡:......那還是算了。
“你這個不孝子啊,不就是讓你拿點錢給我治病嗎,你這都不願意。我知道你們就是嫌棄我,你們這是想要我死啊!”
老頭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身體也不住晃動,帶着那小孩也懸空晃動着,驚得在場所有人都是心跳漏跳了半晌。
“老頭子啊,你咋這麼想呢,沒人嫌棄你啊。老大對你多好啊,這麼多年了,天天晚上下班還給你煮好吃的,你不舒服就立馬給你買葯吃,哪裏虧待你了啊。”老太太一張臉蒼老得厲害,此刻哭訴着,更顯得悲苦。
“你莫哄我,我知道,你想我死。我死了你就安心了,你們都安心了。我曉得!”老頭瞪着眼睛,他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什麼也聽不進去。
“爸,你要多少錢我們都給你,你要治病我們陪你去,你快把小陽放下來啊。”孩子媽媽聲嘶力竭,雙膝一彎,直接跪倒在地上哀嚎。
“真的?真的都給我?”老頭板著臉問。
眾人都是一喜,紛紛點頭,“是是,都給你,你都拿去,我們都給你。爸,你把小陽放回來好嗎?”孩子媽媽往前了兩步,伸着兩隻手期盼地望着老頭。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刺激到了老頭。
樓下,消防員探出了半個身子,兩腳小心地踩在了窗框上,伸手慢慢靠近小孩。
所有人都捂着胸口看着那驚險的一幕。
就在這時,那老頭肩膀一抖,表情突然又扭曲起來,瞪着虛空吼道:“走開走開,別靠近我!該死的你們想幹什麼?你們要殺了我嗎?我不怕你們,來啊,來殺我啊!”
老頭重新陷入癲狂,額頭青筋像麻繩一般突出,身體抖動個不停,手中拎着的小孩如同紙風箏一樣擺動。
消防員即將接觸到小孩小腿的手就這樣錯開,他被這突然的動靜驚得腳下一個趔趄,一隻腳從窗檯滑了下去,半邊身子都掛在了窗戶外。
樓下圍觀群眾頓時一聲驚呼。
這一下,老頭也察覺到了樓下的消防員,他大喝一聲,面容猙獰,“怪物,你要來殺我了,走開,走開怪物怪物啊啊啊啊.......”
老頭驚聲咆哮,手臂一揚,將小孩扔了出去,自己一翻身,也跟着要跳下去。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駭得心跳驟停,驚聲尖叫。
“爸,不要啊......”
“小陽,我的小陽......”
“老頭子,你魔怔了啊。”
潘卓腳下發力,千鈞一髮衝到了陽台邊,也只堪堪拉住了老頭。
樓下的消防員更是驚駭交加,在察覺到老頭要扔下小孩時,他縱身一躍,雙臂努力向前伸去。但終究晚了一步,小孩的衣服從他指尖劃過,朝着樓下墜去。
樓下眾人驚叫連連,甚至下意識轉頭閉上了眼,不忍看這血腥殘忍的一幕。
那一瞬間,沈鏡呼吸一窒,瞳孔驟縮,胸口處彷彿有一把火在燒,連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腳底一用力,整個人就朝着小孩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那一刻他什麼也沒想,這好像就是一種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唯有瞳孔里倒映着的那急速墜落的小小身影。
“砰!”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