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
夜黑風高,商城裏一片死寂。
顧言站在原地回憶着剛才發生的一切,心緩緩沉了下去。
記憶像是被完美剪輯后的視頻,明明知道眼前的場景不對,可他在回憶里卻找不到半點破綻。
好在他也不是僅有記憶可以依賴。
將架在直播器上的手機取下,顧言按了下開關,漆黑的屏幕頓時亮起了幽藍的光芒,伴隨着光芒一起照進眼裏的,是一條條未讀的消息。
“12:20:你怎麼還沒回來?沒找到東西嗎?”
“12:21:看到消息回一句啊,你在幹嘛?”
“12:25:薇薇說她要去找你,我好說歹說才勸下來,你快點回來,別逗我們啊。”
“未接來電”
“12:27:言哥,今天是兄弟大喜的日子,你可別嚇唬我啊。”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未接來電”
“薇薇偷偷跑回去找你了,我們報警了。”
沉默地掃過全部信息,顧言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1:00,距離陳輝他們報警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而距離之前的直播,則過去了一個小時。
他整整喪失了一個小時的記憶。
通過上面的消息,顧言不難推斷出自己應該是在離開后想起有什麼東西忘在了商城裏,所以就獨自返回這裏找那件東西。
“很符合我的性格。”
雖然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顧言確信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可然後呢?自己就這樣一直待在原地?
警察也是個疑點,即使再慢,半小時也足夠警察來到這個地方,但為何這裏完全沒有相關的痕迹?
還有白薇薇,陳輝說她來找自己了,可為什麼這裏也沒看到她?
手機的光芒照亮了顧言緊縮的眉頭,直覺告訴他,這半小時間一定還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這裏,顧言忽然想起了下午見到的那個自稱萬豐的男人,莫名地,他感覺對方跟這些事情有所關聯。
深深吸了口氣,顧言將手機收了起來,他沒有給陳輝等人回信或者打電話,在他打開手機的第一時間他便確認了自己目前的處境——無信號。
拿出隨身攜帶便攜手電,顧言一手提着充當武器的直播桿,一手將電筒照向商城深處。
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先出去准沒錯。
——
商城對面明匯商業街的一處公共廁所旁,一夥打扮成喪屍的年輕人正抽着煙有說有笑地閑聊。
突然,其中一個人用胳膊肘戳了戳身邊的男人。
“開明,你看對面那個人是不是那個保安?”
“好像還真是老劉。”偏過頭,黃開明也看到了那個在路燈下緩緩前行的身影。
“老劉今天不值班吶?”黃開明高聲打了個招呼。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小子,嚇死我了。”
突然聽到聲音,被稱為老劉的老人身體一顫,但隨即看清楚了聲音的主人,半是氣惱半是放鬆地回應。
“沒事打扮成這幅鬼樣子幹什麼?”
“這不沒錢了嗎,今晚打個工。”黃開明無奈地晃了晃手上的香煙,“來一根?”
“你小子是又去賭了吧?”
沒有拒絕對方的邀請,老劉迅速跑了幾步,接過黃開明遞來的香煙,拿出防風打火機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
“沒沒沒,我現在哪敢再賭。”聽到對方的話,黃開明連忙擺手,“只是之前欠的債太多了,還不起。”
他嘆了口氣,朝着漆黑的夜空吐了一個煙圈:“我真的很後悔,如果不是之前賭博輸了那麼多,現在小梅也不至於跟着我受苦。”
“如果你缺錢,我幫你介紹一下,我們這邊白天的保安剛剛辭職,正好在招人。”吸了幾口煙,頓了幾秒,老劉說。
說話間,煙霧從他鼻腔、口中噴出,在夜色中化作難以名狀的形狀,淡化消失。
“你不是說那裏鬧鬼嗎?怎麼還要把我往火坑裏推?”黃開明開了個玩笑。
“但是錢多啊,工資比起其他地方的保安高了差不多3倍,還不怎麼挑。”老劉深吸了口煙,“對我們這些人來說,窮鬼可比其他鬼可怕。”
聽着老劉的話,黃開明心中有些意動,正打算繼續問一下,一張笑嘻嘻的臉突然擠了過來。
“老劉你這話就不對了,咋們黃哥可號稱黃金槍的,就算鬧鬼也不怕,遇到女鬼高低得放個產假,男鬼嘛……嘿嘿。”
一時間,聽懂對方意思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黃開明半是羞惱地驅趕着身邊的人。
“去你的,你們煙抽完了就趕緊滾回去,不然該扣工資了。”
“行行行,黃哥你自己搞快點。”聞言,其他人紛紛將手中的煙頭熄滅,迅速向著身後繁華的燈光跑去。
等到那些嬉笑的聲音被遠處的音樂聲淹沒,黃開明才轉過身,再度開口:“再來一根?”
他從皺巴巴的襯衣里摸出一個乾癟的煙盒,抖了幾秒抖出了兩根煙,遞了過去。
“喲,這可是好煙,快100呢,哪兒來的?”立刻將手裏還沒抽完的煙扔掉,老劉樂呵呵地接過了一根。
“撿的唄!”黃開明聳了聳肩,拉長了聲音,“今晚有錢人多。”
兩點火星再度在黑夜中亮起。
“對了,老劉,那個白天的保安為啥辭職啊?”一邊嘬着手裏的煙,黃開明一邊問道。
“不知道。”老劉搖了搖頭,“就是這幾天突然就不來上班了,我也是昨天才從隊長那邊聽說他辭職的消息。”
“或許,他是真的看到了什麼。”狠狠吸了兩口煙,老劉補充道,臉色有些蒼白。
“不會吧?老劉,你真信鬧鬼這一套啊?”黃開明有些驚訝,“你天天晚上守在那裏什麼情況還不清楚嗎?”
“就是守在那裏才清楚。”老劉瞪了黃開明一眼,“還有,這個地方邪性得很,人少的時候千萬不要念那個字,否則指不定就惹上了!”
“好吧好吧,您老說得對。”眼看老劉有些不高興,黃開明連忙打了個哈哈,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
“對了,老劉,今晚咋沒去值班啊?”
“今天那邊來警察了,說是要執行公務,讓我這個閑雜人等先回去。”
“警察?”黃開明頓時來了興趣。
“對,警察。”老劉點了點頭,“他們說最近調查到某個兇犯躲到了這附近,要搜查商城。”
“那你最近可得小心吶。”黃開明憂慮道,“你這一把老骨頭可別逞英雄,看到什麼奇怪的人趕緊跑。”
“我像是那麼蠢的人嗎?”
老劉不滿地哼了一聲,“我不為自己着想也要考慮小斌啊。”
“小斌……”
聽到這個名字黃開明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哎,你辛苦啊!小斌好像是抑鬱症吧?”
“被害妄想症。”老劉糾正道,“那孩子老是覺得外面的人都要殺他,九年來一直沒出去過,最近病情好像更嚴重了,連我這個爺爺也不願意見了。”
說到這裏,老劉再次嘆了口氣:“以後我死了他可該怎麼辦啊,都快三十的人了連個媳婦兒都沒有。”
“這確實挺惱火的,希望能好轉吧。”聞言,黃開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憋了幾秒,只能這樣安慰道。
這個話題讓二人的心裏都比較沉重,頓時沒了聊天的興緻,只是默默地抽着煙。
“那個老劉,我走了啊,快要開工了。”
過了兩分鐘,黃開明的煙也到了頭,他將煙頭踩滅,向老劉告別。
“小黃,你等一下。”在黃開明將要離開時,老劉突然將他叫住,從兜里掏出個銀色的戒指。
“這個你拿着。”他不由分說地要將戒指塞給黃開明。
“老劉你這是……”黃開明見狀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留下的,我留着也沒用,與其睹物思人不如交給你。”老劉解釋道。
“但……這也不能給我啊,太貴重了。”黃開明連忙擺手拒絕,“小斌還需要用錢呢。”
“你拿着!平時你那麼照顧我們,這個也就是我的一點心意。”老人固執地抓住黃開明,將戒指塞進他的手裏,“你一定要收下。”
“哎,你真是……”眼見拗不過對方,黃開明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將戒指收下了。
“我先給你保管着,下次你有困難就來找我拿啊。走了!”
臨行前,黃開明囑咐道。說完,也不等老人回應便急匆匆離開。
“老劉也真是的,自己那麼苦還想着幫我。”
走出一段距離,黃開明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嘆了口氣,將其裝進了口袋,繼續向著巡遊街道走去。為了趕時間,他還特意抄了小道。
因為是兩座高樓間的縫隙,這條小道沒什麼路燈,只能摸黑着前進。
在黑暗中,黃開明突然感覺整個城市的喧囂都在離他遠去,彷彿自身與世隔絕。突如其來的孤獨感在黑暗的環境下迅速轉化為恐懼,讓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向著巷口走去。
隨着他的靠近,耳邊再次響起了音樂聲,逐漸清晰。
突然,黃開明放緩了腳步,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着光站在出口處。
那正是之前調笑他的男人。
“小傑?你怎麼還沒歸隊,待在這干——”
話還沒說完,黃開明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身影,下一秒,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滴答。”
小巷中傳來液體滴落的聲音,但隨即被狂笑般的音樂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