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
大雨瓢潑，狂風呼嘯着在雨中掃過，發出嗚嗚的聲音，好像有什麼人正在雨幕後哭泣。
不，不是好像，雨中確實是有哭聲的。
令人心煩意亂的哭泣聲就在耳邊回蕩，混合著雨珠在地面破碎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整個世界在痛哭。
“到底是什麼人在哭？這裏是什麼地方？為何……我在這裏？”
顧言渾渾噩噩地走在高架橋上，心中滿是疑惑。在他周圍，數不盡的汽車圍堵在一起，車門大開。在車門旁，黑壓壓的人群靜立在側，無數冷漠的臉在應急車燈的閃爍中明滅。
他們就這樣靜默地站在瓢潑大雨中，望向同一個地方，一動也不動，彷彿一尊尊雕像。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好奇的情緒縈繞在顧言的心頭，他穿過層層人群，向人群注視的地方緩緩走去。而就在看到現場的一瞬間，他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這是一處慘烈的車禍現場。
從殘骸的顏色上依稀可以看出這是兩輛車，但此時它們已經完全扭曲變形，幾乎融合在了一起。
鋼鐵的車身如同被頑皮孩子揉捏過的紙一樣，完全皺在了一起。車頭與車尾更是早已分辨不出。玻璃碎渣四散，鋼條鐵片扭轉着向四周伸展，如同絕望之人伸出的求助之手。
稀疏的火焰在殘骸之間頑強地燃燒着，不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殷紅的鮮血從鋼鐵縫隙中流出，又順着雨水一路蜿蜒下去，形成一道道血河。
透過破碎的車窗，隱約可以看見裏面兩具破碎扭曲的軀體，以及一雙無神的雙眼。
不知為何，看到這雙眼睛的瞬間，顧言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悲傷，洶湧如海嘯般要將他淹沒。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一直在哭的是他自己。
雨還在下，似乎永遠也不會停。顧言呆立在大雨中，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浸透，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只是獃獃地與那雙眼睛對視着。
恍惚間，一些完全沒有印象的記憶在腦海里浮現。
一時間，警車的笛聲、大眾的驚叫聲、交警的呼喊聲還有暴雨聲疊加在一起，像是被人拿着大喇叭一般在他耳邊播放，讓腦海一陣翻湧。
在顧言的四周，那些雕塑般的人群突然動了，發出了與記憶中一樣的聲音。但是他們仍舊面無表情，如同地獄的死者在竊竊私語。
現實與記憶開始混雜，顧言漸漸分不清到底是現實的人群進入了他的記憶，還是他們從他的記憶中走了出來，進入了現實。他也忽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了，陌生的記憶在此刻席捲了他的腦海，但他完全不能掌控，名為“顧言”的存在在這股浪潮中搖搖欲墜。
這時，天突然黑了下來。人群的聲音驟然停頓，齊刷刷地偏頭看向高架橋的盡頭。
那裏，鋪天蓋地的黑暗席捲而來，幾乎是瞬間便來到了顧言面前即將把他淹沒。
下意識地抬手防禦，顧言正準備迎接黑暗的衝擊，但下一秒，黑暗停在了他前方不遠處，不再前進。
不知何時，他的身側出現了一個小男孩。他大概只有五六歲，站在緊靠着顧言的位置看着面前的殘骸，似是對周遭的變化渾然未覺。
“小心！”
下意識地，顧言伸手便要去拉小男孩，但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對方時，他愣住了。
只見小男孩緩緩轉動腦袋將正面朝向顧言。隨着男孩臉龐的轉動，顧言心中警鈴大作，大腦里彷彿有一個聲音尖叫着讓他不要看，可眼前的孩子卻像是有一股奇特的魔力，讓他完全無法移動自己的視線，哪怕一分一毫。
猶豫間，那張臉已經完全轉了過來，也就在這一刻，顧言終於看清楚了孩子的真容。儘管面無表情，儘管還很稚嫩，但是那張臉他無比熟悉。因為……
那就是他自己的臉！
驚悚感頓時襲卷全身，顧言彷彿驚醒一般猛地後退了幾步。
“……”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幼年版自己，嘴唇顫抖着發出了幾道無意義的呻吟。
小男孩那彷彿縮小版顧言的面容上，一雙瞳孔漆黑幽深如同深淵，奇異的吸引力彷彿要將顧言的靈魂抽出體外。隨着小男孩的出現，暴雨似乎更加密集了起來，大量的雨點形成了密不透風的水幕將周圍遮蔽成白茫茫的一片。
大量的雨水在腳下囤積匯成一片湖泊，顧言只覺腳下一空。
腥鹹的水瞬間將顧言淹沒，帶着他不斷向著空無幽深的水底下沉，直至再也看不到半點光亮……
……
顧言猛地睜開眼睛，清晨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投下一道道光斑。
“我這是……在家？”
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顧言抬手搭在自己的額頭上，眼中滿是大夢初醒的茫然。
緩緩從床上直起身子，顧言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腦袋。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裏的了，或者說，從殺死那個男人到回家的這段記憶他都不記得了。
但他的大腦隱約還殘留着一種感覺，那是內疚與恐懼的混合體，與失憶的感覺一起讓顧言感到一陣無所適從。
好在這些感覺並未持續太久，在顧言清醒后，它們也像那徹底模糊的夢境一般迅速褪色，直到徹底從腦海中消失。
在床上呆坐了片刻，顧言從床上起身，隨着被子的滑落，瘦削卻又肌肉分明的蒼白軀體暴露在了空氣中。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皮膚顯出玉石一般的質感，只是後背上的七道白痕破壞了這份美感。
那不知是何時癒合的傷口，這些痕迹縱橫交錯，與脊柱和其餘肌肉線條交疊在一起，隱約間好似構成了一棵枝葉茂密的樹，七道傷痕正是大樹的七條主幹，顯得頗有些怪異。
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昨晚那驚魂的追逐好似幻像，沒給這具軀體留下半點痕迹。
下床換好衣服，顧言伸手在舊衣服里掏着物品，突然他手上的動作一頓，臉上浮現一絲疑惑。
將手伸出，握在掌心裏的是一枚銀色的戒指。
看到戒指的瞬間，顧言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可無論他怎麼回憶都無法記起具體內容，只能勉強想起一些零碎的語句。
“把……戒指……商城……保安……”
“這戒指是商城保安的么？我究竟是怎麼得到的？又是誰在跟我說話？”
看着手中的戒指，顧言心中不斷冒出一個又一個問號，先前消失的感覺再度從心底浮現，讓他頗為難受。
“我……到底忘記了什麼？”
就在顧言因戒指的出現而陷入迷思的時候，卧室外一聲響亮的巨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是大門洞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