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
季匪一行人的出現讓包廂內冷場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凝聚在他身上,好奇,憧憬,蠢蠢欲動的打量視線比比皆是。
而一分鐘后,就是更加熱鬧快活的氛圍。
“季匪傅廈喬舒,你們快坐!”作為組織者,趙爍理所當然的站起來招呼,指着圓桌九點鐘方向:“那裏有三個空位,你們……”
趙爍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季匪壓根就沒聽他的安排,他長腿一邁,直直的朝着程見煙坐着的方向走過去。
程見煙捏着茶杯的手指愈發的緊,纖細的骨節發白。
季匪停在了陳非旁邊。
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中,他垂眸,客氣地問:“能換個座不?”
“啊?”陳非有些懵:“跟我換?”
“嗯。”季匪指了指剛剛趙爍給他留的位置,也就是傅廈旁邊的空座,淡定道:“換一下,我想坐你這兒。”
……
在場的人都略有些無語,心想這人和高中時果然還差不多,想什麼說什麼,一點也不顧忌這要求有多唐突。
不遠處坐着的傅廈瞧見這一幕,略有些疑惑的微微挑了挑眉。
陳非雖然無語,但也沒怎麼計較的同意了換座位這件事。
他一起身,季匪立刻心安理得的坐在了他的位置上——程見煙的左手邊。
程見煙不至於傻到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坐在這裏,脊梁骨都緊張的有些綳直了。
她大腦一片混沌,偏偏右手邊的路芙還在激動的小聲說:“啊啊啊啊我的天季匪比起高中時候居然更帥了!他為什麼要坐這兒?是不是因為你……”
“阿芙!”程見煙生怕她說出什麼讓人尷尬的話,急忙開口打斷她。
結果聲音大了些,惹得不少人都偏頭看了過來。
“呃。”程見煙夾了幾筷子菜到路芙盤子裏,欲蓋禰彰的掩飾:“吃菜吃菜。”
身旁的季匪輕笑了聲,氣音散漫。
程見煙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客觀來說,季匪是個‘坐有坐相’的人,他不蹺二郎腿也不抖腿,吃飯的時候很安靜,連擺弄手機的動作都沒有。
可他僅僅是坐在這裏,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緩慢又壓迫的氣場,就已經足夠讓程見煙坐立不安了。
兩個外貌極為出色的男女坐在一起,周身的磁場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在座的人雖然沒有開口問什麼,但眼神卻不自覺的飄了又飄。
傅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問旁邊的陳非:“老陳,穿着印花裙那女孩兒是咱班哪個同學來着?”
怎麼他記憶里沒見過這漂亮姑娘。
陳非把嘴裏的菜咽下去,故作淡定的吐出兩個字:“班長。”
“……啊?”
“班長。”作為第一個被驚訝過的人,陳非就很樂得欣賞別人傻眼的模樣。
他笑了笑,篤定的強調:“沒看出來吧?我也沒看出來。”
傅廈無話可說,他鮮少會有‘傻眼’的感覺,但這次是真的完全在意料之外?
這居然會是班長?
高中時期那個嚴肅古板的要命,皮膚黑黑整天駕着個眼鏡框的班長?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低頭吃菜的程見煙,傅廈在心裏直感慨時間的神奇。
不過……他算是明白季匪為什麼直勾勾的就奔着那兒坐過去了。
原來不是因為那裏坐了個漂亮姑娘,而是因為那裏坐着的是班長。
思及於此,就忍不住起了想捉弄的心思。
“班長。”傅廈突然開口,在四處都是小聲着竊竊私語的桌子上引來了全部目光。
隔着桌子他看着程見煙明顯疑惑的眼睛,笑着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好久不見,班長,你變漂亮了。”
程見煙抿了抿唇,有些羞赧的笑笑:“謝謝。”
“真的,我都沒認出來你,還是聽同學說的,不過…”傅廈話音一頓,有些戲謔的轉向——
“季匪看起來倒是認出來了,一下就奔着班長你那邊兒去了。”
他這話說完,不少人立刻摩拳擦掌的知道有樂子可看。
其實大家都好奇,季匪到底認沒認出來這漂亮姑娘就是程見煙。
“是啊季匪,你敢相信這是班長么?”一個略有些吊眼梢的清秀女人開了口,聳了聳肩:“我們都不敢相信,變化太大了,班長,你這是女大十八變啊,怎麼弄的,我們能不能學學也跟着改造一下啊?”
說話的是班級當時的文藝委員,名叫周思卉,她們那時候不太對付。
可這種‘不對付’的情緒似乎延續到了十年後,但凡精明點的,都能聽出來周思卉話里隱隱約約的諷刺。
就差直接明着問程見煙是不是整容了。
程見煙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
她其實並不太在意別人怎麼想她,因為她根本就不在乎外貌這個東西。
一直扮丑被人諷刺平平無奇都習以為常了,還會因為別人嫉妒她漂亮這件事而生氣么?
另一位當事人季匪也很是淡定。
他飛快的吃菜,吃個半飽才撂筷,然後方才掀起眼皮看了看說話的周思卉。
賞賜似的,周思卉被這漫不經心的一眼看的莫名不安。
“我當然敢相信,天生麗質的人,十年不見也能一眼被人認出來,倒是你這種的……”
季匪上下掃了她一眼,淡淡嗤笑:“底子不行,再怎麼改造也沒用。”
。
季匪這嘴可真夠損的。
這是在座大多數人的想法,看着周思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挺多人都憋着笑。
畢竟周思卉的刻薄在十年前就是被同學們見識過的,憑着文藝委員這麼一個職位,動輒就讓不少人幫她弄黑板報。
搞小團體,趾高氣昂樣樣爭尖兒,主要根本還沒那能耐。
比較起來,程見煙這個低調做事的班長顯然更得人心。
眾人鬨笑聲中,只有喬舒皺了皺眉。
這位鋼琴女神曾經也是周思卉的‘小團體’之一。
高中時,她們才是漂亮嬌俏被眾星捧月的那一波,程見煙就是她們的反義詞。
結果十年後風水輪流轉,情況完全反過來了。
這般情況讓喬舒皺了皺眉,看着季匪勉強笑了下,幽幽道:“季匪,話不能這麼說,你和班長高中的時候是同桌,認出來正常,至於…周思卉也只是好奇而已。”
言語中明裡暗裏的幽怨,是在指責他不該這麼不給女孩子面子。
只是,季匪如果是那種會顧忌別人面子的人,他也就不是那個混世魔王了。
“哦。”他這次眼皮子都懶得掀:“我樂意。”
……
空氣里瀰漫著尷尬的氣息。
程見煙坐在他旁邊被眾人圍觀着,着實有些受不了這陰陽怪氣的氛圍。
她站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明明偌大但卻讓人覺得很是逼仄的包廂。
只是程見煙並沒有去洗手間。
她沿着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進了安全通道的樓梯間又上了一層,然後打開窗子。
在吹進來的悶熱晚風裏,她攤開的掌心裏握着根煙。
送進殷紅飽滿的唇間,‘啪嗒’一聲的金屬打火機聲音響起,火苗燃在煙上。
好學生也會抽煙,這是程見煙為數不多的‘惡習’之一。
她並不上癮,只有在十分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來上一根,逃避似的解乏。
而眼下就是。
季匪讓人心煩意亂。
程見煙在來之前就做好會遇見他的準備,可真的遇見,卻還是覺得招架不能。
比起那些關係不怎麼樣的同學的冷嘲熱諷,更讓她不安的反而是季匪的出言維護。
雖然十年過去,這些老同學都成了半生不熟的過客。
但是……他真的不怕被人誤會么?
從上學那時候,他就對她過分優待了。
“喬喬,你不是特意在停車場等着季匪跟他一起上樓的么?有沒有說上話啊?”
程見煙正想着事兒,耳邊就傳來周思卉義憤填膺的聲音。
因為剛剛聽過,所以很好辨認。
程見煙瞳孔微閃,心想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算躲出來了也沒一會兒清凈,早知道還不如真的去洗手間,起碼她們背後說人,也不會到洗手間去。
“我打招呼,他沒理我。”喬舒柔婉的聲音帶着些明顯的懊惱:“早知道還不如不讓你先上來給我通風報信,我直接和你一起上來了。”
見到了季匪,她反而覺得更丟臉。
“什麼啊,你不是一直惦記着他么?機會是靠自己創造的。”周思卉的聲音逐漸變得有些尖銳:“再說了,他怎麼一來就坐在程見煙旁邊了?他們有聯繫?”
喬舒聲音很低:“我不知道。”
“呵,高中時候土裏土氣的班長現在居然變那麼好看,也不知道在哪兒整的容。”周思卉神神叨叨地說——
“我剛剛偷偷觀察過了,程見煙那鼻樑可高了還不透光,不知道是不是整的,高中時候她一直戴眼鏡我都沒注意過她鼻樑長什麼樣。”
“感覺她整的特別高級,喬喬,你說她是不是去日本了,聽說那裏的整容技術最發達……”
話音未落,就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程見煙一根煙已經抽完,她不想再浪費時間聽她們說這些沒營養的話,乾脆下樓離開。
迎着兩個人驚慌失措的眼神,她客氣地點了點頭:“我先回去,你們慢聊。”
程見煙走後一分鐘,喬舒和周思卉才回神。
“呃,剛剛那些話她聽到了么?”
“應該…沒吧,她看起來沒生氣啊。”
“嗯,你說的對,或者是她整容了不敢反駁,要是沒整的人聽到肯定會生氣的。”
人心就是如此。
無論你生不生氣,回不回應,總是能生出許多兩面性的猜測來。
說到底,就看心裏怎麼想,屁股歪不歪。
所以程見煙壓根就沒有生氣的感覺。
她就是有點膩歪這種沒意義的聚會了,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過來。
從安全通道回到包廂里,程見煙就生出了想走的心思。
她回到座位微微彎腰,剛要拎起包去和趙爍打個招呼,那隻手就被按住了。
看着按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長手指,程見煙一瞬間心頭狂跳。
她驀然抬頭,入眸是季匪線條瘦削立體的側臉,很是凌厲。
男人面容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但是卻在桌下悄悄按住他的手。
程見煙生怕被人發現這曖昧的一幕,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坐下。
季匪這才放開,把手縮了回去。
所以……他剛剛是瞧出了自己想走?
程見煙正心緒複雜的想着,就聽到趙爍他們張羅玩遊戲的聲音。
同學聚會,總是少不了這些環節的。
“嘖。”路芙在旁邊搖了搖頭,也適時的吐槽:“估計又是真心話大冒險什麼的,都玩膩了。”
和她所預料的一樣,玩的就是真心話大冒險。
上學時就最能熱場子的高麥長大了也沒怎麼變,依舊展現着他強大的‘管理員’天賦,拿着撲克牌興緻勃勃的介紹着規則:“二十多個同學一人一張牌,抽到大鬼的可以隨便點一張牌,要求他們做任何事。”
“不想說真心話和不能接受大冒險的,那就只能喝酒咯。”
大家都吃完了飯,趙爍已經叫服務生把盤盤碟碟都撤下去了。
眼下桌子上全是酒,啤的,白的。
“咱先說好了,咱都是成年人了,葷素不忌,玩兒上就不能反悔……”高麥說著頓了下,戲謔地眯了眯眼:“不敢的,現在就趕緊喊停吧。”
可都是快三十歲的人了,誰會不敢玩這麼區區一個遊戲?
沒有人喊停,反而都是躍躍欲試的神色。
程見煙瞳孔輕閃,在要不要退出之間糾結了幾秒鐘,便選擇沉默。
這是個拼運氣的遊戲,她想挑戰一下自己的運氣。
總不會在這一個遊戲裏,都很倒霉吧?
遊戲開始,每次掀開自己面前的牌時,程見煙心裏都會不易察覺的揪起。
她既害怕被人無意間點到自己的牌,又怕抽到大鬼。
畢竟想法子去折磨別人,也是件很難的事情。
還好幾輪過後,無論是有命令權的大鬼還是被點到的人都和她無關。
看着別的同學或是窘迫的選真心話爆料初夜時間,又或者去別的包廂要手機號碼,程見煙緊張的情緒稍稍放鬆。
也許她這次運氣還不錯。
“呵。”耳邊突然傳來季匪的輕笑,帶着股讓人酥酥麻麻的嘲意:“害怕?”
程見煙知道他是和自己說話,硬着頭皮回應:“沒有。”
“嘖,那你把你的牌告訴我?”季匪修長的指尖點着自己面前的牌:“我這輪是大鬼哦。”
“你想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程見煙心裏‘咯噔’一聲,立刻把自己的牌藏的嚴嚴實實。
“小氣。”季匪瞧見她繃緊了臉的小動作,輕輕扯了下唇角,兩根手指夾起自己的牌——壓根就不是什麼大鬼。
“你,”程見煙知道自己是被戲弄了,控制不住的有些惱怒:“你怎麼這麼無聊?”
“是呢,有點無聊。”看着別的同學玩的風生水起,季匪輕哼,念咒似的呢喃:“來張大鬼,來點運氣咯。”
“……”
結果大鬼沒點到,反倒是這輪抽中的大鬼牌的女同學說出一張‘紅桃k’。
而季匪抽到的牌就是紅桃k。
這就是風水輪流轉么?程見煙承認她有暗爽了一下。
即便死死壓制着唇角沒笑,但眼睛裏也在笑。
季匪見她這樣也笑了笑,混不在意的扔出自己手裏的紅桃k。
“啊。”女同學也沒想到自己隨便一說居然會喊中季匪的牌,愣了一下后就有些臉紅:“我這算不算中獎了?”
“哈,許芳芳你抽什麼風?”旁邊有人受不了的嘲笑她:“你就是個提要求的啊。”
“哎,也是。”許芳芳有些遺憾的嘆息了下,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季匪:“季匪,你、你想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都行。”季匪輕輕挑了下長眉:“哪個好玩兒?”
“當然是大冒險啦!你就選大冒險吧!”
立刻有人起鬨着幫他做了決定:“咱班這麼多美女,芳芳你弄點刺激的玩法出來!”
“那就……”許芳芳順着台階下,眼睛轉來轉去的出鬼主意:“季匪,你選一個女同學和你親三十秒怎麼樣?對方是可以拒絕的哦,要是被拒絕你就只能喝酒了,所以得好好選。”
說完,她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是不會拒絕的。”
實際上只要不是結婚或是有男友的女人,大概都很難拒絕季匪這麼個從少年時代就是‘校霸’存在的大帥哥。
都是從高中時代走過來的,多少還有那麼點旖旎的青春幻想。
就是不知道季匪會選擇誰。
男人倒是沒拒絕這個方案,他修長的手指拄着下巴,一雙狹長的鳳眸淡淡掃過包廂里神色各異的容顏……
最終落在程見煙的臉上。
一張白皙,精緻,恬靜明艷中帶着些許不安的臉。
程見煙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在察覺到季匪望過來時,頭皮還是一陣陣發麻。
總有種躲不掉了的感覺。
周圍的人瞧見季匪目光之所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整個包廂都安靜了下來。
落針可聞的安靜。
氛圍讓人窒息,程見煙綳不住地抬頭,直視季匪染了些暗色的琥珀色瞳孔:“你……”
“幫我。”季匪卻突然靠近,在眾目睽睽下附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是空軍,不能喝酒。”
“同桌,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