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染

敢染

程見煙在臨下班時收到了路芙的微信,告訴她別忘了下個周末的同學聚會,到時候她們一起過去。

然後又補充一句:聽說這次季匪也會來。

短短的一句話讓程見煙難得反覆看了幾次,眸光在觸及到季匪這個關鍵詞時總會一頓,連着腳下步調都走不靈光,下樓時險些崴了腳。

險些,因為有人從後面扶了她一把。

“小程,注意點。”憨厚的體育老師從她身邊經過,笑道:“走路就別玩手機了,咱學校台階經年不修,一貫顫顫巍巍的。”

“老馮,你這話被主任聽見了又得挨呲。”一旁的葉老師聽見,微笑着搖了搖頭:“主任口頭禪可就是咱學校是百年老校,百年老校那就得什麼都是老的,樓梯翻修?不存在的……”

幾個老師說說笑笑地走出了學校大門,誰也沒注意到程見煙的過分沉默。

大抵是,女人本來也不怎麼愛說話。

沉悶,木訥,一絲不苟到甚至有些龜毛,這就是程見煙身上的標籤。

不光是人緣差,就連帶的高二班學生也沒幾個待見她的,提起程見煙,小崽子們就怪聲怪調地說:哦?那個年紀輕輕的母夜叉?

他們不喜歡她,就像不喜歡她所教的物理一樣。

都是晦澀難懂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玩意兒,誰會喜歡?

只是,程見煙也不需要喜歡和奉承罷了。

在十年前上學的時候她尚且還會經營自己的人緣,但隨着年齡長大,也是越來越擺。

讓自己活得舒服,有一兩個知心的朋友就夠,她逐漸開始信奉這個人生道理。

九中是給老師提供職工宿舍的,就在學校附近的老小區里,只是環境條件就和經年失修老樓一樣,不符合當下年輕人審美就算了,牆皮開裂和漏水什麼的更是常有的事兒。

年紀大一點的老師都有自己的家庭不會住,小一點的又瞧不上,故而九中老師是不少,但這職工宿舍還真沒什麼人去住。

程見煙倒覺得還不錯。

不用付房租還有獨居的條件,要什麼自行車?

除了老小區里總有些混不吝打牌的賭徒和醉醺醺的單身漢以外,她都覺得沒什麼。

不過程見煙晚上通常不出門,又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就自己掏錢換了個結實的門和鎖,總體來說就還好。

程見煙回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脫下身上的衣服后囫圇成一團扔進洗衣機里。

她有輕微的潔癖,身上沾了一天的粉筆灰后如果不洗洗,去哪兒都覺着不得勁兒。

仔仔細細的卸了妝,對着鏡子把深色的粉底擦掉,登時露出一片白膩的皮膚。

程見煙沒有吹頭髮的習慣,洗完澡后隨便擦了擦,就披散着濕漉漉的發坐在桌前寫教案。

等發梢凝聚的水珠順着鎖骨滴向衣服裏面,把這薄薄的布料沾濕一片,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頭髮有些長了。

一段時間忘記去剪,都長到鎖骨這裏了。

程見煙放下鋼筆,細長的指尖拈了一下濕潤的發梢,‘明天下班後去剪個頭好了’的念頭一閃而過,卻又被壓了下去。

其實等到周末同學聚會後再剪,也不是不行……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程見煙很快就意識到了危險。

自己為什麼不肯剪頭?是在期待着什麼?

妄想是一種容易讓人手足無措的危險。

正心煩意亂着,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接起來。

“小煙。”電話對面的男聲溫潤如玉,十分悅耳:“做完教案了么?”

“嗯。”程見煙應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變得輕柔一些:“你說吧。”

從畢業后就開始教書,程見煙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些職業病——聲音雖不高亢,但平日裏見到的蠢學生太多,久而久之,說話腔調都帶着股嘲諷和教訓的意味。

不是故意的,但確實不經意間就會流露。

剛和蘇軒相親認識的時候,對方就對她這種口氣表示出了不適應。

相親過後,蘇軒在傍晚選着時間給她打電話,程見煙卻沒接,等過後回過來時不咸不淡地道:“抱歉,剛剛在做教案。”

“我做教案的時候不接電話的。”

……

之後,蘇軒就逐漸猜測掌握了她做教案的時間,然後在她弄完之後給她打電話聊天。

確定關係后,他也曾試探地調侃過:“怎麼?我還沒你那些教案重要?”

“不好意思。”程見煙回的義正嚴辭:“高中生的課程最重要。”

漸漸地,蘇軒也習慣程見煙的做事風格了。

很利落責任心又很強的女人,讓人一開始不適應,畢竟基本全無小女人的嬌軟可愛,但相處過後,卻覺得這樣強硬且理智的性格更適合‘過日子’。

更不用說,程見煙還有穩定的工作和五險一金。

“我今天加班,剛剛從公司出來,一會兒要經過九中那片兒。”蘇軒輕笑着問她:“看時間也不算太晚,要不要一起吃個夜宵?”

程見煙想了想,答應了下來。

她雖然不願意晚上出門,但蘇軒怎麼說也算自己名義上的男朋友。

前幾天一直忙着期中考,和男朋友快一周沒見面了,一起吃個夜宵合情合理。

程見煙掛了電話,從衣櫃裏隨便翻了個灰色的衛衣套在身上,versize的尺碼,裹得她纖細的身子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任何曲線,只有寬大領口露出來的兩條鎖骨十分瘦怯。

下身是隨便配的牛仔褲踩着帆布鞋,臨出門前頓了一下,程見煙到底沒有拿起桌子上那副平光眼鏡,只是摸了個口罩戴上。

她本來就不近視,甚至視力很好,就是喜歡把粗糙的黑框眼鏡當作‘裝飾’。

可是和蘇軒見面,不適合戴着厚厚的面具,程見煙知道自己早晚要適應,便從第一次相親見面,就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蘇軒的車還沒到,她在小區門口等了會兒,路燈把女人清瘦的身影拉的長長的,倒映在街邊的水泥地上。

沒有任何屏障的掩飾下,程見煙長長的睫毛翕動着,宛若鍍了一層淡淡的微光。

蘇軒把人接上車后,看着她未施脂粉的白凈素顏,眼睛彎了彎:“頭髮長了。”

“是啊。”面對男人眸光深邃的注視程見煙還是有些彆扭,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頭髮:“打算去剪呢。”

“別剪了。”蘇軒隨口說了句:“留長了更好看。”

他這話可不是純討好的甜言蜜語,說的確實是大實話。

相親那天程見煙打扮的樸素又低調,但精緻卓越的五官完全做到了粗布麻衣不掩國色天姿,幾乎是他見到過最好看的姑娘了。

雖然頭髮短了些,卻也無傷大雅。

現在留長了點添了絲嬌媚的味道,就更好看了。

程見煙沒說話,過了好半天才輕輕的‘嗯’了聲。

看似在回應蘇軒,卻十足十的漫不經心。

她潔白的手腕撐着下巴,線條流暢眼尾上翹的桃花眼裏瞳孔疏離,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或許只是單純地發獃。

其實,程見煙是在想一個很無聊的問題。

她不剪頭髮,名義上也算是為了蘇軒留的了吧?

就像是,找到了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

-

在很多人眼裏老師和醫生是最受社會尊重的兩個職業,但唯有真正做這份工作的人才知道這兩個行當實際上是最不好乾的。

尤其是高中老師,沒有大學老師的工資和小學老師的假期,拿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的心。

因為高中老師不僅僅是教書這麼簡單。

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最為頑皮,比起授課,如何管理他們是更難的一門工作。

程見煙在九中工作了六年,每天還是能平均體會到幾次被氣得心梗的感覺。

——就在她看到三班的一個男生把物理書上畫滿了漫畫的時候。

她發現的時候,班級里一片鴉雀無聲。

在學生們膽怯又想看笑話的眼神里,程見煙深吸一口氣,把男生手裏的物理書撕扯過來,冷冷道:“下課來辦公室找我。”

“坐下,我們都沒有權利耽誤其他同學的上課時間。”

聞言,一部分學生難掩失望的神色,顯然是因為沒看成熱鬧而失望。

程見煙瞄見了,心裏不由得更窩火。

現在這幫崽子還是太幸福了,生活得平靜安逸,沒點‘刺激’反倒還不習慣呢。

程見煙決定給男生足夠的‘刺激’。

“喜歡畫畫是吧?”她盯着課間時間來辦公室找自己的男同學,把物理教材扔給他,連帶着一根馬克筆:“坐,畫吧。”

“……啊?”男生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囁嚅道:“程老師,還是別了。”

“嗯?”程見煙細長的指尖轉着筆,聲調散漫:“為什麼別了?”

男生苦着臉:“老師我錯了,我就是畫著玩的。”

“我知道,所以讓你玩個夠。”程見煙指骨敲了敲桌上的書,沉悶的幾聲響里聲音冷漠而無情:“畫,不把一整本書畫完不許回去上課。”

一本書畫完?

一本物理書可有三百三十頁。

他猴年馬月才能畫完?

男生盯着程見煙理智又漠然的臉,整個人都緩緩地裂、開、了。

他覺得他們老師真是個魔鬼。

傍晚七點,男生拖着麻木的手腕和沉重的腳步走出校外,正當心中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欲哭無淚感時,便瞧見了學校大門口停了輛低調奢華的賓利。

賓利車不重要,他見得多了,重要的是上面“0215”的車牌號。

只有一個人,無論是手機尾號還是喜歡車牌號都喜歡用生日當號碼。

他的小叔叔季匪。

季易一愣,隨後就很是興奮地奔了過去,手指敲了敲黑漆漆的後車窗。

車門應聲打開,他一眼就瞧見坐在後車座的修長男人,在一片漆黑的車廂里,季匪穿着一身刺目的白。

布料輕薄卻挺括的衝鋒衣領高高豎起擋了嘴唇和下巴,只能瞧見高挺的鼻樑連着精緻的眉骨,宛若雕刻的畫。

季匪正舉着手機打遊戲,漫不經心地垂着長長睫毛,白皙腕骨上黑色的大手錶十分明顯。

整個人氣質都是慵懶且隨性的,恍若萬事不入眼。

“二叔!”季易立刻爬進去,興奮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靠,二叔你戴的是勞力士水鬼么!?”

他絮絮叨叨,季匪卻是玩完了才理人。

把手機扔到一旁抻了個懶腰,白色的打底衫向上竄,一截腰身肌理勁瘦,十分白皙乾淨。

“小鬼,喜歡這個啊。”季匪聲線低沉悅耳,帶着一股子戲謔的誘惑,同他說:“我要你辦點事兒。”

“辦明白了,這表歸你。”

二叔說話從來算數到吐口唾沫都是釘,季易眼睛一亮,搗蒜似的點頭:“嗯嗯嗯二叔你儘管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

“德性。”季匪打斷他,唇角噙着一抹笑,很不屑地皺了皺鼻子:“上刀山下火海這麼重要的事兒,我能用你?”

季易:“……”

要不要這麼嫌棄啊喂!

“一會兒家裏吃飯,你找機會說肚子疼要去看醫生。”季匪頓了頓,繼續問:“然後我陪你去,懂了么?”

季易愣了愣,很快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

二叔榮歸故里,家族裏肯定要給他辦接風宴的,也許還會請一些圈子裏的朋友。

交際,應酬,家族聚會。

季匪最煩的從來都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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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染[婚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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