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煙花折」
嶺南的氣候總是很濕熱,漫長的夏天中旅人來來往往。綠木常青,百花爭艷,跟隨商隊入南之後,雜耍團終於抵達城郊,為的便是在下一座主城落腳。
團隊中人數不多,但個個身懷絕技,其中劍舞在嶺南一帶都小有名氣。從淮州出發,沿途西行,一路下來賺的銀兩大約足夠過冬了。
廖紫焉是在三年前加入這個隊伍的,團長是個精明強幹的中年婦人,在一座樂坊里相中了她,便出高價將她帶走。舞姬賣藝為生,但樂坊里人多事雜,難免有朝一日自身難保,她遂答應了團長的要求,於每年這個時候在嶺南周圍走訪五個月,這樣一年都不用發愁,日子過得也較為清閑。
她自幼學舞,劍技也甚是出色,沒過半年就成為了雜耍團中的主心骨,樣貌艷麗驚人,其劍舞更是令人讚不絕口,曾有不少王公貴族要將她買走,但無一不遭到拒絕。
下一個目的地在越城嶺附近,廖紫焉照例準備上街舞劍,拿劍的時候卻發覺綁在劍柄處的絲帶鬆了。她微微皺眉,將絲帶重新綁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離開了住所。
……又來了。
她不是不知道,團中有許多舞姬都是從小跟在老闆娘身邊的,一下子被她這個陌生人佔據了地位,自然會心裏不悅。她從小便是孤兒,性格孤傲,不喜與人交往,對於這種事向來也是當作沒看到。
她舞她的劍,賺錢養活自己,這便是她的一切目標。
那一日,城中天氣大好,前來觀看的客人們排到了鄰街之上,老闆娘高興得讚不絕口,一個勁兒地吆喝。廖紫焉卻仍是面無表情,雙劍脫鞘,劍身隨着她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道柔美的曲線,紛揚的花瓣漫天起舞,儼然是一幅美不勝收的夏日之景。
圍觀之人的目光全部被她所吸引,一時竟忘了拍手叫好,直到一舞畢,掌聲才6續響起,可人群之中卻突然有人出聲:“姑娘的劍舞,沒有靈性。”
廖紫焉一愣,自打賣藝以來是頭一回聽到有人這麼說,抬頭向著說話之人望去,只瞧見一個閉着雙眼的年輕男子,身着素色與玄色相間的曲裾袍,聲音低沉好聽。
一見來人是個瞎子,群眾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廖紫焉冷冷掃了他一眼,不屑道:“這位公子連看都看不見,又怎麼知道我的劍舞沒有靈性?”
他的笑容依舊溫和,絲毫沒有生氣,只是輕輕搖頭,“有沒有靈性,不需要用眼睛看。”
“……”廖紫焉皺了下眉,轉身收起劍,“無聊。”
她只冷冷丟下了一句話,隨後便上了馬車,留下老闆娘一人處理這尷尬的場面。
***
她的劍沒有靈性,她自己是最清楚的。劍舞是她從小接觸的東西,需要的當然不止是劍技,還要用心去演繹;而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只是賺錢的手段。
活不下去,什麼都別談;沒有銀子,一切都很可笑。
她隨後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後,可現實卻往往令她出乎意料。
自從那天之後,那個青年幾乎每天都要來看她舞劍。一開始什麼也不說,偶爾會在她表演完后提點兩句。她不止一次嫌他煩,煩到想殺了他,甚至覺得連他的目盲都是偽裝的,不過是因為貪圖美色的而使的騙術罷了;然而,在發現根本擺脫不掉這個人的時候,她便開始了一次徹底的調查。
這個青年名叫喬鈺,老家在蘇州,是剛從長安調來不久的右軍將領,美其名曰升職。就算她不是皇城中人,也明白從京中往外調怎麼看都是貶官;再一打聽才知,左右二軍鬥了多年,右將軍想將喬鈺調到他麾下成為第一副將,誰知卻在這關鍵時刻曝出了喬鈺的生母實則是個煙花之地的女子。
縱然士兵不論出身,但若要成為右軍的二把手,怎麼說也該是個身家清白的;允帝本就對此人的缺陷頗有微詞,而今抓住了這麼個把柄,自然是要把人調走,遂給了老將軍一個下馬威。
喬鈺的來歷在城中不算秘密,而百姓們都對他很是讚賞,廖紫焉也很快明白他時常來看雜耍的理由,大約是覺得他們這一行很是親切。
自那之後,她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偶爾也會聽從他的指點。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對於她的一招一式卻了如指掌,眼盲卻心不盲,很少見的一個人。
每每她在結束了一天的表演之後,就會前往林中練劍;後來,喬鈺也會隨她一起。她起初會惡言相向,後來他若不來,她反而不習慣了。
“為什麼要幫我?”她質問道。
他笑了笑,“我閑着也沒事做。”
偶爾停下來歇息時,廖紫焉會與他講述一些自己的過往,也聽到了一些關於他的事。比如他在京中時曾擔任過一個王爺的貼身近衛;深宮之中太過複雜,有些事她想聽也聽不懂。
漸漸地,她比原先要開朗許多,連劍舞都比起初更有靈氣。她自然發現了這個變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久而久之,那個笑容溫和的男子已然成了她的習慣,只有在他出現的時候,她才能安下心舞劍。
團長知曉了此事之後並不高興,起初為她拒絕那些王公貴族的提親要求,也是為了給雜耍團帶來更多的利潤;倘若搖錢樹就這麼跟人跑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此後,在老闆娘的要求之下,廖紫焉被禁止了外出,只有表演劍舞的時候才會露面,而在結束之後就會被立即帶走。
這是她為了賺錢而與老闆娘定下的約定,除非離開雜耍團,否則不能反悔。而在那時,她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世上竟然有除了錢之外,能讓她在意的東西。
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她的功夫在喬鈺的指導下愈發出色,可見他面的機會卻越來越少,只得偶爾在台上之時瞥到他一眼,但也不過是稍縱即逝。
心中的感情難以抑制,她甚至動了離開雜耍團的念頭。團長得知此事大怒,衝進她的房間裏,指着她的鼻子道:“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全都是騙你的。你要是離開了我們,就等着流落街頭吧!”
廖紫焉怔怔地望着她,心裏動搖不定,她當晚送了一個信物去喬府,想讓喬鈺前來他們時常見面的地方。如果他肯帶她走,她便走;倘若不肯,她會繼續她的人生。
那天她早早地到了,月光之下的秋氅閃爍着銀輝,美到讓人無法移開雙眼。身後的腳步聲漸近,她驚喜地轉身,可來人卻不是喬鈺,而是喬府的一個管家,送給她一塊玉佩,苦着臉道:“廖姑娘,不瞞你說,我家將軍前日就帶兵出城了,楚國大亂,邊關猝不及防,陛下下了加急的詔令。將軍告訴我,如果你來找他,就把這個東西給你。這是老夫人留下的,只會送給將軍的夫人,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管家說完便走了,留下廖紫焉一個人怔怔地拿着那塊玉佩。前路一片迷茫,她甚至連未來的方向也看不清,但最終還是收下了那塊玉佩——她要等他回來。
之後的日子,她幾乎每日都是在等待中度過。隨着她的劍技越來越出色,在她身上出價的王公貴族們也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出到了上千兩。
老闆娘知道這個價格還有提高的餘地,遂將此事一直拖着,直到有一天,在一場表演結束之後,有人將老闆娘叫去了隔間:“我出一萬兩。”
不止是老闆娘,聽到這個價格之後,連廖紫焉本人都驚了。這簡直是……可以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價格啊!哦不……就算將團隊裏所有人都養活也不在話下!
她有些吃驚地打量起了眼前的錦衣男子,比她大不了幾歲,似乎是從京城來的,出手極為闊綽,目標就是將她買走。
老闆娘一聽到這麼個天文數字,眼睛當即放光,想也不想地答應,廖紫焉卻是斷然拒絕:“多謝公子美意,我已心有他屬。”
男人不緊不慢地抬眼望她,嘴角一勾:“一萬兩你都不要?”
“不要。”
“有意思。”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決意,男人帶着隨從離開了,老闆娘卻是氣得火上眉梢,恨不得和她拼殺起來。
廖紫焉最終被團長軟禁在了房間裏,看這情形怕是不可能再合作下去了。她知曉此地不宜久留,遂準備趁夜離開,可當天團長卻前來找她,要她去城中一處府邸再跳最後一次舞。
畢竟相處了三年有餘,她與早年喪夫的老闆娘還是有點感情的,遂答應了此事。她要前往的地方是在城北的一座宅院,想來是個大戶人家,可出行的卻總總只有她一人。
往常上門舞劍,最少也是三人結伴,從未出現過一人登門的情形。她心中添了幾分警惕,遂在袖子中另外藏了一把匕首,隨後孤身赴約。
顧主是誰,又為何只要看她一人的劍舞,廖紫焉想不明白,誰知在進宅之後遂被人包圍了起來,而坐在離她不遠處的青年男子,正是前日要以一萬兩買下她的人。
“廖姑娘,一萬兩我已經付給你們團長了,你現在回去也沒有意義了。”也許是怕她不明白情況,男人打着扇子沖她笑道:“我叫傅連錦,從今往後就是你的相公了。”
廖紫焉冷冷地望着他:“我與團長只是雇傭關係,我不是賣身給了她,你就算給她十萬兩也沒有意義。”
“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傅連錦幽幽一笑,“這只是封口費而已。”
……封口費?
廖紫焉心中一震,頃刻明白了什麼,立即飛劍轉身出去,卻遭到重重圍堵。
該死,這府邸之中少說有五十人,她的劍技在於靈巧,硬拼肯定會出不去;然而現在除了硬拼,卻沒有別的辦法。
——“你作為女子,力量不足,但雙劍的敏捷卻佔了優勢。既然單挑對你有利,就盡量把敵人分散,再尋找逃脫的時機。”
喬鈺的話語迴響在她的耳邊,她微微閉眼,平心靜氣,快步朝着大門衝去,可由於人實在太多,竟是寸步難行;再看傅連錦那邊,正在得意地打量着她。
此人看起來遊刃有餘,但從身法看來應該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廖紫焉心下一橫,飛身直去,而對方沒料到她會突然攻來,頃刻有些發慌。
銀月一般的雙劍被突襲的護衛打落在地,她奮力衝到傅連錦的身邊,遞出袖間的最後一把匕首,朝他的左眼刺去。
“嘩”地一聲,鮮血四濺,傅連錦的慘叫聲頃刻響徹了整間院子。護衛們全都傻了眼,而廖紫焉也趁着這個空當逃了出去。
“——還不快追!”
傅連錦在她身後氣急敗壞地大叫,護衛們亦是窮追不捨。廖紫焉受了輕傷,本就跑得不快,知道城中全都是他的眼線,遂往山上跑,想要躲在密密叢叢的樹林裏。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她的體力也到了極限,迷迷糊糊間被逼上了山崖。傅連錦捂着被刺瞎的一隻眼睛,怒然指着她道:“把她給我扒了,帶回去!”
護衛們得令,紛紛向她逼近,而廖紫焉也乾脆,忽然不往後退了,只是轉頭望了一眼山崖之下的溝壑,只看到了茂密的樹林,不確定究竟有多深。
瞬間明白她想做什麼,傅連錦立即命人將她攔住,可廖紫焉卻在他們出手之前,縱身跳了下去。
她一直都是果斷而決絕的人,一個決定花不了她多長時間,哪怕是要死也一樣。只是……那塊玉佩現在還掛在她的胸前,那個約定她也沒辦法再堅守下去了。
斷枝割破了她的臉頰與手臂,急速的下落令她遍體鱗傷,整個人都感到彷彿在灼燒。可笑的是,正是這一道道傷痕使得她的急墜產生了緩衝,最後倒掛在了樹上。
……呵,居然沒死成。
臉上、身上皆是慘不忍睹的划傷,她竟奇迹似的活了下來,這大約是老天與她開的又一個玩笑。
儘管意識尚存,廖紫焉卻早已沒有力氣,只得拼盡最後的力量讓自己摔在地上,希望路過的行人看到她。
既然沒有死,那麼……她想見他。
***
當廖紫焉醒來的時候,她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身邊似乎有什麼人在走來走去,可她卻虛弱到無力辨識,只是動了動身子。
身邊之人聽到了她的動靜,驚喜地上前將她扶起,喚道:“紫焉,你沒事了?”
這個聲音……太耳熟了,耳熟到她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淌在綁着紗布的臉頰上,火辣辣的疼。
她沒有花多久便反應過來她毀容了,原先那張美麗無暇的臉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瘡痍。一切……都毀了。
“紫焉你別動,我喂你喝葯。”
喬鈺心疼地摁住了她的手,將湯藥端來,卻被她一掌拂開。
“你走開,我不要你救。”她冷冷地望着他,“我與你隨便玩玩的,你不要當真。”
喬鈺怔了一瞬,也不去撿被她打翻的碗,只是默默垂下了頭:“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打了勝仗,本想回來就娶你,可是我卻來晚了。”
廖紫焉的目光依舊冰冷,將玉佩放在他的手心,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要出門,卻被他拉住:“對不起,我們成親罷,明天。”
“不要。”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我毀容了。”
“我看不見。”
“你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她漠然放下了他的手,可喬鈺卻再一次抓住了她,緊緊攥着她的手腕,死也不願放手。廖紫焉急了,氣急敗壞地大喊:“你放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不是想娶我么?好啊,沒問題!”
她咬着唇,將他的手摁在胸口,作勢就要扯去自己的衣服。喬鈺霍然明白她想做什麼,冷靜地吸了一口氣,一把將她的手甩開。
“啪”的一聲,廖紫焉在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撞在了床上,吃痛地捂着手腕。她不可置信地轉頭,而眼前的男子卻依然閉着雙眼,神色嚴肅,顯然是生氣了:“你就這麼喜歡作踐自己么?”
“那你要我怎麼樣?!”她大吼了出來,眼裏噙滿淚水,“我要銀子,我要報仇,可是我什麼都沒了,我被人出賣了,我什麼都沒了!”
喬鈺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向她走近,湊到她的眼前,徐徐將雙眼睜開。
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眸,如寶石一般深邃,卻是黯淡無光的,不夾雜任何感情。廖紫焉怔了,顫抖着伸出手,撫摸着他的眼眸。
“我從小就瞎了,我生母過得也很凄慘,不比你好多少。”他慢慢將她推進了懷裏,語速愈發輕緩,一字一頓道,“有我在。”
有我在。
這短短三個字,或許就是她守望了一生的承諾。倘若二人在當初能夠表白,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可是命運弄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之時,竟會是此情此景。
她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嫁給了喬鈺。喬府的下人們都知道他們的夫人是個矇著面紗的女子,卻並不知曉這背後的故事。
廖紫焉每日除了為喬鈺燒飯洗衣,偶爾還會前去他的書房,取一些銀票和地圖出來,或者去翻一翻他的文書。
關於傅連錦的事,她隻字未提,而雜耍團也在不久后離開了嶺南。不拖累喬鈺,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她不止一次嘲笑過自己是個人渣:她有了丈夫,卻還是想着報仇,她要報仇。
然而她並不知道,那些東西全都是喬鈺留給她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打聽到了那戶傅姓人家的去向,才知道傅連錦是從京城來的,家在嶺南,出事之後不久便回了京,而對方的身份……卻是當朝帝師的門下弟子。
據說這個傅連錦本就是個紈絝子弟,聲名遠揚的老首輔為何會收這樣一個人為弟子,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但既然此事牽扯到了皇城,再查下去,喬鈺必定會受到牽連。
她下定了決心,收拾好了包袱,決定在一個雨夜前往京城,然而還沒出門,人卻暈倒在了房裏。
大夫說: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她笑了,卻又哭了,笑笑哭哭。
她不是沒有想過會擁有孩子,可是老天再次和她開了一個玩笑。她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下定決心,就是想趁喬鈺不在的時候逃走,可如今……卻是想走也無法。
之後的近九個月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除卻有一次喬鈺莫名中了蠱毒險些喪命,其餘的日子都是無比溫暖。
右老將軍得知她懷了身孕,遂又派了一名大將前去嶺南,讓喬鈺安心呆在她身邊。
阿旭滿百天的那日,喬鈺的故友一個個前來祝賀,甚至連遠在京城的右將軍與慧王都來了。她抱著兒子笑着回到了房間,正如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快樂,提筆寫了一封信,換上衣服拿起包袱,連夜趕往京城。
我不是個好人,別了,勿念。
離開嶺南之後,她找到曾經認識的大夫,用包袱里的所有銀票換了一張臉,鑽心的痛令她生不如死;但至少,她不會再牽連到任何人。
***
京城之大,要找到一個人並不容易,是以廖紫焉便將目標放在了博書齋身上。
傅連錦究竟在不在老首輔的居所里,這還是個疑問,但總比守株待兔要強。她將能牽扯到喬鈺的一切信息全部抹去,裝扮成一個小書童潛入了博書齋里,打聽到老首輔一共有三個門生,其中有兩個都是下落不明。
博書齋是個比她想像之中要清凈的地方,一座主閣兩座別院,便是此地的佈局,裏面住着的人只有若干書童,甚至連燒飯都是值日。
她的廚藝是不在話下的,又因常年在樂坊里讀書,文采雖然平平,卻寫得一手好字,很快便融入了這群人中,卻始終沒有找到傅連錦的存在。
一個大活人,究竟是……怎麼消失的?
她實在沒有頭緒,而書齋里目前還沒有探查過的地方,也只有西邊的別院,據說住着一個姓傅的少年,老首輔平時不讓外人接近。
儘管年齡對不上,廖紫焉還是不想放過任何機會,遂在晚間偷偷潛入了別院,只是人沒見到,自己卻被一柄刀架上了脖子。
“我博書齋不是這麼好潛入的地方。”一個老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聽起來慈祥和藹,卻是令人不容置疑,“小姑娘,你處心積慮調查博書齋的情況,究竟想做什麼?”
廖紫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首輔的身邊……果真有暗衛。
她終究還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在明,對方在暗,就算她極力探查暗衛的存在,也終會有遺漏的時候。
“殺了我罷,我是來複仇的。”
“復仇?”老人有些奇怪地望着她,指了指對面點着一盞燈的屋子,笑呵呵道,“那孩子是偷了你的雞蛋還是在你家發了酒瘋?如果真是,老夫先替她道個歉。”
廖紫焉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個朝她頷首的老人,冷笑道:“傅連錦將我害得幾乎喪命,我自然要來殺他。”
一聽到這個名字,老人的面色沉了下來,竟是忽然嘆了口氣:“連錦……竟然是連錦。”
廖紫焉不明白他究竟為何要嘆氣,但心知她今夜是逃不掉了,索性看開了,不懼生死地望着他。而老首輔只是向她搖了搖頭,擺手道:“我不殺你。”
“……?”
她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只聞對方又道:“我留你性命,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你隨我進來罷。”
廖紫焉半信半疑,但此刻別無他法,只好跟着老人走進了屋。她本以為能看到傅連錦,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屋子裏只坐着一個身材矮小的少年,正手握四隻毛筆同時寫字,不知道具體在幹什麼。
那少年似乎沒有察覺到二人進屋了,而老首輔也並未出聲,只是站在那人身後端詳了片刻,捋着鬍子道:“我說你怎麼每次抄書都這麼快,原來是旁門左道。”
少年聞言,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連滾帶爬地退到牆邊,尷尬地嘿嘿笑道:“老、老師……你怎麼來了?”
這少年也就十五歲的模樣,長得清秀可愛,雙眸明亮,根本不是傅連錦本人。
廖紫焉愣住了,不顧暗衛還在她周圍,衝上去問:“你叫什麼?”
少年一驚,打量她片刻:“咦,沒見過你啊。我叫傅茗淵。”
廖紫焉皺着眉,餘光瞥見這少年向她爬了過來,臉上掛着笑容:“你叫什麼啊?”
她一時心煩意亂,隨口應道:“了塵。”
“……怎麼聽起來這麼像法號?”傅茗淵吃驚地提高了聲調,“你是和尚?”
“不是。”她沒好氣地應道,“蘇了塵。”
“噢……原來如此。”傅茗淵晃着腦袋念了一句,眯眼笑道,“那我叫你‘阿塵’好了,比法號好聽。”
廖紫焉忍無可忍:“我說了不是法號!”
傅茗淵被她吼了一句,也不生氣,小眼神往老首輔那邊瞟了一眼,賠笑道:“老師,今天……不抄了行不行?”
“不行,繼續抄。”老人斷然拒絕,向廖紫焉使了個眼色,遂將人帶了出去。
“他不是傅連錦。”院中冷風颼颼,廖紫焉的眼中寒光一閃。
“她當然不是。”老人抬頭凝視着遠處,不知為何又嘆了口氣,“連錦與你的恩怨,我大概能猜得到。你走罷,我不殺你。”
“我不走。”她說著跪了下來,“求你告訴我那個人的下落。”
“他早就失蹤了,據說是遇到了伏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老人攤開手,“連錦做的壞事太多,就算被人尋仇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廖紫焉不可思議道:“既然你知道他不是好人,又為什麼要收這種人為徒?”
老人聽罷也不生氣,只是無奈地笑笑:“這與你無關,你走罷。”
“我不走,不能手刃仇人,我不會走。”廖紫焉憤然指着他,“你根本不會知道,我到這裏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她冷冷望着眼前的老人,哪怕在下一刻就喪命也沒有了畏懼,只是……她拋棄了那麼多東西,她受了那麼多苦,她需要一個交代。
“我可不會放任一個刺客在身邊。”老人面色幽沉,直視着她,“你若要留下也可以,剛才那個孩子見到了吧?你若能捨命保護她,老夫可以讓你留下。”
這個條件令廖紫焉有些吃驚。捨命保護一個剛見面的人,這對誰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事,縱然出再多的錢,也不會有人願意把命搭上。
“為什麼是我?你不是有暗衛么?”
“能夠被錢雇來的人都不可靠。”老人攤開手道,“暗衛聽我的,卻不會聽她的。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廖紫焉緩緩閉上了雙眼,“呵,大人對你的小徒弟可真是好。他沒有人脈,你卻肯為他培養。這樣的金絲雀,以後能有什麼出息?”
“金絲雀?”老首輔似乎對這個比喻感到很是新奇,但並未解釋,只是搖了搖頭,“你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走,要麼留下保護茗淵。”
***
廖紫焉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了傅茗淵身邊,也了解到博書齋里更深一層的人和事。
這座書閣雖看起來清凈和諧,但大多數書童都對傅茗淵嗤之以鼻。據她所知,傅茗淵是六歲那年被帶回來的,之後一直住在別院,總體來說來路不明,老首輔對她的管教也十分嚴厲。
書童們的夢想便是成為老首輔的門生,是以對這個小徒弟有諸多意見,有時會把他的茶水換成醋,或者是吃飯的時候故意不叫他,而傅茗淵卻似乎什麼都不知道,老老實實地讀書。
這讓廖紫焉感到很好奇。
以老首輔看人的眼光……竟然瞧上了一個書獃子?還是一個迷迷糊糊,每天都不知道在幹什麼的書獃子。
雖說如此,既然是約定,她便會遵守下去,一方面住進了別院,另一方面繼續調查傅連錦的下落。一日她在給傅茗淵斟茶時,忽聞對方問道:“阿塵,你很想家么?”
她一愣,“為何這麼問?”
“為什麼你一個姑娘,要跑到博書齋來?”
“……!”
關於她是女子這件事,應該只有老首輔知道,對於別人隻字未提,莫非……
“是老首輔告訴你的?”
“不是啊,有一天我走錯了房間,看到你的一些東西,猜出來的。”傅茗淵抬頭望着她,微微一笑,“我還經常看見你拿着一塊玉佩不說話,應該是你家人的東西?”
“那你怎麼不驚訝?”
“我為什麼要驚訝?”傅茗淵奇怪道,“你就沒發現,我也是女子么?”
“……?!”
見她如此鎮定,廖紫焉不可置信地扯過她的領子,不由低呼一聲:“你走錯房間……是故意的?”
傅茗淵沖她嘿嘿一笑。
“把這個秘密告訴我,你能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但你既然留在我身邊,早晚會發現這件事,女人的直覺嘛。”她目光明亮,“況且,既然要交心,不拿出點什麼怎麼行?”
廖紫焉漠然直視着她:“我可沒說我要做你的暗衛。”
不知不覺中離開喬府已有半年,她時常會夢到剛出生的喬旭,每到這時就會忍不住在手心劃上一刀。自她來后,書齋里的許多書童都不敢再找傅茗淵的麻煩了,可還是時常會丟了書或者少了筆。
一日她舉着一支被折壞了的筆衝到傅茗淵身旁,而對方正在睡午覺,嚇得差點從床上摔下來,驚然道:“怎怎怎……怎麼了?!”
廖紫焉一把揪起她的領子,將毛筆遞到她的面前:“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十支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你給我個名字,我去幫你把人給教訓了,你還想忍氣吞聲到什麼時候?!”
傅茗淵慢悠悠地接過她手裏的筆,忽然笑了笑,喃喃道:“都第十支了啊,老師還真是堅持不懈。”
“……什麼意思?”
“沒什麼。”傅茗淵沖她笑,“阿塵,你去再給我買幾支新的來罷。”
對於她的容忍,廖紫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上街去買筆,路過長街的時候聽說有個賣藝的團隊不久前來了京城,遂好奇地前去一看,竟是那支讓她熟悉的隊伍。
她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將她出賣的團長,不由怒火中燒,腦子裏一片空白,想要衝上去,可當她看到那個正在舞劍的少女時,卻倏然頓住了腳步。
青春年少的美貌女子,令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今看來,卻是恍若隔世。
她終究沒有衝上去,只是默默離開了人群,在巷口卻發覺有人正盯着她瞧,一轉頭,正是傅茗淵。
這個與她朝夕相伴的少女正與她憨憨地發笑,目光往雜耍團那邊瞥了瞥:“阿塵,你喜歡看賣藝啊?”
她一頓,“不喜歡。你怎麼出來了?”
“我很少出門只是因為課業繁忙,老師又沒有軟禁我。”傅茗淵撅了撅嘴,“你明明就喜歡看賣藝嘛……剛才聽說那個雜耍團也是嶺南來的,與你有什麼關係么?”
“沒有。”廖紫焉冷冷答道。
傅茗淵悶了一會兒,低着頭道:“那好,我不問了。你想說自然會說,我等着你。”
廖紫焉驀地停步,有些無可奈何地打量着她,咄道:“死老好人。”
傅茗淵叫着追上了她的腳步,“我那叫尊重你!”
“那就什麼也不要問。”她說到一半,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但笑笑之後,神色卻漸漸冷了下去,“我……是個人渣,我比那些壞人好不了多少,不如說……我比他們更狠毒。”
傅茗淵站定,凝視她片刻,嘆口氣道:“你以前如何,與我無關;我認識的,是那個時常會出去幫助人的阿塵。”
廖紫焉心中驀地一震,卻還是頭也不回地前行,半途忽然撞見了一個中年婦人,正要將人扶起,卻忽然愣住:“團……”
她睜大的眼睛,硬生生咽回了第二個字:她已經不再是廖紫焉了,而今的她只是一個與傅茗淵看起來一般大的書童,名喚“蘇了塵”。
團長顯然也沒有認出她是誰,只是匆匆道了個謝,便牽着身旁的一個小女孩走了。一晃快兩年未見,竟能在京城重逢,實在是命運弄人。廖紫焉誠然是生氣的,氣到想要殺人,可終究她需要找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只是……既然得到了一萬兩,他們又為何還在賣藝?
在她思考之時,傅茗淵已經扶着那位老闆娘走了一段路,笑道:“大娘,你們怎麼會孤身前來此地?”
老闆娘搖了搖頭,蒼老的面容上滿是皺紋,將身後的小女孩拽了拽:“老身是那邊雜耍團的團長,近來生意不好,孩子們都吃不飽睡不暖。”
“哦,原來是這樣……”她笑了笑,溫和道,“我送大娘回去罷。”
聞言,廖紫焉倏然警惕起來,拽了拽傅茗淵的袖子,可對方卻是聞而不應。
……這個人見錢眼開,根本不值得同情!
雖說如此,她也知道對傅茗淵說這些話並無用處,只好一同跟去,刻意壓低聲音,詢問道:“不知大娘從前是什麼地方的人?”
她平時很少笑,問問題時也總有一種質問的味道在裏面,此刻又是男裝,看起來更加難以親近。老闆娘的臉色微變,苦着臉道:“公子,我們本是嶺南那邊的人,可惜被人趕了出來,無處可去,一路流落到此地。”
被人……趕了出來?
她頓時想起什麼,腦海里閃過了喬鈺的身影,立即甩了甩腦袋。傅茗淵將人送到家裏后,又留在屋子裏說了一會兒話,這才出來問:“你……和這戶人家有仇?”
廖紫焉愣了一下,“你怎麼看出來的?”
“連我都看出來殺氣了。”傅茗淵朝她搖了搖手指,“你從剛才開始就有些奇怪,沒把人嚇跑就不錯了。”
“沒有。”廖紫焉搖頭,“那個人不是好人,你好歹提防一下。”
傅茗淵沖她眨了眨眼,拍着胸口嘿嘿一笑:“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恩怨,我幫你解決好了。”
“你?”廖紫焉不可思議地盯着她,“我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捏死你,你要怎麼幫我?”
“你不要說的這麼傷人啊!”傅茗淵一臉被傷害了的表情,“我要是學武,也可以很強的!”
“世上沒有後悔葯。”
“……”
二人吵吵嚷嚷地回去之後,廖紫焉有事無事便會去老闆娘的房子那裏看一看。神奇的是,她時常發現傅茗淵也會去。
她不確定傅茗淵想做什麼,但以對方那種老好人的性子,指不定就被老闆娘給騙了。是以,每每傅茗淵出門的時候,她都會跟在後面。
往後的日子,傅茗淵與雜耍團之間的交流更加頻繁,廖紫焉不免擔心,時常想將自己的過往與她敘說,但又擔心她也是見錢眼開之人,遂作了罷,直到她在一個晚上,親眼瞧見傅茗淵從柜子裏取出一疊銀票來,少說有五千兩。
“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傅茗淵被她這一聲吼嚇了一跳,差點把銀票都給扔了,拍着胸口道:“你……你不知道我經不起嚇啊!這錢是我的啊。”
“……你的?”廖紫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你拿錢作甚?”
“跟我來就知道了。”
傅茗淵說著去拽她的手,卻是拽不動。一轉頭,只見廖紫焉正冷冷地盯着她:“你要去……把錢給雜耍團的老闆娘?”
“誒,被你發現了啊。”傅茗淵微微一驚,卻還是鎮定道,“既然如此,就隨我去罷。”
此時此刻,廖紫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她的手臂甩開,一手搭在她的脖子上,質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跟我去,或者留在家裏。”傅茗淵的眸子沉了下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她難得露出如此認真的表情,令廖紫焉有了一瞬的遲疑,最終還是隨她一同離開。
二人要去的地方是在離城郊不遠的小山上,隔着老遠便能聽到一陣女孩子的哭聲。廖紫焉心中一驚,果然在山坡之上見得一群七八歲的女孩抱在一起哭,而在她們的面前,恰恰是老闆娘舉着鞭子站定。
“哎喲公子,你怎麼來了啊。”老闆娘一見傅茗淵便笑嘻嘻地湊了上去,“人都給你準備好了,十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老闆娘有心了。”傅茗淵與她揖了下手,走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那些女孩子,“果然一個生得比一個水靈。”
“那是,這些丫頭可都是剛剛拐來的。”老闆娘諂媚道,“公子真是好眼光啊,一次要十個。”
她一低頭便看見傅茗淵手裏的銀票,笑意更甚。廖紫焉頃刻明白她干起了什麼勾當,簡直想掏出匕首將人給殺了,可她尚未動作,便被傅茗淵按住了手。
只見傅茗淵緩緩抬起了手中的銀票,眸色忽然變得冰冷起來。山間迴響着少女的哭聲,一個比一個慘烈,凄厲無比,而在她的手迅速落下之時,竟有十幾名身着官服的男子沖了出來。
老闆娘全然未料到此等情況,嚇得整個人都定住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給抓了起來。傅茗淵將銀票收了起來,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道:“王大人,多謝你及時趕到。”
“不必謝我,既然是老首輔的要求,本官自然儘力相助。”當首的中年人擺了擺手,“雜耍團那邊的人也已經找到了,想必這就是全部了。”
“好,多謝大人。”
廖紫焉看得雲裏霧裏,怔怔地問傅茗淵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等傅茗淵回答,那個中年人先道:“本官是刑部侍郎王運,近來一直在調查城裏的拐賣人口事件,但始終抓不到把柄,今日可算是一舉抓獲了。”
“……拐賣人口?!”廖紫焉驚然道,“團長她……真的干起了這種事?”
“不錯,這個雜耍團是從嶺南那邊來的,在京城犯下不少罪行,但他們也聰明,利用團隊的身份藏得很隱蔽;要不是傅公子提起,我們還不一定想的到。”
看來,要麼就是傅連錦詐了他們,要麼就是……喬鈺出手追殺了這一行人。賣藝在京城並不景氣,因此他們才會選擇這樣一條路;從情況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高。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那傅連錦的失蹤……是否也與他有關?
廖紫焉默默嘆了口氣,轉向了傅茗淵:“你這幾天,就是一直在和老闆娘說,你要買孩子?”
“對。”傅茗淵點點頭,“雜耍團那邊留下的都是年紀小不懂事的,不知道要跑;大的就都被關起來了,可是那些已經被賣掉的……大約是追不回來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第一次。”傅茗淵攤開手,目光明凈,卻顯然一副瞭然之色,“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拉着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明顯看起來不認識她,我就隨她回屋,發現她……兩次叫了完全不一樣的名字。”
廖紫焉有些吃驚地捂住嘴巴,“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了,你都快殺氣衝天了,怎麼敢告訴你?”傅茗淵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能把還沒被賣掉的孩子都追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廖紫焉望着這個時常被她奚落的女子,一時說不出話來。這邊王運已將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前來道了個謝便送他們回府。
傅茗淵這一路都沒有開口,直到回到博書齋門口時才與她笑笑:“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我天天被人欺負,還不還手?”
廖紫焉點點頭,目光中滿是疑惑。
“小時候當然還手了,誰被欺負還不還手啊,我還跟人打架了,打完架回來還要罵一個晚上才解氣。”想起兒時的趣事,她的目光十分柔和,“可是後來啊,老師就把我給臭罵了一頓,那之後我才知道,這些欺負我的人,都是受他指使的。”
“……什麼?”廖紫焉不敢相信。那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人……竟會做這樣的事?
“這個朝中呢,不是個簡單的地方,就連老師這樣的好人,也有人成天想殺他,有時候甚至想不到是誰想殺他,是不是很可怕?”傅茗淵微微抿唇,“他是想告訴我,那些聖賢書里的東西,讀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都說小不忍則亂大謀,誰能真正做到?如果當時我就揭穿了那個老闆娘,但是來不及通知官府,或許能救一個,卻救不了所有。我不是不生氣,不是不想懲罰他們,但老師說的對……反抗與寬容並不矛盾,往後刁難我的人會更多。一點度量都沒有的人,註定不會有出息,我想做個有出息的人。”
廖紫焉有些啞然,全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我是來報仇的。”
傅茗淵靜靜地注視着她。
“怎麼不問我報仇的對象是誰?”
“你想說的時候你會說的。”傅茗淵聳肩笑笑,“你是個好人,我相信老師的眼光。”
廖紫焉默默嘆了口氣:“我是個拋棄了家的壞人,你信我的理由是什麼?”
“人的一生會做出很多選擇,以你的性格,既然選擇了報仇,也無可厚非。”
廖紫焉愣愣地注視着她,難得露出會心之笑,“那你的選擇是什麼?”
“女子入朝為官。”傅茗淵目光堅定,一字一頓,“我希望以後女子也可以考取功名,也可以入朝為仕,可以當文臣也可以當武將,可以擔得起國家大事。”
說這句話時,她的一雙眼好似閃爍着金光,神采奕奕地眺望着遠方。廖紫焉不知為何有些觸動,伸手取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玉佩:“等有一天我找到仇人,會把這個東西留下來,你知道應該交給誰。但從現在起……
我就是你的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