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宴會」

4「宴會」

所謂氣的半死,傅茗淵算是領教到了。

那日回到博書齋之後,她只感到日子苦不堪言。本以為一個年少氣盛的小皇帝就夠她受的了,而今發覺比起那瘋子慧王,小皇帝的戰鬥力幾乎為零。

在傅茗淵上任之前,老首輔曾擔任了一年的帝師,這有好也有不好。好的是景帝不會什麼都去問她,省了不少瑣碎的麻煩;再者景帝比她小不了多少,至少沒有出現讓她帶着個吃喝拉撒還要管的幼帝在身邊,可喜可賀。

這不好的,便是景帝被老首輔熏陶了一年,恨不得往腦門上刻個“博愛”二字,對政事自己的想法佔了大半,勸不動,又急於去勵精圖治,結果就是留下不少爛攤子。

比方說這次國子監的司業來了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小子,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嗚呼”一聲以頭搶地,在御書房外面跪了兩日,說是要在天下普及教育,派若干教授前往各省,說的那是聲淚俱下,彷彿不答應就是天理難容。

景帝耳根子軟,大筆一揮就要應下,被傅茗淵連滾帶爬地攔住。

“陛下可知國子監的教授現在有多少人?”

景帝搖搖頭,想了想:“兩三百個?”

“……”傅茗淵嘆了口氣,亮出一隻手指在他面前,“事實上只有這個數。”

“只有一百個?”

“十個!”

“……”

“若真要普及教育,起碼得往縣級派一名老師。”她頓了一頓,“陛下可知十三省之下,有多少府州縣?”

這回小皇帝不敢回答了,只是瞧了她一眼:“多少個?”

“將近一千五百個。”

景帝聞言摸了摸下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我們還得多招一千五百多個人來?”

“不僅如此,國子監若是擴充,吏部方面肯定要加派人手,六部人數相當,固然也會有所變動。”她徐徐從案上翻出一本官員的分配之籍,“再者,天下之大,地方不比京城,所授之課也未必能統一。國子監的運轉乃是由祭酒至司業再到教授一個體系,若是分到地方,難免會有人拿錢不干事。”

聽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景帝也有些不耐煩,皺了皺眉,“那就再多派一個人去監督不就好了?”

“陛下這可就說笑了。每個縣分一人監督,這人數就要翻上一倍,等於為朝廷添置了三千個閑職,這可不是一筆小的開銷。”

言至此,原本興沖沖的小皇帝開始泄氣,扭過頭去不看她:“說到底,你就是不贊成朕的做法罷?”

傅茗淵愣了一下,無言以對。她仍記得老首輔當時給她交代的,是讓她輔佐皇帝,可這“輔佐”二字卻是門學問。

輔佐輔佐,“輔”字為先,不是讓她一味地把自己的想法灌輸進去。景帝雖然年輕不懂事,可畢竟是受了老一輩的熏陶,出發點總是好的。她雖為帝師,可也斷不能幹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勾當,只好道:“那陛下……容微臣再想想?”

一聽她讓步,景帝的眸子頃刻亮了幾分,笑道:“好,那朕等着你。”

***

老首輔能活過那麼久,總是令傅茗淵感到很敬佩。她在朝中呆了不過幾天,卻感到蒼老了將近十歲。

和皇帝說話,不能輕又不能重,再怎麼有老首輔當擋箭牌,她也終歸是個臣。

她急啊。

景帝這會兒年輕正茂,昨日還想細細鑽研國法,今日就去學習打獵射箭,說不準明日拿起長矛去參軍;一天一個主意,精力多的用不完。

不過令她更急的,卻是慧王那邊。

作為當今皇帝的最小的一個皇叔,慧王素來以行事古怪著稱,是名滿京城的瘋子。藩地在秣陵,但似乎因為先帝覺得他這麼年紀輕輕就瘋了委實太過可憐,遂將他接來了京城。

好好在秣陵獃著不成,為何要來京城害人啊!

她一回家便又開始抱着枕頭哭,一轉頭便瞧見床頭多了個肚兜,遂哭得更加慘烈。平定了心緒后,她仔仔細細將這肚兜研究了一遍——衣角上的“淵”字的確是出自阿塵之手,即是說這肚兜真是她的,跑不了。

雖說如此,這布料……明顯比現在要少啊。難不成……這是她前幾年用的肚兜?

不可能。

她是女子這件事,在博書齋瞞了近十五年,除了老首輔之外,也只有阿塵知曉她的身份,平時每日都記得束胸,衣物皆是小心翼翼地收在房裏,連打掃也是自己動手,怎麼就會落到慧王手上去了?

可這個問題還沒解開,又一個問題要來了:新官上任的歡迎宴。

其實各地的新官就任都會有那麼一場歡迎宴,又名“掏腰包”,只不過可大可小。若是個地方官也許拉着幾個捕快去喝頓酒就罷了,可她是當朝首輔,這歡迎宴自是要邀請百官,連景帝也會去捧場。

這得花多少錢吶……

正月十五,細雨紛飛,博書齋里的海棠吐了蕊,小書童們從一上午就開始忙碌了起來,直至傍晚才將飯桌擺好,而下廚的則是阿塵。

傅茗淵曾想過是否要招幾個丫環回來照顧這位首輔夫人,但阿塵卻是一口回絕。她想想也對,博書齋到底是辦公之地,她住在這裏不代表就可以將此地當作自個兒家,總歸影響不好,遂作了罷。

此時傅茗淵正托着下巴坐在廚房裏邊,瞧着阿塵一人左右忙碌,但動作卻快,不多時就做好了十幾樣菜,等到百官來時,大約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你真是好賢惠啊。”她忽然神遊道,“不嫁人實在可惜。”

阿塵聽罷一頓,默默轉頭望她,硬生生地吐出了四個字:“隔牆有耳。”

“這裏是博書齋,人都還沒到呢吧……”

傅茗淵說到一半,餘光瞥見門口站着什麼人,心中一慌,連忙轉頭望去,才知是安珞站在門口,不知有沒有聽到方才的話,只是小臉紅撲撲的,似乎一路跑來:“大人,刑部侍郎已經到了。”

“……這麼快?”她有些震驚,立即隨着這小少年前去招呼,轉頭與阿塵道,“這裏就交給你了。”

傅茗淵趕到偏廳后才知,不止是那位早到的刑部侍郎,還有許多官員也已然坐在廳里喝茶,自顧自地話起了家常,見到她后遂有模有樣地起身行禮。

今日雖說是新官上任的歡迎宴,但說到底也只是她傅茗淵邀請眾官來家中吃飯,她是主對方是客,遂道:“大人坐着就好,今日只需玩個痛快,不必拘禮,內人隨後就會將飯菜準備好。”

眾人一聽,不由贊起了這位首輔夫人,生得靚麗手藝又好,只是……不曉得什麼底細啊?哪裏的官家小姐?

傅茗淵對待此等問題只是“呵呵”一笑,並不作答。

事實上,儘管阿塵陪伴了她五年,她卻着實不曉得對方的來頭。老首輔素來是個古怪的人,收了她這個女弟子便罷,竟還收了個女書童,這不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么。

她一邊與眾官寒暄,一邊感嘆實在找不到話題。先到之人大多是老一輩,整日閑着沒事做,是以才到的這麼早;那些個年輕的大多感到時間不夠用,甚至還有幾人拒絕前來,曰:下官決不巴結首輔大人。

啊,真是一群青春活力的熱血青年。

她沒了法子,只好拽着安珞前來救場,可這小少年比她更不知曉該說什麼,紅着臉左望右望,倒是那位侍郎大人開了口:“傅大人的府上……怎會有個小姑娘?”

傅茗淵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聽到“姑娘”二字就一個咯噔,內心地動山搖,半天說不出話,兩眼發直地盯着對方,才意識到那人所指之人是安珞。

這安珞是她與老首輔在十年前撿來的孩子,那時剛滿五歲,雖然不曉得父母是誰,但相貌是出奇的清秀,再者還沒變聲,乍看的確像個女孩子。

她沉沉鬆了口氣,“大人這可說笑,阿珞在我府上呆了十年,的的確確是個男子。”

侍郎大人不信,仔仔細細瞧了一遍,才悟道:“……是老夫眼拙。”

戌時一刻,朝中的官員凡是在賓客名冊上的都已到齊,各家知曉她這博書齋地方不大,能不帶隨從的都沒帶,唯獨幾個年老力衰的捎上兩個隨從,免得走夜路回家磕到哪兒。

傅茗淵一邊舉着名冊一邊領着百官就坐,完畢后一清點。怎麼……多了個人?

說是歡迎宴,但其實除了在開頭讓她發表兩句感言,剩下的便是官員們聚在一起自得其樂。傅茗淵忙碌了一天,累得坐在位子上連飯也不想吃,方倒了杯茶,發覺身旁有一人緩緩坐了下來。

對面的一干人早已開始了吟詩作對,她為了避免參與,特意坐在了後方,左右都無人,可這人是……?

她徐徐轉過頭,茶杯霎時落地,發出一聲脆響,碎裂開來。

那人將傘扛在肩上,與她微微一笑:“傅大人好。”

“慧慧慧……慧王!”她騰地站了起來,想也不想地退了兩步,表情近乎扭曲,“你……你怎麼來了?”

不對啊,她特地確認了沒有邀請這個人啊,在阿塵想在名單上寫上慧王的名字時,她還特地阻攔了啊,死活都沒寫啊。

“是陛下帶我來的。”夏笙寒微微笑道,“傅大人開宴會卻沒邀請本王,不知這是為何?”

“因、因為……”她抓了抓腦袋,總不好把肚兜一事提出來,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忽聞外面一陣大鬧,不知發生了何事。

“外面怎麼了?”她連忙問急匆匆跑來的安珞。

“傅大人,剛才來了個人,一直大叫你是佞臣佞臣,吵着嚷着要進來。”

傅茗淵全然想不到是誰,瞟了一眼夏笙寒,發覺對方正幽幽喝着茶。她想也不想地前去,只見一個大晚上還穿着官服的青年被兩個小書童堵在外面,吼道:“快讓傅大人出來!老子是國子監的司業6子期,你讓他出來說為什麼不肯在縣級普及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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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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