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古琴」

35「古琴」

從喬府回來之後,阿塵便很少在院子裏走動了,一是似乎在生傅茗淵的氣,二是由於連城公主在博書齋落腳。

傅茗淵將此總結為:氣場相近,所以不合。

殷哲嘆氣道:傅大人你不要再作死了。

家中有兩個冷艷女子的下場就是,傅茗淵的處境很是艱難。連城公主除了沒事一個人彈琴,就是找她來聊天。在青州的日子雖然衣食無憂,但寂寞卻是真的,一旦話匣子拉開了就能說上個一天,而傅茗淵也從中知曉了許多事。

比如說,駙馬的死比傳聞中的還要神秘,而湘王幾乎是在當天就得到消息把她送走,令公主一度懷疑是他下的毒手。而夏笙寒十四歲那年腦袋受傷,則是差點死掉,下手之人……很有可能是允帝。

公主雖是說得口無遮攔,傅茗淵卻不由扶住了額頭。

皇室之爭有時比官場還要黑暗,因為往往捅你一刀的便是自家兄弟。夏笙寒這瘋病明顯就是王族爭鬥的犧牲品,真是……令人嘆息。

連城公主倒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大約是這麼多年來習慣了,撥了兩下古琴,卻沒有什麼興緻,只是問:“小十一近來立妃了沒有?”

正在喝茶的傅茗淵一口氣將水噴了出來,連咳好幾聲才鎮定下來,吞吞吐吐道:“沒、沒有啊……”

“還沒有?”公主倒是有些驚訝,“幾年前我回宮過一次,那時他似乎有個喜歡的姑娘,可是沒告訴我具體是誰。這麼多年了,一點苗頭都沒有?”

傅茗淵心裏忽然有些古怪,搖頭道:“沒有啊,沒聽說過。”

“奇怪,聽說傅大人與他走得近,竟絲毫沒有聽說過?”公主好奇地聳聳肩,“本宮還以為……是丞相家的女兒呢。”

“丞相家的女兒?”傅茗淵想了半天也沒想起究竟是誰,但既然公主這麼說了,必定不會是亂傳的,微微抿了抿唇,不由地想起了那個“昭”字。

她垂下了腦袋,準備喝口水平定心緒,哪知剛一低頭便看到公主的古琴側面刻着一個字,剛才竟完全沒有注意到。

——“昭”?!

她又是一口茶噴了出來,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問公主道:“公公公……公主殿下,這個字……你怎麼也會有?”

連城公主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側首往琴身上一看,“你是指小十一的傘?”

傅茗淵連連點頭。

“噢,這是母妃留下的東西,有何奇怪的?”

“……母、母妃?!”

連城公主點點頭,有些不耐煩道:“就是昭太妃。”

提起這個名字,她的神色莫名有些不悅,微微皺起了眉。傅茗淵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沉浸在了深深的自我厭惡中。

難怪啊……難怪沒有人女官里找到,原來是夏笙寒的母妃?!她居然還真的去翻了女官的名冊……

可是……為何之前沒有聽說過?

她心中有了疑惑,但結合公主的反應,也猜到了個大概——大約從很早之前開始,昭太妃便不再受寵,是以她入朝這麼久都沒有聽說過。

這其中的過往她不想知道,只是不經意地想起夏笙寒屢次抱着傘入睡的模樣,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給揪了一下,總覺得以後應該對他好一些,不能再那麼凶了。

“本宮拿走了母妃的琴,小十一拿走了傘和另外一樣東西,王兄則是……要走了母妃曾經的宮殿。”

……的確像是湘王會做的事,想必允帝當年並不准許,可是鬧不過這個弟弟,只好妥了協。

“那……昭太妃葬在哪裏了?”

“就在秣陵,那是母妃的故鄉。”

“不對啊……”傅茗淵忽然驚了,“不是應該葬在皇陵么?”

公主的神色微變,搖了搖頭,並不接話。傅茗淵隱約猜出了什麼,但總覺得太大膽了應該不可能,遂沒有追問。

安珞着急地跑來,臉色有些不好:“傅大人,大理寺的6大人求見。”

“6子期來了?”傅茗淵頗為嫌棄道,“他來作甚?”

“不知道,可神秘了。”

她沒了辦法,只好將人請進來,一問才知,是大理寺近來收到幾封密函,與這次楚國交流有關。近來朝中的確在忙碌此事,鄰國的楚國有意與延國交好,但此事來得太突然,景帝對此一直很戒備,傅茗淵也不例外。

“佞臣,這幾封信我給你帶來了,大約是說裏面混了一些苗疆的人,總之……情況不太樂觀。”

“我說你叫習慣了是不是!”傅茗淵棱他一眼,沒好氣道,“這個消息你不上報,來找我作甚?”

“我已經報給了大理寺卿,但還是覺得來找你比較保險。看這信中所言,朝中只怕有內應,陛下必須知曉。”6子期難得認真起來,“這事……不好公開說。”

傅茗淵點點頭,也知道這密函的來歷估計不是走什麼正當的路,貿然拿出去反而會讓人起疑,只是奇怪道:“你不是素來管我叫‘佞臣’,怎麼肯相信我?”

她有一瞬也覺得6子期是在耍詐,但又想想以此人的腦筋大約沒那個本事,遂拋去了這個想法。

“我不是傻子,你有意為陛下提拔了不少人,我看得出來。”6子期將密函遞過去道,“如果由我去找陛下容易打草驚蛇,此事還拜託傅大人了。”

傅茗淵將密函收起,帶人出去的時候恰好看見連城公主在院中彈琴。6子期當初停下了腳步,怔然凝視着那個方向,目光中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喜悅。

這可令傅茗淵嚇了一跳。

“6大人,你怎麼……”

不等她把話說完,6子期已先一步走向連城公主,恭敬地躬身道:“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連城公主抬眼望他,似乎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冷着眸道:“你是誰?”

“下官是大理寺右少卿6子期,曾在青州任職時與公主殿下有過一面之緣。”6子期神采奕奕道,“不知公主可還記得……”

“套近乎?”連城公主打斷了他的話,“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就敢跑過來與本宮敘舊?沒人告訴你見了本宮應該下跪的么?”

儘管早就知道公主不好相處,但她這般生氣卻是傅茗淵頭一回看到的,連忙將6子期給拉走,可人就是不走,還賴着一會兒才肯離開。

傅茗淵將人拽到門口,突然有些可憐起這位莫名其妙就被罵得狗血淋頭的6大人。6子期的暴脾氣她很了解,連御書房都敢闖,再拖下去指不定就回冒犯公主,遂安慰道:“公主殿下一直是這個脾氣,你也別太傷……”

她說到一半忽然愣住,訝然望見6子期一臉興高采烈的愉悅表情,不可思議道:“你被罵得狗血淋頭,為什麼還這麼高興?”

“誰說我高興了?”居然還在笑。

“……”

傅茗淵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遂不管他了,折回去問連城公主。公主則是依然一副怒容,冷冷道:“呵,我怎麼可能忘掉那個傢伙?在青州的時候把本宮從遊船上拉了下去,本宮不剝了他的皮就不姓夏!”

***

近來為忙碌楚國的事,傅茗淵已經許久沒有搭理過夏笙寒了。前日雲沐造訪,將一把古琴遞到她手上,隨後便轉身走了。

“上次的雕花沒給你拿到,這次就送你一把琴好了。”雲沐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聽聞傅大人略通音律,送這個大約最適合了。”

“雲大人!”她連忙出聲叫道,“多謝。”

雲沐沒有轉身,只是與她點點頭。

此後,傅茗淵便將琴放在了房間裏,卻極少有機會彈。一日殷哲問起這把琴的來歷,她遂如實說了,誰知下一刻這少年就跑了出去,大約又是去告訴夏笙寒的吧……

簡直是太忠心了啊!

她不由嘆了口氣,細細研究起了6子期送來的書信,卻讀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信里交代了楚國這次的隊伍里有幾個苗疆的術士,但楚國與延國一樣會給難民分發戶籍,有幾個苗疆人士並不奇怪。必須摸清這裏面的目的,才能找到這幾封密函的存在價值。

“矮子,你在看什麼?”

忽然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傅茗淵嚇了一大跳,連忙跑出去一看,才知是夏笙寒打着傘坐在屋頂上,與她笑着打招呼。

“你給我下來,今天又沒吃藥是不是?!”

她氣急敗壞地大叫,可人就是不動,還撇撇嘴道:“我是來聽你彈琴的。”

“我只是略通皮毛,真想聽,可以去找連城公主。”

“可是王姐的琴不是雲大人送來的。”

……搞了半天是這個!

傅茗淵不知道他又抽什麼風,但此刻沒有時間與他鬧騰,遂將雲沐送來的琴遞給了他,擺擺手道:“喏,拿去玩,乖乖的,不要來打攪我。”

夏笙寒抱着琴,粲然點頭。

望着他這麼愉悅的表情,傅茗淵陡然間想起公主與她說過的話,她還下定決心要對他的態度好一點,遂憋了一會兒,道:“你要是想讓我陪你玩,等我……把事情做完。”

明明是一句很普通的話,她卻不知為何感到臉頰有些發熱。夏笙寒愣了一下,默默將傘收了起來,抱着琴摸了摸她的頭。

他本來就比她高許多,這個動作顯得十分自然,手的力量不大不小,卻很溫暖,一時令傅茗淵更加不知所措,倉皇退開,忽然想起什麼,問:“昭太妃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在秣陵的那座墳墓……就是她的?”

夏笙寒點點頭,無所謂道:“當年我們三人把母妃的遺體偷出來了,運到秣陵放在一個木筏上順流而下。那個墓碑就是出發點,秣陵是她的故鄉。”

雖然早就猜到了這件事,傅茗淵還是驚了:“你們的膽子還能再大一點么?!”

“這有什麼,打暈幾個侍衛不就好了。”他聳聳肩,“王兄干這個比我溜多了。”

傅茗淵扶着額:“……我現在相信你們是親兄弟了。”

鑒於這一家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正常,傅茗淵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遂將夏笙寒與雲沐送來的琴放在涼亭,自己則是回屋研究密函。

過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她悶得有些發慌,遂出來走了走,哪知剛一到涼亭便瞧見殷哲在頭撞柱子,一見到她,立即裝死。

“阿哲,你怎麼了?”她頗為關切地走過去,以為夏笙寒終於把人給逼瘋了,一看桌上才知,雲沐送來的那把琴不知為何琴弦全部斷裂,不知道被誰殘忍地虐待過,幾乎已經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傅大人,對不起……”

殷哲掩面嘆氣,傅茗淵則是訝到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連深呼吸也壓抑不住怒火了,憤然叫道:“——夏笙寒!”

夏笙寒手裏拿着剪刀,笑眯眯地望她,樣子非常愉悅:“找本王什麼事?矮子你要不要也來剪琴弦,很有趣的。”

“你……算你狠……”傅茗淵揉了揉眉心,抱起桌上的琴身,遞給殷哲道,“阿哲,你去讓人裝新的琴弦。”

夏笙寒抬手將她攔住:“你不生氣么?”

傅茗淵瞥他一眼:“我為什麼要和一個瘋子生氣?”

“我是說,這個可是雲沐送給你的。”他追問道,“你不是一直很寶貝的么?”

“我當然生氣了。”傅茗淵抬起手,想要教訓他吧又打不過,只好在他腦門叮了一個板栗,“不過也就是琴弦罷了,難得看你玩得那麼高興,壞了就壞了唄,再裝一個不就好了?”

許是沒料到她竟會是這樣的反應,夏笙寒直直地望着她,一時竟忘了動作,微笑着走開了。傅茗淵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動容,默默蹲下來凝視着那個殘骸,嘆氣道:“阿哲,你拿去修吧。”

殷哲點了點頭,抱着琴走遠,傅茗淵則是重又回了屋,結果她剛進屋沒多久,殷哲又抱着一把完好無損的琴回來了。

“這麼快?”她很是吃驚,“你找了什麼天工神匠么?”

殷哲搖了搖頭,將手裏的琴遞了過去:“傅大人,其實……被王爺剪掉的那把是隨便找來的。雲大人送你的這把,他動都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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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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