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往事」

19「往事」

“被你發現了,其實我還會噴火呢。”

他不但不反駁,還微微啟唇往她耳邊湊。儘管知道他不會噴火,傅茗淵還是被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忙不迭逃開,而夏笙寒則是緊緊追着她跑。

一時間,眾人的視線從圍觀定襄侯凱旋,改為圍觀慧王與首輔的追逐戰,甚至有人跟着起鬨,賭誰會贏。

喧鬧聲不斷,傅茗淵不知他又抽了什麼風,只好跑到橫街再跑回來。馬上的領兵之人注意到了這陣騷亂,微微蹙眉。身旁的一將道:“雲大人,似乎是慧王殿下在前邊鬧事。”

“慧王?”雲沐循着那人所指方向望了一眼,目光淡漠,不再理會,“人馬就交給你,本侯先入城了。”

***

時近傍晚,傅茗淵終是將那個瘋子給擺脫了,也耽誤了一天的行程,只得明天再去靖遠將軍府拜訪。

定襄侯回朝乃是大事一件,然於她而言卻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

這,需要追溯到她兒時的一件事。

傅茗淵在六歲以前是住在江都附近的一座村子,小時候也算半個野孩子,某天跟着爺爺去林子裏打獵,正好看到草叢那邊有什麼動靜,以為是獵物,二話不說一棒子掄了上去,撥開草叢一看才知倒下的是個翩翩少年。

……殺人了。

於是她跑了。

她跑到一半,內心煎熬無比,還是折了回去,瞧見這小少年又醒了,才知道原來這廂並沒有死,只是昏過去了而已。

這小少年似乎是官家子弟,說自己名喚“雲沐”,來野外踏青的時候鞋子髒了,剛一蹲下來準備撣撣灰,就被人給敲昏了過去。他分明早就頭破血流了,卻含笑表示不在意此事,沒有大礙。

傅茗淵覺得他瘋了,於是又跑了,只匆匆道了個歉,塞了一包吃的給他當作賠罪,連名字也沒有說。

而今已是過了將近十五年,她卻沒想到會在此遇上對方,心情甚好。當晚殷哲來詢問此事,也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只問:“傅大人認識定襄侯么?”

“夏笙寒告訴你的?”

殷哲靦腆地抓了抓腦袋。

月光皎潔,她的面容白皙清麗,淡而柔美,比起白天更像個女子,寧靜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小時候不懂事,掄了他一棍子,他沒怪我,我覺得他胸懷大度,以後是個人才。不過現在……他恐怕早就不記得了吧。”

她莞爾一笑,一轉頭,發現殷哲正在奮筆疾書地記着什麼。

“你……你不是不會寫字么?”

“我只是念的書不多,字還是會寫的。”殷哲不看她,繼續寫,“傅大人,繼續說。”

“你……”傅茗淵嘆了口氣,“你這跟班倒是做的稱職,只是夏瘋子也不曉得又生什麼氣。”

殷哲手中突然一頓,抬頭望她:“傅大人真不知道么?”

傅茗淵一愣,“我怎麼知道?”

少年想了想,又笑道:“其實傅大人可以自己去問王爺的,不過王爺這人呆不住,若是幾日沒見到你,指不準會親自來炸了博書齋。”

“你怎麼能說的這麼一本正經……”

這夜,傅茗淵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想要回憶過去的點滴,但六歲前的記憶卻甚是模糊。她想着想着,腦海里卻全是夏笙寒那吃了火藥桶似的反應,大半夜地驚出一身冷汗。

不行,這瘋子每天在她眼前晃悠,她都快有幻覺了……

***

原來昨日景帝尋她前去御書房,就是為了討論關於派兵一事。這定襄侯方一回朝便聽聞了此事,主動請纓前往揚國。

景帝本就怕人推脫,自然高興;老太師卻是險些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剛回來沒幾天就又要去打仗,他的孫兒要到何時才有着落……

“稟陛下,微臣的十萬軍隊已整裝待發,只要陛下准許,即刻前往邊疆。”

一大清早,御書房外就圍滿了人;雲沐獨跪於景帝面前,一副“你不讓我去我就不起來”的模樣。右將軍的臉色甚是難看,雲太師的臉色更加難看。

景帝見過想立功的,卻真沒見過喜歡打仗到這個地步的,一直拖着沒回應,直到傅茗淵來了才問:“朕要先詢問諸位愛卿的意見,不知傅愛卿意下如何?”

傅茗淵聞言,默默看向那跪在不遠處的俊朗青年,墨色的大袖長袍,身披暗紅的立領披風,雖是神色漠然,卻處處英氣勃發。

“傅愛卿?”景帝又喚了一聲。

“……”她立即回神,思忖片刻,揖手道,“微臣認為,定襄侯昨日剛剛回朝,縱然他已休整完畢,手下的士兵或許尚未緩歇過來。茲事重大,擇日定奪為妥。”

雲太師與右老將軍的神色皆是稍稍緩和,雲沐卻不起身,直視她道:“傅大人是瞧不起本侯么?”

他一雙眸子沉定幽深,毅然決然,還帶着幾分怒氣。氣氛一時僵了,最後還是老太師將人拉走,低首道:“陛下見笑了。”

景帝自知在群臣之中威信尚不足,有些不悅;傅茗淵則是更加生怒,抱怨道:“怎麼會有人這麼不領情!”

“老師似乎很在意定襄侯?”景帝突然幽幽地望着她。

“怎麼會,陛下多慮……”她說到一半,忽而意識到什麼,“是慧王與你說的?”

“是啊。”景帝有些嫌棄地瞄了她一眼,“小皇叔說,你似乎對定襄侯有非分之想。朕還真沒看出來,原來老師你是個……”

“……!”夏笙寒你死定了,“陛下莫要聽他胡說!微臣家中可是有位夫人的。”

“哦,也對……”景帝悟了一悟,似乎是暫時相信了她,目光中的嫌棄轉為了平和,“關於派兵一事,老師可有人選了?”

“暫時還沒有。”傅茗淵搖了搖頭,“微臣今日正是要去拜訪右將軍推薦的喬副將。”

“那好,就由小皇叔帶你去吧,朕去看會兒書。”

“……”

好歹一年下來,再加上傅茗淵屢次以死相逼,景帝終是有了幾分作為帝王的自覺,先前是學習一刻便獎勵自己玩耍兩個時辰,終於變為了現在的學習兩個時辰玩耍一個時辰,令她甚是寬慰。

方才在御書房時就注意到了那個執傘之人,此刻卻是消失不見了。傅茗淵獨自出宮,但不曉得靖遠將軍府在何處,本着死活不去問那個瘋子的精神,正準備抓一個路人來詢問,卻瞧見不遠處的柳樹下那抹鮮明的紫色,倚在樹旁動也不動。

所謂冤家路窄。

“王爺……在等我?”

她試探地上前問了一句,才注意到夏笙寒的手裏正牽着一匹馬,看起來是一匹汗血寶馬。她忽然想起曾經去王府時,聽說他的駿馬死了——雖然極有可能是被他煮了吃了——但至少她應該表達一下安慰。

“這是……新買的馬?”

夏笙寒望了她一眼,聳肩道:“是王兄剛剛送來的。”

“湘王?”回憶起先前的蜘蛛事件,傅茗淵總是心有餘悸,但猜測終歸是猜測,尚不可斷言,“湘王他……與你關係不好么?”

“曾經很好,我瘋了之後就沒怎麼與他說過話了。”他重又凝視着那匹寶馬,忽然道,“送你怎麼樣?”

“誒?!”傅茗淵一驚,連忙搖手,“不不不,我不會騎馬。”

夏笙寒聽罷,有些驚訝地望她,隨後懂也似的點點頭:“原來一個人能廢柴到這個地步啊……”

“……喂!”她好氣又好笑,瞪他一眼,“不是說要帶我去靖遠將軍府的么?”

夏笙寒點了點頭,打着傘牽着馬並肩走了幾步,“你為何要拒絕定襄侯的請命?”

早些便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傅茗淵攤手道:“近年來朝中也沒出什麼亂子,功勞已經讓定襄侯搶去了一件又一件,右老將軍若不是坐不住了,怎麼會推薦一個先天目盲的副將上任?朝中老將為國效力多年,有些願望還是要滿足的。”

“哦……”他晃着腦袋,“我當你是想要嫁去侯府,準備去找陛下賜婚呢。”

“……!”傅茗淵一個激靈,突然站定,瞪他道,“我的確很欣賞雲大人的人品,但也不過是欣賞罷了;再者……下官是個如假包換男子,這等玩笑王爺莫要再開。”

見她急得臉頰泛紅,夏笙寒唇角微彎,露出不易察覺的一笑,拉着她前去靖遠將軍府。

靖遠將軍名喚喬鈺,是右將軍麾下最得力的副將之一,立下赫赫戰功,只可惜目不能視,每每由此人出征,先帝都有幾分疑慮。

在傅茗淵的印象里,“將軍”大多是五大三粗的存在,就連年老力衰的右將亦是身材魁梧。這喬鈺卻是人如其名,面如冠玉,活脫脫一個清秀男子,看不出來連兒子都五歲了;畢竟是先天目盲,除了整日閉着眼睛,吃飯走路均與常人無異。

“傅大人前來造訪,可是為了揚國一事?”喬鈺聲音溫和,笑容淡淡。

傅茗淵點頭應道:“喬將軍是明白人,本官就開門見山了。如今老將軍麾下能人不多,他希望能由你出征,但朝中官員對此事頗有微詞;可若要讓你擔任軍師,老將軍恐怕會不樂意。本官來此的目的是想由將軍與鎮南侯同去,方可令雙方滿意,就是老將軍那裏須由你去說服,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既然是陛下的要求,下官自然沒有意見。”喬鈺起身與她行禮,微微偏頭,笑道,“看來慧王殿下與阿旭玩得很開心。”

傅茗淵進了府才知這將軍府上並無什麼喬夫人,看似是喪了妻,卻又沒辦葬禮。她感覺不對,連忙往窗戶外頭一看,瞧見夏笙寒的手裏不知何時舉了個罐子,晃來晃去的聲響大約是在搖骰子,開完之後還帶着那五歲小童一起猜。

“你……你怎麼能教小孩子這個!”她幾乎是衝過去將人拉了過來,而喬旭仍是蹲在地上,面上波瀾不驚,似乎對這兩個陌生人並無害怕之意。

夏笙寒被她抱着胳膊,笑道:“我小時候玩的就是這個。”

“你是瘋子,這能比么?!”

她沒好氣地咄了一句,連忙與喬鈺道歉,將人連拉帶扯拽出了靖遠將軍府。

“等等,我的馬還沒牽……”

“我不管你了!”

傅茗淵忿忿地丟下他就走,夏笙寒則是笑而又折回靖遠將軍府。喬鈺聽着二人的爭吵,不由一笑,喚道:“多日不見,殿下還是如此精神。”

夏笙寒執着韁繩點頭,目光微動,輕聲道:“揚國一戰大概在所難免,你謹小心。”

喬鈺揖手拜謝。

回至王府之後,嚴吉公公端着飯菜前來涼亭,默默陳列開來,道:“王爺猜的不錯,雲太師在十五年前是江都的知府,雲二公子大約就是那個時候結識傅大人的。”

夏笙寒把玩着酒杯,“那另外一個呢?”

“老首輔與傅大人都說,那位名喚‘阿塵’的女子是來自宣陵。”嚴吉續道,“但老奴前日去閱了宣陵的戶籍,卻是……查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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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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