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將軍」

14「將軍」

瞧她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那當首的中年人終於出了聲:“好了,你們快過來,別嚇壞了人家。”

幾人又一齊退了回去。

“許久未見慧王殿下,王爺還好吧?”中年人朗笑笑着,卻是目光嚴厲地往殷哲那裏一瞪,“阿哲沒有給你添麻煩罷?”

“沒有沒有,我們玩的很開心。”夏笙寒與他笑笑,“將軍來的可真及時。”

“這是自然。”中年人一把將殷哲拉了過去,“當年若不是王爺,殷家軍大約會就此沒落;王爺的事,我等自然鼎力相助。這幫年輕小子一個個爭着要拜你為大哥,倒是越看越有幾分像山賊了啊。”

言罷,他與眾人一同大笑了起來,唯獨傅茗淵抽了抽嘴角。

他也知道這一行人的打扮像山賊啊……

看這情形,眼前這位中年將領應當就是殷哲的父親,再加上方才的那句“殷家軍”,她就是猜也能猜到對方的身份。

二十年前令邊疆一帶的小國聞風喪膽的一品左將,殷儲。

其中一個執槍青年朝她走了過來:“大嫂,這邊請!”

“我不是什麼大嫂!”傅茗淵這下回了神,氣鼓鼓地走到夏笙寒身旁,“你……早就預料好的?”

殷儲聞言,訝道:“這位……不是慧王妃?”

夏笙寒微笑:“本王尚未立妃。”

原來如此……

周圍人的臉色頃刻拉了下來,頗為嫌棄地望着她。

本以為慧王這一行有個女子跟着,應該就是慧王妃沒錯了,可現在看這個披頭散髮的泥人,作為個姑娘家一身男裝就算了,勉強能認出性別,確實不太配的上他們英明神武芝蘭玉樹才高八斗的王爺啊……

是以,當殷家軍的隊伍護送着他二人前往雲州時,夏笙寒乘的是馬車,而那群人給傅茗淵找來的卻是……手推車。

……不能忍了!

看着她整個人定在了原地,夏笙寒笑着將她推上了馬車,溫和地在她耳邊道:“回去換一身衣服罷。”

傅茗淵委屈地坐在車子裏,頭一回感到這慧王是如此的善良,卻聞他又道:“若是不小心生病了,陛下會把你送去太醫院的。”

“……”就知道你沒這麼好心!

傅茗淵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在顛簸的馬車上沉沉睡了過去,醒來之後才發覺自己到了殷府,而不是景帝落腳的行宮。

殷儲乃是上上任的左將軍,官拜一品,世代為將,子孫個個驍勇善戰。在殷哲的上頭本來有個哥哥,但在一次邊疆暴動之中喪了命。百官紛紛表達惋惜,而殷儲卻一滴眼淚都未淌:“為國家捐軀,死而後已。”

此事本是感動了朝中的不少官員,連先帝也對他讚賞有加,可後來卻傳出了殷家實則是通敵叛國,否則在戰場上都沒死的殷大公子,為何會死在暴動之中?

一傳十,十傳百,這個猜測很快傳遍了京城,甚至有人說這殷儲其實是賣了兒子打苦情牌,隨後不知從哪兒冒出個通敵叛國的“證據”。眼看着殷家就要被滿門抄斬,先帝卻在一天之內推翻了所有的罪證,將殷儲貶去雲州封了個州牧,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准許他帶走願意跟隨的部下,是以不剩多少的殷家軍就在雲州落了腳。

傅茗淵曾從老首輔那裏聽過此事,起初想不明白為何殷家能平安無事,只是被貶了官;而今看來,明顯……是與慧王有關啊。

這幾日夏笙寒不知去了何處,她便跟隨着殷夫人在府里轉悠,連門都不敢出:殷家不入朝倒還好,可小皇帝也在雲州,若是與殷家人打了照面,得知她是個女子……

沒過幾天,景帝見他們遲遲不來,幾封奪命連環信送到了慧王府,再由嚴吉公公送來雲州。每封信都是按時間排的序,大抵內容是:“朕命你二人速速前來!”“你們怎麼還不來?”“再不來朕要悶壞了!”“求你們來吧……”“小皇叔你就行行好吧……”

這信愈看到後面,景帝的字就難看了幾分,到最後一封時整個就是鬼畫符,看的出來他在學堂那邊已經無聊得快不行了。

傅茗淵能想像到小皇帝那要哭出來的表情,遂去尋找夏笙寒,只是等了一天也不見人,快到傍晚時對方才回來,見她一人抱着膝坐在屋外,半睡半醒地晃着腦袋,遂走過去坐在她身旁。

“矮——子!”

夏笙寒忽然在她耳邊大叫了一聲,令她嚇得差點跳到房頂上,恨恨地指着他:“你……你!”你要嚇死我……

儘管傅茗淵換回了一身男裝,束起了髮髻,但殷家上下都知道,慧王這次帶來的跟班是個女的,姓傅名矮子。是以,每每瞧見二人相處,殷家軍中的青年們都懂也似的迴避,一副“不打擾了”的表情。

你們看看看看個鬼啊!

傅茗淵氣鼓鼓地瞪了一眼過去,轉頭問:“我們何時去行宮找陛下?”

“你若想去現在就可以啊,不過我得暫時留在殷府。”夏笙寒眨了眨眼,不知在思索什麼,“我要留下來與他們一起打地鼠。”

“……”

畢竟相識了快一年,傅茗淵對於他的瘋病也能坦然接受了,雖然不知這個“打地鼠”是什麼,但想想與捉蛐蛐大約是一類,遂沒有放在心上。

“國子監那邊也派了官員來視察;你若不去,陛下會不高興的吧?”

“視察不就是做做樣子么……”夏笙寒打了個哈欠道。

……不要這麼一針見血啊!

傅茗淵扶了扶額,但總覺得他來殷府的理由不會那麼簡單,遂在某個晚上尾隨他去隔壁院子一瞅,才知道這個“打地鼠”是個什麼玩意。

簡單來說就是幾個閑得長毛了的人,人手一個小鎚子在地鼠洞前邊守着,看見冒個頭就一鎚子敲下去。

先不談這大冬天的有沒有地鼠,你們……好歹有愛心一點啊!

蹲在院子裏的幾名青年不過二十齣頭,正是那日喚夏笙寒為“大哥”的那幾個,不用猜也知道是聽了誰的命令,專心致志地握着鎚子。她細細一望,竟是不見夏笙寒的身影。

奇了怪了……將這些人召集來後院,他……卻失了蹤?

夜幕已至,殷府之中只有寥寥幾間屋子還亮着燈。跟隨殷夫人多日,她心知殷氏夫婦素來睡得早,可如今殷儲的書房裏燈火通明,不由令她感到古怪。

傅茗淵輕着步子往書房的方向走,半路上遇到前來巡邏的殷哲,大大的燈籠往她面前一送,驚了她一跳。

“傅公子,原來是你啊。”對於這一稱呼,殷哲倒是從未改口,微弱的橙光映照出他粲然的笑臉,“這麼晚了,不回房睡么?”

傅茗淵鬆了一口氣,“你可知……王爺去哪裏了?”

“王爺和我爹在書房裏說話呢。”

“可否……帶我去瞧瞧?”

“這……不妥吧。”殷哲尷尬地笑笑,但見她已然雙手合十,拗不過她的請求,只好領着她前去殷儲的書房,待人一到,立馬閃人。

傅茗淵看的出這殷哲對他爹是怕到了極致,兀自搖頭笑笑,躡手躡腳地倚在房門外聽了起來,想知道這位殷將軍會與一個瘋子討論些什麼。

她將耳朵貼在門縫上,卻什麼也聽不到,忽地感到肩上被人搭了一下,愣愣地轉頭,只見方才那群蹲在後院裏打地鼠的青年士兵們也與她一道湊了過來,腦袋排成一列,聽得比她還要專註。

“……!”

她險些叫出聲來,拚命地捂住嘴巴,與那些人對視一眼,竟同時點了點頭,僅是一個眼神便站在了同一陣線。

霎時,屋內本就輕微的說話聲停了,房門猛地打開,靠在門上的青年們全數栽了進去。好在傅茗淵及時收手,須臾之間站穩,拔腿就要跑,卻被人拎起了領子,腳尖一騰空,生拉硬拽地給扔到了座上。

一抬頭,是夏笙寒在似笑非笑地俯視着她,而殷儲則是立於門邊,用腳踹了踹還沒爬起來的青年們。

“大晚上的,一個個都不想活了?”殷儲雖是生了怒,聲音卻平靜似往常,多年的磨練令他少了將軍的銳氣,看起來倒更像是個和藹可親的州牧。

“……將軍啊!”帶頭的那個哭道,“來雲州也好幾年了,哥幾個把能剿的山寨都給剿了,再不幹點正事,槍都要生鏽了!”

殷儲不應,一腳踢了過去:“沒事幹就回家娶老婆去!”

眾人哭得更凶了。

……哪裏有老婆可以娶啊?

青年們對視一眼,正欲撲向夏笙寒求救,可那“大哥”二字還沒喊出口,便聞他道:“地鼠打着了沒?”

“大冬天的哪裏有……”其中一人話未說完,就猛地抽了一下自己,“小的立即去!”

這群人來也快去也快,不過片刻就飛一樣地走了。殷儲嘆了口氣,與夏笙寒抱拳道:“王爺,見笑了,他們也是悶壞了。”

夏笙寒笑而不答,幽幽往門邊望了一望,殷儲也會意地伸出手去,將躲在門後面的人一拽,果不其然是殷哲。

“爹……”他不好意思地撓着腦袋,“我不是有意偷聽的。”

“男子漢大丈夫,躲在門後面作甚?”殷儲冷下臉來,將門輕輕捎上,“罷了,有些事你也應該知道。”

傅茗淵坐在椅子上動也不敢動,唯獨目光在三人的身上來回掃。夏笙寒瘋了就算了,殷府的人也陪他一起瘋,這還真是……近墨者黑啊。

不對,她……好像是離他最近的那個啊。

傅茗淵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夏笙寒頎長的背影,聞殷儲道:“王爺剛才說,姚將軍失蹤了?”

“不錯。”夏笙寒一手將傘置在她肩上,一邊道,“姚將軍提前辭官本就蹊蹺,人剛一出京城就沒了蹤影,老家那邊更是消息全無。”

……姚將軍?

以傅茗淵所知,朝中大將之中姓“姚”的只有那位前任的左將軍,分明才四十齣頭的年紀,但在她為官之前就告老懷鄉了。一直被壓在下邊的副將已年近六十,這下終是尋見了機會,大呼老天有眼。

如此聽來,莫非其中……有什麼蹊蹺?

“姚將軍是老夫一手提拔,由先帝親自封為左將,為人光明磊落,一時還真想不到會牽扯上什麼事,或許只是隱居了罷。”殷儲捋了捋鬍子,思忖片刻,又道,“此事容老夫好好想想,王爺就先回去吧。”

“多謝殷將軍。”

夏笙寒點頭道謝,重又拎起傅茗淵的領子將人拉了出去。她忙不迭掙扎道:“等等……莫非你來雲州是為了這件事?”

無奈她力氣太小,兩腿蹬了幾下,竟被他提得更高:“我……我喘不過氣了!”

夏笙寒聞言,這才鬆了手,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淡笑:“誰叫你偷聽的?”

“我……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在發什麼瘋。”她撅着嘴嘟囔了一句,有些歉疚地瞄了他一眼,抱着腦袋準備回屋,沒走兩步就被人撞了一下,踉蹌退了回去,正好撞在了夏笙寒的身上。

抬頭一看,對面匆匆跑來的正是方才的青年之一,慌慌張張地進屋,與殷儲道:“將軍,不好了!剛才外面來了幾個人,好像說……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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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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