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湘王」

11「湘王」

景帝出生之時正逢臘月,皇后自幼身體不好,臨盆時大出血,命沒保住,是以小皇子剛出生就被先帝抱着,抹眼淚道:“看生辰,這娃娃……命途多舛啊。”

這話說的一點不假。先帝那一群弟弟妹妹就夠讓他糟心的了,小太子尚且年幼,卻是唯一的嫡子,稍微不看着點指不定就被人弄死了。

王爺們各懷鬼胎,瞧着皇后病逝,小太子孤身一人,恐怕靠不住,遂各自扶持其餘皇子。景帝六歲那年,唯一還站在他這邊的就是慧王,可惜是個瘋子,戰鬥力為負,不把他們賣出去就不錯了。

先帝欲哭無淚。

自打立了太子,宮中就怪事連連,每一件都能扯到小太子身上。夏氏內部的複雜程度不可考究,或許是想起自己年幼時的悲慘經歷,先帝到哪兒都要捎着小太子,屢屢從刀尖下把他拯救下來。

這樣下去不行。他這個皇位本就坐得不穩,什麼湘王唐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趁着現在還有力氣解決掉,怕是小太子繼不了位。

是以,先帝從十多年前就在朝中大整改,將王爺以及皇子們能攆走的攆走,能弄死的弄死,為小太子清除一切障礙,卻獨獨留下了最危險的湘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傅茗淵對當年之事也是從老首輔那裏聽來,多半景帝而今還少不更事,與先帝當時護他護得緊有關。

如今朝中看似太平,但將湘王留在宮裏始終是個禍患。她屢次想與小皇帝提一提,看能否將湘王攆去藩地,可想想又不妥。

老首輔當年沒有提出此事,自然有他的顧慮在裏面。雖然傅茗淵想不通透,但至今湘王那邊都沒有動作,即是說一時半會兒還反不了。

景帝這會兒只顧着玩,察覺不到朝中的危機;老首輔雖然將能教的都教給她了,但實戰和理論不一樣,究竟怎麼對付那些人還得由她自己來琢磨。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要是死了,她也就玩完了啊……

縱然是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景帝也是如此地不爭氣:“你若再逼我抄書,我就去找小皇叔來!”

傅茗淵毫不客氣地回應道:“找他來了你也得抄!”

“誰說的?”景帝勾了勾眉,得意洋洋道,“小皇叔說你可怕他了!”

“呵,區區一個慧王,微臣可是……”

她說到一半,沒繼續。

好吧,她真的很怕這樣的一個瘋子……

每每一提到慧王的名字,小皇帝總是能將傅茗淵噎得說不出話,這招屢試不爽,不由洋洋得意。但他終歸不太成熟,每日都幻想着自己大筆一揮就能國泰民安了,傅茗淵也是看得通透。

“江北那邊的賑災問題愈發嚴峻。陛下可知,你這一封奏摺批下去,牽扯到的是多少條人命?”

一聽到“人命”二字,景帝頃刻傻了眼,好歹做了一年多的皇帝,他這玉璽蓋下去是何等的分量,再傻也該知道。

“那這和抄書有什麼關係?”

他緊緊握着筆,本以為傅茗淵會說出什麼大道理來,卻見她頗為悠閑地抖了抖袖子,挑眉道:“練字。”

“……”小皇帝額上青筋一爆,“你這是欺君!”

她無所謂地攤開手:“陛下若是不把字給練好,讓人看到了怎麼辦?”

“你……”儘管被數落了一通,景帝卻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遂悶悶不樂地坐在案前提筆寫字,憤怒得又開始吃紙詛咒。

傅茗淵無奈笑笑,瞅着天色尚好便出了御書房散步,剛走幾步卻停住了步伐,滿目惶恐地四處張望。

不對不對,她怎麼毫無防備地跑出來了,要是慧王突然冒出來……

她警惕地瞧了瞧御花園之中,除卻幾個服侍景帝的小宮女之外並無他人,除非夏笙寒發了瘋打扮成宮女的樣子,不然他今日……應當是不會來了。

傅茗淵這般想着,沉沉鬆了口氣,卻聽得隔壁一間院子裏傳來爭吵之聲,好奇地步去一看,只見一名侍衛正在怒目圓瞪地訓斥一個小宮女,而柳樹下的石凳上正坐着一個錦衣男子,被枝葉遮住了臉,看不見相貌。

“你這小宮娥,倒茶是怎麼倒的,還想不想要命了?!”

那小宮女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手裏提着個茶壺,嚇得臉色煞白,雙目無神;石桌上的一個茶杯倒了,還有茶水順着桌子低了下來,看情況大約是這小宮女在倒茶的時候沒留神,打翻了杯子。

可是……不就是倒個茶么!而且這裏可是御花園,除了景帝之外,誰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吩咐景帝的貼身宮女來倒茶?!

哦不,莫非是……

她心中一瞬間有了猜測,站在原地躊躇着是不是要回去,而那名侍衛顯然是注意到了她,疑惑地投來目光。小宮女像見了救星似的,一顛一顛地跑到她面前,大哭:“……傅大人!”

……別、別過來!我比你還害怕!

傅茗淵惶恐地望着那個想要往自己身後躲的小宮女,心知逃跑是不可能的了,眼一閉心一橫,走上前揖手道:“微臣見過湘王殿下。”

那錦衣男子像沒聽見似的,直到將一杯茶喝完才轉過頭瞧她。這張臉與夏笙寒神似,輪廓像得出奇,但畢竟年近三十,且目光凌厲,僅是瞧了一眼便讓傅茗淵出了一身冷汗。

“我當是誰,原來是首輔大人。”話至末尾,是一聲冷笑。

果不其然是這宮裏最可怕的人……

傅茗淵強裝鎮定,問:“不知這宮娥犯了什麼錯,令湘王殿下在陛下的御花園裏還如此生氣?”

這話明着是恭維,暗裏卻是在說:居然敢在御花園裏放肆?!

湘王顯然是聽出了她的意思,卻未動怒,只是眉間的厲色又添幾分:“看來傅大人沒有見過本王,不知這宮裏的規矩?”

“先前殿下時常不在宮中,拜祖大典之時微臣又身體抱恙,的確沒有見過。”她低着頭,維持着行禮的姿勢,“但這小宮娥是陛下的貼身宮女,年紀小不懂事,望殿下多擔待。”

的確,倘若是小皇帝的親近之人,就連湘王也得給幾分面子。傅茗淵本以為此言能將對方說動,可湘王的自命不凡乃是出了名,被她這麼一威脅,反而來了勁。

“這宮女既是做錯了事,哪有不罰的道理?”湘王目光生冷地盯着她,“就因為是陛下身邊的人,才更要嚴加管教不是么?傅大人可真是憐香惜玉啊。”

憐香惜玉……她每答一句就感到減了十年的壽,哪兒有閑工夫去憐香惜玉啊!

小宮女見連大名鼎鼎的首輔大人也沒了法子,想着大概會就此一命嗚呼,不爭氣地哭了出來。

“不哭不哭,我們來玩過家家如何?”

在二人尷尬之時,忽聞一個笑聲從身後傳來。傅茗淵不可思議地轉頭望去,只見夏笙寒正坐在圍牆上,打着傘晃着腿,彈起一顆花生來吃到嘴裏。

“慧王……”儘管她對這個人是如此厭惡,但這一刻卻是感激到想去拜拜菩薩。

夏笙寒不作聲地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到湘王面前,與那色厲內荏的侍衛道:“來,我們去玩過家家,你當狗狗。”

侍衛臉色鐵青,卻不敢頂撞,只好看向自家主子尋求幫助。

“這位……這位就當獅子吧。”他樂顛顛地轉向了湘王,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才訝道,“哎呀,這不是……王兄么?你可算從月亮上下來了啊。”

湘王聞言,犀利的雙眼掃向了夏笙寒,不冷不熱道:“多日不見,王弟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哪裏哪裏,我昨日剛剪了指甲。”夏笙寒伸出手亮在他眼前,“看!”

那侍衛原本還在盛怒,這下卻陡然間憐憫地同傅茗淵對視了一眼,一致點頭。

難怪湘王如此強勢……有這麼個失心瘋的弟弟,能不強勢么……

因夏笙寒的突然出現而掃了興緻,湘王索性茶也不喝了,最後瞧了傅茗淵一眼,領着那名侍衛揚長而去。小宮女見自己得救了,高興得恨不得手舞足蹈,卻發覺身邊的傅茗淵一動不動地用手撐着桌子。

“傅大人,你……怎麼了啊?”小宮女不解地伸出手,想要扶她。

“等等,我……腿麻了。”

***

這日天高氣爽,雲淡風輕,湘王府前也一大早被丟了兩個呼呼大睡的人回來,癱倒在門前宛如兩具死屍。

從宮中回府的湘王看到這一幕,眉峰微蹙。身邊之人連忙解釋道:“殿下,他們是被派去慧王府的,據說拔河游泳跳長繩折騰了一天,半條命都快沒了。”

湘王聽罷,不耐道:“抬進去。”

那小吏點頭應下,卻不隨他進去,續道:“那位傅大人的來歷尚且不明,要不要……”他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無妨。”湘王無所謂地揮揮手,“毛頭小子不足為懼,在這宮裏需要防的,只有一人。”

***

回到御書房之後,景帝已將傅茗淵吩咐的東西全數看完且抄了一遍,得意洋洋地揚着眉毛。而在此時,他的老師卻是一瘸一拐地從御花園爬了回來。

“陛下,我看不行……”傅茗淵用手撐着門,白着臉色道,“湘王真是太可怕了,我們趕緊找個理由把他弄去藩地吧。”

聽得“湘王”二字,小皇帝本來想去扶她的手頃刻落了下來,兩眼開始往上方瞟,顫着聲音道:“老師你在說什麼呢……朕的六皇叔他……人很好啊。”

“……”傅茗淵低頭指着他打顫的腿,“你可以說的再假一點。”

景帝“哼”了一聲,瞪她一眼,扭過頭道:“那朕就不告訴你,朕剛才想到好方法去解決國子監的問題了。”

他居然還沒放棄要在整個延國普及免費學堂啊……

儘管小皇帝的提議不太靠譜,傅茗淵還是問:“什麼方法?”

見她來了興趣,景帝笑容更甚,神秘兮兮道:“想知道啊?想知道就來求朕啊。”

傅茗淵面色一沉,揚起手來:“好的不學,盡學慧王。”

瞧這架勢,小皇帝以為她要出掌打人,當即退了幾步,躲在桌子後邊,“你……你敢對朕動手!”

“微臣怎麼敢?”她將手徐徐舉至頭頂,硬生生地將那要打人的姿勢轉為了縷頭髮,又重複了一遍,“什麼方法?”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御前瘋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御前瘋子
上一章下一章

11「湘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