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章 只願他平安
這聲飽含情緒的呼喚,響徹整條走廊。
自然,黎煥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一怔,與數米之外滿眼蓄淚的中年女人四目相交。
莫名的,心臟跳得沉鈍,滯重,連呼吸都伴隨着一絲不可名狀的晦澀情緒。
就像,他眼睜睜看着遍體鱗傷的唐俏兒,從側翻的車子裏爬出來時,沉悶的心情如出一轍。
“阿桓……你是嗎?阿桓!”
柳敏之向來是矜貴端莊的性格,此刻卻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早已失態,“阿桓……是媽媽啊!你還活着……你竟然還活着!”
媽媽……?
黎煥怔怔望着朝他走近的女人,心跳像驟然按下了空格鍵,夾着香煙粗糲修長的手指,輕輕一顫。
下一秒,劇烈的頭痛令他神思回籠。
他將煙頭碾滅在陽台上,如閃電般從柳敏之面前迅速消失!
“阿桓!”柳敏之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
結果不留神重重摔在地上,磕破了雙膝,又痛又傷心,一時爬在地上,根本起不來了。
而此時此刻,一牆之隔的另一個陽台上——
黎煥聽着女人悲傷凄切的哭聲,深深抽了口氣,渾身肌肉緊繃著壓抑頭痛,眼底激起一片猩紅。
……
病房中,唐家父女倆,久違地說著體己話。
“爸……您別擔心。”
唐俏兒身子裹在寬鬆的病號服里,小小的一隻,小臉雪白得像輕輕呵口氣,便會融化般虛弱,卻還用力朝老父親笑着,“我沒事的,剛開始,確實很傷心,現在……已經都過去了。”
“你和驚覺……過去了?”
唐萬霆緊攥着女兒冰涼的手,目光焦灼,“你是爸的親閨女,你心裏怎麼想的,我會瞧不出?我只是老了,不是傻了,更不是瞎了!”
唐俏兒哽咽,“爸爸……”
“唉!我橫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東西,留着這張老臉也沒什麼用了!”
唐萬霆愁容嘆息,把牙一咬,“明天,我就去沈家,找驚覺好好談談,看看你們小兩口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你們那麼相愛,一路走來千辛萬苦,爸都看在眼裏。爸不信什麼葯,什麼情感障礙……他還活着,心臟還跳着,我不信那小子說不愛就不愛了!”
他是愛過的,他知道,刻骨銘心的愛,只會隨生命的結束而停止。
唐家祖上出仕入相,連沈光景都略遜一籌,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他這輩子,只求過一次,就是向唐俏兒的母親求婚。
這第二次,要給沈驚覺了。
“爸,不必了,我已經想通了。”
唐俏兒強抑內心酸楚,笑得澀然,“驚覺現在的情況,還是以養病為主。而且他大哥回來了,沈氏集團怕又有變數,他要全神貫注在家族鬥爭上,我不想去分他的心。
其他的,隨緣吧。”
“傻孩子……你曾在沈驚覺身邊委屈了整整三年!你們現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又要為他重蹈覆轍!你是爸的心頭肉,爸哪裏捨得你這樣傷害自己,作踐自己!”
唐萬霆痛心疾首,“你什麼都為他考慮……你怎麼不想想自己?驚覺不愛你了,你以後怎麼辦?
他說好了要護着你,他護着什麼了?!”
這話,過火了。
可老萬也真是心疼女兒,口不擇言了。
“爸,驚覺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所以他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怪他……”
唐俏兒輕輕笑着,“從今天開始,我只願他無病無憂,歲歲平安。其他的,不重要。”
突然,病房門開——
柳敏之在兩位太太的攙扶下,髮絲凌亂,腳步不穩地走進來。
唐萬霆從不見她如此潦倒,心下一慌,忙走過去攙住她顫抖不止的身子:
“敏之,你怎麼了?”
“萬霆!”
柳敏之一聲震顫肺腑的呼喊,哭着撲在愛人懷中,泫然,“我看到阿桓了……我們的兒子,阿桓!我看到他了!”
唐萬霆心臟一震,錯愕,“怎麼可能……阿桓已經、已經去世多年了啊!”
“二姐,你是不是憂思過度出現幻覺了?”
江簌簌擔心柳敏之精神狀態,“五少是空難去世的,那架飛機上當年可是無人生還,全部墜海。這是官方已經確認的事實啊。”
“阿桓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看錯?!”
柳敏之哭得止不住,“我剛才在走廊陽台那邊,看到一個穿着黑皮衣,抽煙的男孩子……他和阿桓長得一模一樣!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唐萬霆內心情緒翻湧,但他怕只是空歡喜,於是只能冷靜地開口:
“敏之,也許,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
唐俏兒坐直了柔軟的身子,目光灼灼,“敏姨沒有看錯,就是有一個男人,和五哥長得一模一樣!
我認識他,他叫黎煥。我在森國被謝晉寰控制在玫瑰島嶼的時候,跟他有過交集!”
唐家人驚愕萬分!
“俏俏!那他是阿桓嗎?!”唐萬霆追問。
唐俏兒咬緊貝齒,一陣緘默。
她在沉思:為什麼,這個時候,黎煥會出現在醫院裏?
只有一種可能。
那晚,開車撞她的人,是黎煥。送她來醫院的人,也是黎煥。
可她昏迷后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竟會是沈驚蟄。
謝晉寰,黎桓,沈驚蟄……
唐俏兒突然如夢初醒一般,渾身一怵!
一個看似毫無聯繫,卻細思極恐的想法,躍入她的腦海!
她,不信巧合。
所有巧合,內在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俏俏,你說啊!”
柳敏之急紅了眼睛,“他是阿桓嗎?阿桓沒有死……他倖存了,是不是?!”
唐俏兒深深呼吸,眼眸一亮,“敏姨,你剛才說,見到他的時候,他在走廊抽煙?
他是抽完離開的,還是抽着煙走的?”
“興許……是我的出現嚇着了那孩子。他把煙碾滅后就匆匆離開了。”
“敏姨,您讓大哥二哥,快去那個陽台上找找,找到那個他抽過的煙頭。”
唐俏兒心跳加速,感覺那片籠罩在她面前,波譎雲詭的迷霧,似乎彌散開了些許,“然後,拿着煙頭,去跟五哥的dna進行比對!
是不是五哥,一測便知!”
……
黎煥雙手抄在皮衣口袋中,俊容沉鬱地獨自行走在醫院地下停車場裏。
回想起那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他心臟一抽一抽地隱痛,腦中混亂不堪,頭緒全無。
“黎煥!”
黎煥猛地抬頭,只見慕雪柔臉色冰冷地走到他面前,“你怎麼還在這裏?先生不是告訴你,送唐俏兒入院后,你就必須馬上離開嗎?!”
男人眸色一縮。
前天夜裏,他送唐俏兒入院后,不知怎麼,心一直懸着。
他怕自己出手太重,怕那女孩進了急救室就出不來了。所以他沒走,在暗中,守着。
但這些,他不可能跟慕雪柔講。
在他眼裏,這個女人,是蛇,是蠍,是披着人皮的冷血動物,獨獨不是人。
他豈會跟她交底。
“守着先生,畢竟唐家的人都來了。”黎煥敷衍,眼神冷冽。
慕雪柔一時情急,脫口而出:
“就是因為唐家的人都在,你更不該出現在這兒!”
黎煥上前一步,嗓音沉沉,“什麼意思?”
慕雪柔本對男人心存狐疑,結果自己失言,慌得她打消了疑慮,忙解釋:
“唐俏兒不是省油的燈,你又在白燼飛面前露了臉。如果被唐家人發現你在醫院,很容易讓他們聯想到,唐俏兒的車禍跟你有關。
這會兒先生也在醫院,你們同時出現,唐俏兒可能會懷疑你跟先生的關係,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黎煥薄唇成線,不言。
“你快走吧,開我的車走。”慕雪柔催促。
“不用。”
黎煥冷淡回絕,與女人擦肩而過。
“對了,你沒有在醫院留下什麼痕迹吧?”慕雪柔心思細膩,追問一句。
黎煥忽然想起了,那個被他仍在陽台上的煙頭。
但,他沒有多想,只因這些年,他為先生做事,從未在犯罪現場留下過任何證據。
所以,警方dna庫里沒有他的記錄,就算丟了一根煙頭,也不會查出什麼。
“沒留。”
說完,男人背影落拓,孤傲,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