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就這樣，李小生呆在家裏裝病，除了給老太太做針灸，就是躺在炕上看書。姜麗麗有時也過來給他通風報信，順便幫二粉照顧老太太，干點家務活，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兩天。
林指導當然很關心李小生的病情，時不時地到家裏來了解情況。他心急如焚，但又一籌莫展，眼看明天就要報道了，可李小生的病情非但沒有一點好轉，反而還有加重的跡象，這該怎麼辦呢？總不能真的就抬着他上台，讓他躺那兒發言吧！不行，這是件大事，必須向衛生局領導彙報，不然自己是要承擔主要責任的！於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搭乘公交汽車去了縣城，徑直來到縣衛生局
衛生局局長叫郭志遠，三十七八歲，是一個典型的泥腿子幹部出生。早年，初中還沒畢業的他，在一個不足百戶人家的村子裏當上了民兵連長，然後乘着文化大革命的春風，過五關斬六將，先是大隊書記，然後又是公社的武裝部長，沒用幾年就當上了公社革委會的副主任。正當他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時，不慎因為男女關係摔了一跤，隨即就被降為一般幹部。人們原以為這回他是真的栽了，可誰能料到，沒過兩年，卻又得到縣領導的賞識，很快就官復原職了，隨後就調到縣衛生局當上了副局長。又過了不到兩年，他採取了一種很不正當的手段，硬生生地把局長擠了出去，自己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不過，他依然沒有滿足，一直還在尋找着機會，這不，機會終於又來了，於是他就緊緊抓住了不放。策劃這次衛生系統反擊右傾翻案風大會，當然就是為了贏得這次機會，因此會議規模空前，緊跟當前形勢，並特意邀請了省報的記者親臨會場，目的就是想要見省報。當然，李小生就成了他手中的一張牌，一張最有說服力的牌。為了能順利開好這次大會，在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裏，他真是費盡了心血啊！機關里所有人員每天忙得團團轉，尤其那幾個材料員，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幾乎天天加班加點，材料是改了一遍又一編，累的焦頭爛額，苦不堪言，直到今天才算鬆了一口氣。現在，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着明天的開幕了。當然，他依然沒有享清閑，在會場轉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個細節都要親自檢查；文件材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親自過目，生怕有什麼疏漏，這不，他一大早就來到辦公室，把桌子上放的一大疊材料又翻了一遍。就在郭局長滿意地蹺着二郎腿，憧憬着美好明天的時候，林指導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只見他一臉愁容，額頭上冒出一層密匝匝的汗珠。
“老林，這麼早就來了，看來你比我還重視啊！”郭局長洋洋得意地笑着說，“你那兒是個重頭戲，尤其你們的李小生可要唱紅了，你這當領導的臉上也有光彩了啊！”
林指導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使勁拍了一下大腿哀嘆說，“嗨！別提了！”
“咋啦？出什麼事了？”
“郭局長啊，我都沒法跟你說了，這個，這個，嗨！李小生扭了腰了……”
“扭了腰怎麼了？”
“躺在炕上不能動彈啦！”
“什麼？什麼意思啊？”
“局長啊，他動也動不了啦，你說該咋辦啊？”
郭局長的臉色馬上陰沉了下來，直愣愣地看着林指導，不停地撓着腮幫子。過了許久，他突然站起來，如夢初醒般地問，“你剛才說什麼來着？你是說李小生他不能參加會議了，不能上台發言了，是不是啊？”
“對！躺在炕上動也動彈不了啦，怎麼上台啊……”
“對個屁！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呢？材料，議程都打印出來了，都已經發下去了，省報的記者一會兒就到了，他不來能行嗎？他不來計劃就徹底被打亂了，你說該咋辦呢？”
林指導無奈地轉來轉去，然後就用商量的口氣說，“誰想到他會扭了腰呢！實在不行就找個人替他上去念念，反正大家手裏都有材料……”
“餿主意，餿主意啊！”郭局長暴跳如雷地拍着桌子說，“開會的人誰不認識李小生呢？記者還要拍照，照片還要登省報，你難道不知道，有些人一直都在跟我作對，一直都在找縫下蛆，那樣做他們肯定會說我造假欺上，要是捅上去，我會有好果子吃嗎？不就是扭了腰嘛，派輛救護車把他接過來，用擔架把他抬上講台，材料里也可以再加上一條，就說他下鄉巡診不慎跌落山崖，摔成中重傷；或者說成是那個鄭老頭子為了阻止他為貧下中農治病，派人在路上設了陷阱，儘管如此，他依然堅持要上台，不就更感動人嗎？這件事啊，沒有商量的餘地，你無論如何也得叫他來，要是出個差錯，我首先免了你的職，聽明白了嗎？”
林指導很為難地咂着嘴說，“我都費了好多口舌了……那就回去再試試吧，實在不行，就是免了我的職，那也沒辦法了！”
“好了，你回去吧，有什麼情況給我打電話。這個兔崽子，關鍵眼上給我來了這麼一下，要是讓他給搞砸了，我非把他……”
看着郭局長青筋暴跳，咬牙切齒的樣子，林指導脊梁骨嗖嗖發涼，於是他就沒敢再說什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真是倒霉啊！他原打算把情況說清楚，中午找戰友喝上一頓，然後到會場報個到住下來，等着明天開會，沒想到，還得回去，而且帶着很大的壓力回去。此時他很後悔當初不該把李小生推出去，這簡直就叫自作自受，自討苦吃啊！他耷拉着頭，無精打采地走在大街上，現在是九點多，返程汽車下午四點才發呢！當然是不能等了，於是他就找到了一個戰友，借了輛自行車，拚命地往回趕。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騎自行車要走五十來里的路程，你說夠嗆不夠嗆啊！這倒沒什麼，可回去還得做李小生的工作，做通了也罷，就是累掉腦袋也認了，要是做不通呢？看樣子他就是不能動彈了，總不能真的就把他綁上車押送到會場嗎？哪有這種說法呢？你當押送犯人呢！李小生他能幹嗎？要是真的把人家的身體給弄壞了，那是犯罪！你林東旺算老幾，他郭局長肯定不會替你承擔責任的，到時候你林東旺除了保不住職務，恐怕還要吃官司，說不準還的坐上幾年，你說這麼大歲數了，圖個啥啊！林指導就這樣滿腹牢騷吃力地蹬着自行車，回到東城子的時候已是大汗淋漓了。他沒回醫院，而是直奔李小生家。進了屋，他一邊察着臉上的汗水，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幾乎要下跪了求着李小生說，“小生啊，看在我的面上你就咬咬牙去吧！我給你叫輛救護車，咱們醫院的人全上手保護你，到了會場實在就是坐不起來，他領導也看到了，也就不能怪罪咱們了，然後再把你再送回來！”
李小生緊閉着雙眼有氣無力地說，“林指導，我現在除了不能動，還頭暈噁心，那樣我會被折騰死的，要是他們不相信，就來親眼看看，他們怎麼能這樣啊！我有那麼重要嗎？您也別費口舌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得保住我的命啊！”
林指導很無奈地在地上又是轉來轉去，額頭上不斷地流淌着汗水，最後說，“難道你真的就不能去了嗎？那好吧，我也豁出去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說罷推開門狼狽地走了。
回到辦公室，他水都沒顧得喝一口，就拿起電話接通了郭局長說，“郭局長啊，李小生病得真是挺厲害，上吐下泄，面色蒼白啊！您要是不相信就派個人來看看，我林東旺真是沒辦法啊！什麼什麼？喂，郭局長！喂，郭局長！怎麼不說話啊……。”看來電話已經掛斷了，他半張着嘴，舉着電話筒，木頭人似的楞了辦天，然後狠狠地把話筒摔在電話機上，喘着粗氣坐了下來。他掏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裏，顫抖着手點着，大口大口地吸着，自言自語地說，“老子不當了，愛誰當誰當！窩囊，真他媽的窩囊！”
正在這時，姜麗麗突然進來了，當然她是來探聽消息的。看見林指導十分難堪的表情，就大驚小怪的樣子說，“哎呀哦，林指導啊，您這是怎麼了？又生誰的氣了啊！嘖嘖！”
“有誰啊？還不是李小生啊！他太不爭氣！”
“林指導，這就是您的不對了，人家不就是為了工作把腰給扭了，你們當領導的應該表揚，應該同情。他成那樣子了，怎麼還要硬逼着他去開會，天底下那有這種事啊！”
“你知道啥啊！這次會議特別重要，他要扮演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他不去就等於徹底打亂了計劃，郭局長的一切努力都就付之東流了。是郭局長很生氣啊，我該怎麼辦呢？”
“哎呀哦，不就是個郭局長嘛！一口一個郭局長的，您為何要那麼在乎他呢？您當連指導員的時候他還正玩尿泥呢！他不就是靠造反起家的嗎？他肚肚裏有幾滴墨水啊！不就靠投機鑽營溜須拍馬，耍手段搞陰謀爬上來的嗎？開這次會純粹就是為了個人目的，這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哎呀，我說小姜啊，這種話你只能跟我講，千萬不要亂說啊！”
“哼！我憑什麼要怕他，他算什麼東西，他幹了那麼多的壞事，就不怕遭報應，還敢厚顏無恥地表功？”
“行了行了，說這麼多過激的話有啥用呢？”林指導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準備着走吧，別誤了下午的報道……”然後閉上雙眼，仰頭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從林指導辦公室出來，姜麗麗就直奔李小生家，很開心地笑着說，“林指導走投無路了，這叫風箱離里的耗子兩頭受氣，活該！”
李小生沒有笑，他心情很沉重地說，“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
“怎麼，後悔了？我覺得你做的很對！憑什麼給他臉上貼金呢？拿你做鋪墊往上爬，你不就是為虎作倀嗎？小生啊，你應該高興才是，料他也不敢把你怎樣！”
“唉！咱一個普通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是把鄭醫生牽扯進去，咱何必要跟他作對呢！也只能這樣了，聽天由命吧！不管怎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就只能往下撐了。你開會去吧，順便打聽打聽消息，及時告訴我，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啊！”
正說著，突然門外停下了一輛吉普車，隨後從車上下來個人，姜麗麗噓了一聲機警地探着頭往外瞅，然後突然推門出去了，不聲不響地躲在了門板的後頭。這是怎麼了？大家都感到驚奇，於是大家都伸長着脖子看着門外走進來的那個人。
原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呂衛東。只見他滿面笑容，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就推門進來了，看見李小生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就很吃驚地問，“怎麼啦小生兄弟，你病了？”
李小生轉過頭，笑笑說，“是呂大哥啊！你來幹嘛呢？”
呂衛東搓着手看着李小生說，“去了趟公社，順便過來看看你。你哪兒不舒服啊？”
“不小心把腰給扭了，無關緊要的，過幾天就沒事了！”
“哦！聽說你下鄉挺辛苦的，治好了不少腰腿疼的病人，社會上對你評價可高呢！不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不要只為了給別人治病而把自己的身體搞垮，那就不划算了！”
就這樣，呂衛東和李小生很親熱地聊着，二粉心裏有點不踏實，就推門探着身子往外瞧，結果發現姜麗麗早已沒了蹤影，然後她才放鬆了下來，又是讓座又是遞水，很是熱情。就在大家談笑風生的時候，大門外突然又停下了一輛吉普車，車上跳下三個小夥子，他們衣冠楚楚，風度翩翩，比比劃劃地說著就走進了院子。二粉趕緊走出去，想阻止他們進屋。
“這是李小生家嗎？我們是縣衛生局的，來看看他。”
二粉怯生生地點着頭讓開了道。這三個小夥子很不屑的樣子就推門進了屋，其中一個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是郭局長派來的，來看看你，要你準備準備，一會兒救護車要來接你。”
李小生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了下來，很氣憤地問，“接我幹嘛呢？”
“讓你務必參加會議！郭局長說了，這是一項政治任務，你必須服從！”
李小生火冒三丈說，“你們想幹什麼？你不看我躺在炕上嗎？我能去自己就去了，還用你們來接嗎？真是豈有此理！”
另一個小夥子趕緊上前滿臉賠笑說，“李醫生啊，你別誤會，郭局長特別吩咐了，要我們好好保護你，先把你送到縣醫院，拍個片，然後挑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療，明天開會你上台亮個相就行了，然後再把你送到縣醫院住下來，全部醫療費用都由衛生局負擔，而且……”
“別說了！你們要是想要我的命，就用繩子把我綁着去吧！”
呂衛東瞪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當他了解了情況之後就非常氣憤地說，“那有這種做法啊！皇上還不使喚病人呢，不就是開個會嗎！他都成那個樣子了，他能經得起折騰嗎？誰是你們的局長啊？哦，就是剛把李局長頂下去姓郭的那個人吧？是他啊，我還正想找他算賬呢！小生兄弟，你不要怕，這兒有我呢，看他們誰敢動你！”
李小生苦笑着說，“呵呵，呂大哥，這不是要打架的，沒你的事，你就少說兩句吧。我不是有意跟郭局長作對的，我真是動不了！我是個醫生，我知道，腰肌嚴重拉傷只能靜養啊！”
那三個小夥子看着虎目圓睜的呂衛東，都楞住了，最後互相捅了捅就點頭哈腰地說，“那我們就走了！”
他們走了以後，呂衛東又坐在了李小生的頭前，憤憤不平地說，“姓郭的那小子，他怎麼能這樣啊！哼哼，真是豈有此理啊！”
“呂大哥，不要生他的氣了，你要有事就忙去吧，我沒事，料他們也不敢把我如何的。”
“那不行，我的等一會兒，看看是不是真的要來救護車。”呂衛東放鬆了下來笑着說，“小生兄弟，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是我的事，我要結婚了。”
李小生轉過頭吃驚地說，“是嗎？你要和誰結婚啊？”
“百貨大樓的一個售貨員，還是個大姑娘呢，比我小六歲，嘿嘿！下個月就辦了，我就是來請你去喝喜酒的。”
李小生扭過了頭，許久沒有說話。就在呂衛東感到很尷尬，站起身正要做解釋的時候，大門外突然又停下了一輛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