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到了縣城已經十點多了，這時，雪下得更大了，輕飄飄的雪花已變成細碎的顆粒，篩面一般一股腦地往下落，莫大個縣城徹底消失在了濃濃的雪幕之中，只有經過的馬路兩側，依稀可以看得見高高低低的建築物和歪歪斜斜的電杆樹木。路上行人稀少，他們步履匆匆，幻影似的在身邊忽隱忽現。地面上的積雪已經很厚了，踩上去感覺鬆鬆的，軟軟的，滑滑的，併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李小生緊裹着棉大衣，低着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大步朝着醫院的方向走去。他心裏特彆氣憤，真是天公不作美，怎麼就遇上了這麼個鬼天氣，真為明天的回家發愁啊！不過，他李小生是吃苦受累長大的，面對困難從來就沒畏懼過，雖然下着大雪，但氣溫並不寒冷，如果不劇烈降溫，即便不通車，這區區五十來里的路程徒步走也算不了什麼。上學那會兒，冬天裏也經常踏着積雪回家，不覺得有多累，這段路程他太熟悉了，閉着眼也不會走錯，別說是下點雪了。他自我安慰着，是啊，放鬆點！不能因為情緒不好影響了工作，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鄭醫生見李小生推門進來，驚訝得半晌沒說出話來，這小夥子真是精神可嘉啊！驚訝之後就是由衷地感動，又是倒水，又是讓座，還特意把爐子捅了捅。

喝了一杯熱水，加上爐子呼隆隆地着了起來，李小生頓時感覺周身的熱乎，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那些東西坐在鄭醫生的跟前。鄭醫生端詳了眼前這個小夥子好一陣子后說，“小生啊，我真是讓你給感動了！”然後警覺地把門閂上，低聲說，“我琢磨了很長時間，雖然現在不容許我搞這一套，可是你知道，我無兒無女，祖上傳下來的，也算咱中華醫學瑰寶的一部分，不能到了我這兒就失傳了吧！因此我決定正式收你為徒弟，也就是我的傳承人。”

聽了鄭醫生的話，李小生馬上站了起來，驚訝得目瞪口呆。

“你坐下，等我把話說完。”鄭醫生示意地擺擺手接著說，“其實也就是收個學生，咱們就是師生關係。當然，我教過不少學生，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鍥而不捨，有悟性，因此，也只有對你這一個學生特殊了，我可以把一切毫不保留地都傳給你。”說著從抽屜了里拿出一個很厚的，紙頁已經發黃了的本子，翻了翻接著說，“這就是我祖上傳下來的，險些被紅衛兵收去給燒了，裏邊有上百個處方，都是祖傳的專治腰腿疼病的針灸和中草藥秘方，每個方子後面都有具體的病例以及治療方案，很詳細的。這個本子不知傳了多少代了，到了我這兒就傳不下去了，為此我苦惱了很長時間，最終就找到了你，這是天意啊天意！”

李小生用顫抖的手接過那個全部用蠅頭小楷毛筆字寫成的本子，激動得幾乎流下了眼淚，然後他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撲通就跪在了地上，並用顫抖的聲音說，“師傅！”

鄭醫生見狀，慌忙站起來，上前把他拉起來說，“哎呀使不得使不得！現在不時興這個了，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我可是吃不消啊！”

李小生慢慢站起來，緊緊抓住鄭醫生的雙手激動地說，“師傅，我怎麼感謝你啊！”

鄭醫生笑了笑說，“別叫師傅，聽起來挺彆扭，以後就叫我老師吧！也不用感謝，你是了解我性格的，要說感謝，我得感謝你！唉！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傳承人我已經是很滿足了，就是死也能死個瞑目了！小生啊，我相信你不會辜負我的！好了，咱們現在就開始研究你的治療方案吧！”

經過將近兩個小時的分析研究，一套新的治療方案終於做出來了，鄭醫生長出了一口氣說，“小生啊，這個方案執行起來可不容易啊！很快就要過春節了，你看看，雪又下的這麼大，病人又那麼分散，你能行嗎？實在不行可以改改。”

李小生接過那個寫滿兩頁信紙的方案，認真看了一遍后說，“老師您就放心吧，春節前我就在本村裡或附近的村子裏做，春節過後，天氣也該暖和了，路上的雪碾砸得也結實了，即便騎車不能走，步行也算不了什麼的。”

“那就好！”鄭醫生高興地笑着說，“雪下得這麼大，我看你今天是回不去了，下午你就再過來，作為我的學生，我的親傳弟子，我要給你上第一課，還要給你佈置作業。”

“謝謝老師！”李小生像個小學生似的立正站着，堅定地說，“我一定會更加努力，請老師放心！”

“以後啊，不能再說謝謝了，也不能太拘束，還跟過去一樣。這事當然也不能跟任何人說，表面上咱們也不能太親近，因此我也不歡迎你去我家，免得惹眼，當然也不能在一起吃飯了。這個本子你先拿去，有時間的話就謄寫一份。就這樣吧，你出去先把食宿安排好，我也該回家了。”

李小生和鄭醫生打了個招呼就推門走了出去，穿過狹長的走廊來到出口處，正在這時，忽聽得有個女人在喊，“李醫生！小生！”

他回頭一看，只見姜麗麗急急忙忙朝他走來，於是他停下腳步說，“下這麼大的雪，不在家裏獃著出來來幹嘛呢！”

“哎呀小生，我總不能不管你吧！”姜麗麗喘着粗氣說，“跟我走吧，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算了吧，我就不麻煩你了！”李小生難為地說，“我去登記旅館，在那兒隨便吃一口就行了，你還是回去吧！”

“哎呀別提了，父母帶着孩子出門走親戚去了，這麼大的雪恐怕是一時回不來了。再說，正好今天有兩撥開會的農村幹部，全都回不去了，兩家旅館住的滿滿的，一個空位也沒有了，你只能跟我走了。”

“去哪兒啊？”

“你就去我姑姑家住，正好他們一家回北京過年去了，我已經把爐子也生好了。”

“這……”

“這什麼呀，有啥不好意思的？來到縣城又遇上這種情況，我不管你能行嗎！走吧！”

李小生躊躇了片刻，就無奈地跟着姜麗麗走了出去。雪依然下得很大，一點減小的跡象都沒有，地面的積雪差不多有一尺多厚，踩下去很滑，不小心會跌跤，因此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得很慢。在大街上走出大約二百多的樣子，然後進入了一個窄窄的衚衕，又拐了幾道彎，最後就在一個雙扇的鐵皮大門前停下了。姜麗麗一邊開門一邊說，“我姑姑和姑父都是老師，姑父是北京人，每年一放寒假一家人都就去了北京，一直過了正月十五才回來。你就在這兒住，家裏特別乾淨，保證你住的舒心！”

李小生一邊往進走一邊四處張望。這是一個有三間磚瓦結構的正房和兩間廂房的小院落，雖然屋頂地面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但依然給人一種整潔和寧靜的感覺。屋裏更是格外的優雅和溫馨，中間的一間由隔扇分成兩段，前面是廚房，後面是飯廳。兩邊的各一間都是卧室。他們進入了東邊的一間，這顯然是老兩口的卧室，前面是一個僅能睡兩人的小炕，正面擺着一個衣櫃和書櫃，一側擺了一張書桌，另一側擺了一對沙發，茶几上放了一台半導體收音機，牆上還掛着字畫，哎呀，這城裏的幹部家庭就是不一樣啊，真好啊！要是比較的話，自己的家簡直連個狗窩也不如啊！李小生嘖嘖稱讚着，甚至都不敢往下坐了。

“我啊，飯也做好了。”姜麗麗熱情地說，“這回你可以安心了吧！”

說著，她就從鍋里端出了熱乎的飯菜，一個炒雞蛋，一個炒青菜，飯是饅頭。李小生不好意思地說，“我說姜姐，城裏人供應那麼點糧食，我怎麼好意思。。。。。。”

“你別恥笑我們城裏人小氣好不好啊！”姜麗麗笑了笑說，“你就放開肚子吃吧，這飯菜都是在我們家做好端過來的。再說了，我們全家都掙錢，總比農村人們的生活水平高點吧！不是來了客人就不敢揭鍋，那是謠傳。”

李小生不好意思地在飯桌旁坐下說，“現在什麼都憑票，有時候有錢也買不到，尤其是糧食。”

“能買到的！”姜麗麗也坐了下來，神秘兮兮地說，“有個地下黑市呢，專門從農村倒賣糧食，就是比供應糧貴多了，加上今年大豐收，要多少有多少。我父母工資加起來一個月快一百塊錢了，你說能買多少糧啊！還有人送禮呢，什麼雞蛋啦，食油啦，煙酒就更別說了，肥的流油呢！當然普通市民階層，要是家裏孩子多點，的確也是很苦的。乘熱快吃吧，中午就別喝酒了，下午我給你燉個雞，咱們好好喝一頓！”

李小生一小口一小口地夾着菜，臉上洋溢着笑容，然後情不自禁地說，“姜姐啊，我這次來雖然遇上了這麼個鬼天氣，但收穫很大啊！哎呀，都無法形容了！”

“是嗎？”姜麗麗好奇地問，“是鄭醫生又給了你幾個祖傳秘方吧？”

李小生思索了一下點點頭說，“差不多！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幸運了，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呢！”

“我一看你就是個有福氣的人，將來啊，你一定能成大氣候的！”姜麗麗高興地說“難得有這麼好的心情，晚上一定要多喝幾盅了！”

李小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你要是想辦法能讓我明天回家，我就多喝點，喝醉也行！”

“我是想讓你多呆幾天的，不！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啊！”姜麗麗想了想笑着說，“雪要是今天能停了，我保證能讓你明天回家。不過，要是停不了我就沒辦法了，就是下一個月你也得老老實實地獃著，而我呢，也只能好酒好菜伺候你一個月了。”

“一個月啊，我憋死了，你也累死了！”說著兩個人都笑了。

吃罷飯，姜麗麗收拾了碗筷，又給爐子加了點煤后說，“你就躺一會兒吧，我得回去看看，小心爐子滅了，然後我就給你燉雞。”說罷就走了。

李小生沒有去躺，而是進了裏屋坐在了沙發上，然後拿出鄭醫生交給他的那個本子翻看了起來。是啊，這一頁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凝結了他們多少代人的智慧和辛勤汗水啊！如今，竟然傳到了自己的手上，真是萬萬沒想到啊！鄭醫生到底看好自己什麼呢？一個被荒廢了的中學生，對醫學一知半解的赤腳醫生，即便十分投入，刻苦專研，辛勤實踐，而要面對這樣一個博大精深的中華醫學醫療體系，顯得何等力不從心啊！作為傳承人，不能簡單說成是一個學徒就了得！多少年來，他一直夢寐以求能拜名醫為師，那僅僅是為了想學到一點醫療技術，能給普通人看個小病小痛而已，根本就沒想到要上一個什麼樣的高度，更沒有什麼遠大理想。而如今，一下子就把這麼重的擔子放在了他的肩上，興奮之後冷靜地想一想，感覺壓力真是太大了，他能挑起着個重擔嗎？當然，鄭醫生既然那麼信任他，他也只能硬撐着，也只能在今後的時間裏付出百倍的努力了，實在擔當不起來，即使讓鄭醫生非常失望，自己也問心無愧了，而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有自信心！想到這裏，他抬起手看了看錶，急忙收拾東西，冒着風雪去醫院了。

鄭醫生正好下午休息，他把門朝里閂上，戴上老花鏡，神情莊嚴地坐下來，而李小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對面，拿出筆記本放在桌子上，就這樣，鄭醫生一板一眼地講，李小生專心致志地聽，一絲不苟地記，不知不覺三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最後，鄭醫生說，“我講的這些東西，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精心準備，比較概括，或者說是一個提綱吧，你需要做的就是要依照這個提綱，扎紮實實地深入理解和消化這些秘方，靈活地運用到實踐中去。當然，這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付出一輩子的努力和汗水，同時也要有所創新，不斷發展和豐富其內容。最後，我還要給你佈置個作業。”他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接著說，“考慮到你文化程度不高，醫學基礎也比較差，所以我又給你制定了一個進修計劃。”

李小生接過來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傢夥，上面全是書目，於是他為難地說，“老師，讀書我不怕，可是去哪兒找着些書呢？”

鄭醫生笑了笑說，“這些書我都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上大學時用過的，你要是把這些書學好了，也就達到大學水平了。我們的祖傳秘方是建立在我國傳統醫學理論基礎之上的，因此，要想很好地傳承下去，必須要有扎紮實實的中國傳統醫學理論基礎，介於你沒上過醫科大學，因此你還必須要有這樣的一個過程。當然，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但憑你的毅力和勤奮，加上你的悟性，我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

“老師把我估計得太高了！”李小生謙虛地說，“我很擔心，自己能力有限，深怕勝任不了老師的重託，深怕辜負了老師的殷切期望！”

鄭醫生笑了笑鼓勵說，“我相信你，你是我經過長時間了解認準的人，我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人，所以你一定要有勇氣，要自信！書我也給你帶來了，不要着急，一本一本地學。今天是我給你上的第一節課，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告別了鄭醫生，李小生冒着大雪走出醫院大門。時間晚上是六點多鐘，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大街上零星的幾盞路燈在大雪的籠罩下變成了一團一團的光亮，似乎在昭示着人們，只有它們才能證明這個世界的存在，也只有它們才能給你指明方向。李小生望着光亮處，憑着感覺走出二百多米的距離，然後在一個衚衕口處停了下來。就在這時，忽見衚衕深處有一個亮光移動過來，越來越近，最後，一個人影終於顯現在了他的面前。手電光在他身上照射了幾下后那人發話了，“李小生嗎？”

“是我。姜姐？下這麼大雪，你出來幹嘛呢！”

“天這麼黑，我怕你認不得路呢啊！”

“啊呀姜姐你多慮了，我又不是孩子，就是閉住眼也走不錯的。”

兩個人邊說邊朝着黑洞洞的衚衕深處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到姜麗麗姑姑家。只見院子裏的燈亮着，從大門口開始，還清理出一條通往屋子的通道。他們在屋子門口跺了跺腳上的雪就進了屋。屋子裏暖融融的，瀰漫著濃烈的燉雞味，飯廳里亮着燈，透過玻璃，依稀看到飯桌上擺放着酒瓶和碗筷。李小生故意用鼻子吸了幾下開玩笑說，“哎呀真香啊！”

姜麗麗拿起暖瓶往洗臉盆里到了點熱水說，“洗洗手入座吧！”

李小生邊洗手邊說，“謝謝姜姐這麼熱情招待我，我真的感覺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是嗎？事情辦完了嗎？”姜麗麗高興地笑着說，“那好，反正也回不去，乾脆今天咱們來個一醉方休，好不好啊！”

“呵呵，你要能想辦法讓我明天回家，怎麼著都行！”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的，你就放開酒量大膽地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