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到醫院，已是下午四點多了。李小生沏了一杯茶，坐在桌子前，點上香煙，疲倦的樣子喘着氣。姜麗麗也倒上一杯白開水坐在李小生的對面，這時的她臉上泛着緋紅，依然洋溢着興奮的神情。她抿着杯子裏的水，不時地看着李小生，嘴裏不停地說著，“真開心哎！這是我幾年來最開心的一次了，看來生活還是美好的！我每天跟你下去，除非。。。。。。就是天上下小刀，頭頂鍋我也去！”說著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李小生無動於衷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從藥箱裏取出巡診日記本，對照着病例認真地寫了起來。
“明天幾點走？”姜麗麗端看着李小生禁不住又說，“早點走好，咱們悠着點，在村裡多呆一會兒多好。”
“明天不去了。”李小生抬起頭思索着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七天為一個療程，然後再吃上七天的葯，看看效果。我明天還得去趟鄭醫生那兒，讓他給分析分析，不然就走彎路了。”
“哎呀！我才去了一次就不去了。”姜麗麗失望地噘起了嘴問，“什麼時候再去啊？”
“看情況吧，這要聽鄭醫生的意見了。”李小生想了想說，“當初的治療方案就是這樣定的，如果不變的話就可以到別的村看看其他的病人。”
姜麗麗低下頭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說，“李醫生，我什麼時候請你喝酒啊？”
“我看就算了吧，這陣子挺忙的，以後再說吧！”
“那怎麼成啊！明天是星期六，上午你去找鄭醫生，下午回來，就去你家，我帶上酒和菜。。。。。。”
“你這不是噁心我嗎？去我們家還用你帶上酒和菜？”李小生苦笑着說，“雖然我們家沒有肉，但也可以做幾個素菜吧，至於酒嘛，家裏沒有也可以到供銷社去買啊！”
“哎呀李醫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有兩瓶好酒，你猜什麼酒？是茅台哎，還有一隻北京烤鴨，是我爸爸去北京特意給我買的，昨天剛稍過來，咱們得趕快吃，不然就壞了。那兩瓶酒啊，我一直都沒捨得喝，就想請像你這樣我最信賴的人喝！”姜麗麗甜美地笑着說，“這些東西你能買到嗎，你吃過嗎？”
“見都沒見過！剛幾天你就這麼信任我嗎？”李小生苦笑着說，“其實啊，我這個人是會讓你很失望的。”
“過去我們雖然沒有共過事，但我是很了解你的，你的人品，你的才能我早就有所耳聞了，關鍵是你有一個獨立思考的腦子，有主見，有正義感，我就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
“是嗎？我有那麼偉大嗎？”李小生自嘲地說，“我啊，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農民，小農思想，沒見過世面，目光短淺，文化不高，能力平平，永遠也走不出這山溝溝。”
“呵呵，你太謙虛了。當然，也等於是你請我嘛，讓你媳婦做頓農家飯，我就愛吃莜面窩窩沾雞蛋湯。”姜麗麗很認真地說，“我也想通過這種方式和弟妹，就是二粉交流一下感情，以防她對你我經常在一起產生猜忌。做女人難，做寡婦更難呢！”
李小生不由地笑了笑說，“呵呵，行啊！隨你安排吧！”
過了一會兒，姜麗麗又說，“你忘了？我在路上跟你說過的，我想給你講講我的故事，說說我一直憋在肚子裏的心裏話，然後我就痛快了，也想讓二粉聽聽，其實我不是個壞人。”
“誰說你是個壞人呢？”李小生安慰說，“沒想到你還挺複雜啊，想得挺多！是啊，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誰都會有難處，有苦惱的，這很正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嗎！不過說出來也好，老是憋在肚子裏會生病的。好吧，既然你這麼信任我，我願意聽聽，也許能給你一點幫助，至少能給你一點安慰吧！”
姜麗麗高興的低下頭笑了。李小生看着眼前這個事實上很單純的女人，心裏不由地產生了深深的同情感。
太陽還沒有出來，李小生騎上自行車就出發了。這是一個大霧瀰漫的清晨，濃重的霧氣帶着絲絲涼意籠罩着大地，所有那熟悉的景物似乎都藏了起來，偶爾擦身而過的樹木也如同躲進厚重的紗幕背後，只留下依稀的身影，路也如同一塊鋪在腳下的墊子，始終得不到有力的延伸，空間感沒有了，方向感沒有了，時間也像是凝固了。人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大腦也會變得一片空白，沒有聯想，不去回憶，過去，現在，將來都變得模糊不清，彷佛這世界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就連自己也如同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孤立，飄渺，進入到一種無我的境界。不知何時，太陽像只銀盤在迷霧中忽隱忽現，眼前也逐漸明亮了起來，路兩側的樹木也影影綽綽地顯露了出來。此時，濃霧開始滾動起來，慢慢向四處飄散，最後就變得像撕破了的棉絮，一大塊一大塊地向後移動，慢慢縮小，最終就變成了像雨過天晴后的雲彩一樣，輕輕漂移在山腳下和田野低洼處。當大地就這樣揭去了紗幕，完全暴露在初陽之下的時候，縣城也出現在了面前。
李小生陰沉的心也如同這天空大地一般明亮了起來，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被霧氣打濕的臉和頭髮，奮力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踏上了縣城那寬闊的馬路。他進入了縣醫院的大門，找個地方把車子放好，就徑直來到鄭醫生的門診前。他上前輕輕敲了敲門，然後就輕輕推門進去了。鄭醫生也是剛到，見李小生來了，就高興地站了起來。
“這麼早就來了，怎麼樣啊？”
李小生從手提袋裏取出一疊病人記錄檔案和那個巡診日記本，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始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鄭醫生不停地點着頭，偶爾在一張紙上記着什麼。最後，鄭醫生翻看了一會兒那些東西后就說，“我看還行，就按原定計劃搞吧，怎麼也得三個療程，才能看出結果。不過，我們做的那個方案也只是一個總體方案，你也可以進行適當的修改。年輕人啊，膽子要大一些，不能總是縮手縮腳的，要想當好一個醫生，醫學知識當然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要有悟性，敢於探索，敢於創新，尤其中國醫學。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小生誠懇地點着頭，然後又提了幾個具體的問題，最後，鄭醫生又帶着他走進病房看了幾個腰腿疼的病人，讓他親手把了脈，聽了病人的心臟情況，看了病人的關節，進行了深入的分析。他把所有這些都詳細地記在了本子上。就這樣，他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時間已是十一點多了，他覺得有點餓，就來到飯館，要了個熬大菜和兩個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完之後，他推着自行車慢騰騰地在大街上走着，看着眼前這熟悉的一切，不免產生了陣陣傷感，他又想起了於美花。是啊，就是在這裏，他們一起度過了多少快樂的時光啊！如今，人去樓空，怎能不使人傷懷呢？他帶這一顆失落的心就這樣百無聊賴地走着，最後跨上了自行車。他沒有踏上回家的路，而是朝着那座水庫的方向而去了。
很快就到了那座水庫，他來到那麼塊大石頭的跟前，放好車子就爬了上去坐了下來。水庫四周的樹木早已不再是鬱鬱蔥蔥，金黃色的樹葉大部分已脫落，在微風的吹動下，不停地在地面上翻滾，打轉，只有零零碎碎的葉片掛在樹枝上，悲哀地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湖面清澈而顯得冰冷，零星的野鴨不再那麼歡快地遊動，似乎也在做着南遷的準備。觸景生情，往事悠悠，於美花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在他的腦海里呈現。他唉聲嘆氣，欲哭無淚，然後抬起手臂，對着手錶說，“美花啊，我遇到了一個困惑，另一個女人闖進了我的生活，你說，我該怎麼辦呢？”然後把手錶放在耳邊聽了起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歸雪雨霏霏！”李小生離開水庫，站在高坡上滄然回眸，滿懷深情地說，“往事如夢，真是一場夢啊！”然後跨上自行車，低着頭，咬着呀，奮力踩踏着自行車往回趕路了。
回到家裏已是下午三點多，他感到很疲憊，就一頭倒在了炕上。不一會兒，二粉進來了，她看着丈夫睜着眼，面無表情，兩眼發直盯着頂棚，就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沒吃飯吧？”
“吃過了。”李小生有氣無力地說，“姜麗麗說今天要來咱們家吃飯，你說該咋辦？”
“你答應她了？”二粉不高興的樣子說，“你說該咋辦！有理還不打上門客呢！她要是不嫌咱家寒酸，來就來唄！”
李小生坐了起立，若有所思的樣子說，“我琢磨着，來就來吧，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你要是同意，我就通知她了。”
二粉沒吱聲，也就等於同意了。李小生跨在炕沿上，點上一支煙，大口大口地吸着，然後就說，“就做點莜面窩窩，燉幾顆雞蛋，再熬個大燴菜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這是你說的啊，那我就做了。”
李小生點點頭，穿上鞋子就推門走了出去。他來到醫院，進了門診室，只見姜麗麗正坐在那裏看報紙，她抬頭看了看高興地說，“回來了？怎麼樣啊？”
李小生坐下來，停了一會兒說，“鄭醫生說就按原定方案進行，我心中也就有底了，不過還是收穫不少，醫院裏有個病人情況跟劉貴差不多，人家條件好，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現在丟掉拐杖都能自由走動了，跟好人似的。鄭醫生帶我還看過好幾個病人，也講了很多，都是咱們在治療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有收穫啊！”
“這就等於鄭醫生收你做徒弟了吧？你真幸運，那個老頭真夠倔的，你怎麼就討得他歡心了啊？”
“人家也不是說收我做徒弟了，是我的虛心好學感動他了，要不是他，我哪敢給人家看這種病呢！鄭醫生其實是個好人呢，他對我真是恩重如山啊！”李小生深有感慨地說。
“這回你該放心了，那就該幹啥就幹啥吧！”姜麗麗急切得樣子說，“咱們今天就可以放鬆地喝酒了吧？”
“哎呀，我倒把這事給忘了。可以可以，隨時去家裏都歡迎！”李小生高興的樣子說，“按原定計劃進行，不過你可不能覺得我們家寒酸，笑話我們啊！”
“看你說的，我是吃千家飯長大的，下鄉當知青那會兒，一開始沒有集體食堂，吃派飯，有的人家簡直都進不了人，那也得吃，而且吃得很香，更何況聽說你老婆二粉那麼乾淨，又很會做飯呢。”姜麗麗一本正經地說，“你放心，去了你們家我一定不會亂說的，一定會給她個好印象的，我們爭取成為好姐妹，你信不信啊？”
“但願如此。”李小生不好意思地說，“你可能也聽說了，二粉是個醋罈子，有時候態度有點欠妥，你也應該理解她，也不要計較她啊！其實她可是個熱心腸的人，是很好相處的。”
“這我知道，我一定會打消她的顧慮的。我要多動動腦子，多下點功夫，寧可得罪你，也不會得罪她的。”
李小生滿意地點着頭說，“我知道，你們城裏人見的世面多，也能看得開，就是比我們鄉下人會來事。不是我小氣，而是怕你受委屈。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我很放心，很放心！”
這時，姜麗麗站起身來說，“那我就回去拿東西了啊！”說罷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姜麗麗提着手提袋就來了，李小生懶洋洋地站起來，看了看手錶說，“現在是四點鐘，咱們走。”
說罷，兩個人就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醫院離李小生的家最多也就五百米的距離，進大門的時候，姜麗麗顯得有點緊張，走得特別慢，李小生在家門口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慢騰騰地挪了過來。二粉見他們進來了，就主動迎了出去，臉上堆着生硬的笑容說，“姜大姐，看看我們這家，真是讓你見笑了！”
看着二粉熱情的樣子，姜麗麗放鬆了下來，很客氣地微笑着說，“挺好的！挺好的！”
就這樣，一陣寒暄之後，李小生和二粉開始佈置，特意把那個從來也不用的炕桌擦乾淨擺了上來，姜麗麗也開始從袋子裏往出掏東西，二粉見狀不好意思地說，“哎呀，姜大姐啊，我們家請客，怎麼好意思讓你帶東西啊！”
姜麗麗矜持地一笑說，“都是我爸給送過來的，我一個人也不想着吃，不然就都壞掉了。”
李小生趕緊找來盤子，去掉包在外面的紙，把那隻讓人垂涎的烤鴨放進去，又費了很大功夫把幾個肉罐頭打開，還有一疊很薄的豆皮，都放進盤子裏，然後拿起一個包裝很精美的小玻璃瓶疑惑地拿在手裏不知如何處置。姜麗麗笑了笑，在臉盆里洗了洗手說，“有快一點的刀子嗎？
李小生有趕緊從飯柜子裏取出個不大的牛角刀遞了過去。姜麗麗接過刀子一邊動手處置那隻鴨子一邊說，“吃烤鴨有講究呢。二粉妹子，你給我找根蔥來，最好帶點綠葉的嫩一點的。”就這樣，不一會兒功夫，那隻鴨子就被削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
二粉站在一邊看着，不好意思地說，“這哪像是我們請客，分明是你請客啊！”
姜麗麗看着擺放的整整齊齊的莜面窩窩高興地說，“我主要是想吃你做的莜面窩窩蘸雞蛋湯，都做好了？”
一切都就緒之後，李小生招呼大家脫鞋子上炕，二粉卻後退了一步說，“我就不上去了，我又不會喝酒的。”
姜麗麗抓住了二粉的手說，“妹子，我主要是看你來了，想跟你多聊聊，你不上來，我咋好意思呢？我們雖然是一個單位的，那是工作上的需要，我真正想要處的還是你，在這兒沒親沒故的，我真的是很想處一個像你這樣的姐妹，就像親姐妹一樣。”
二粉無奈地脫掉鞋子挨着丈夫坐了下，姜麗麗挨着二粉坐下。李小生拿起酒瓶看了看對二粉說，“二粉，你猜這瓶酒值多少錢啊？我一年的工資頂多能買三瓶。”
“這麼貴啊！”二粉瞪大了眼睛說，“哎呀，姜大姐，我看你還是留着吧，萬一有個稀罕的客人，咱們還是喝二鍋頭吧！”
“我哪有稀罕客人呢，在我眼裏，你們兩口子就是稀罕客人，真的，我這個人沒有一個親人！”姜麗麗很感慨地說，“我是個獨生女，父母因為我的事和我鬧得也很僵，我恨他們，現在雖然他們在討好我，但我心裏就是想不通，他們把我害苦了！”
聽着姜麗麗的話，李小生和二粉感到很吃驚，都不說話了。姜麗麗趕緊又笑了笑說，“遲疑什麼呢，趕快開酒啊！那酒是別人送我爸的，又不是他自己掏錢買的。”
李小生看看姜麗麗又看看二粉，就打開了酒瓶，然後把三個酒盅都斟滿，高興地說，“哎呀，你聞聞多香啊！二粉啊，你知不知道，這酒，還有那烤鴨，都是中央領導招待外國領導人用的，一般老百姓是很少有人能買得起的！”
二粉吃驚地看着姜麗麗說，“姜大姐，你爸爸一定是個大官吧？”
“他哪算什麼大官啊，只是手裏有權。。。。。。”姜麗麗用鄙夷的語氣說著，就開始做如何吃烤鴨的示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