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從懂事起,隋晶鑫就覺得自己的名字拗口而矛盾,既然有晶的純美,又偏偏綴上三塊金磚做什麼?學校里認字不全的小夥伴會戲弄地給隋晶鑫起外號叫,三日三金子,課堂點名時候,老師但凡在一個名字卡住,拖着長音念出:“隋~晶~”

隋晶鑫便知道是她了,乃至她越來越討厭自己的名字,寧願叫隋晶晶,抑或是父親隨口說出的隋小霜,也好過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一個長相格外清秀的學長,用溫暖的男聲,慢慢地將她的名字讀成“水晶心,真好聽啊!”隋晶鑫的心狠狠地蕩漾了一陣。

俊秀的學長是用來仰望的,也僅僅在這個偶然的場合有了這麼一個短小的交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隋晶鑫每次在校園的各個地點,遠遠地看見這位英俊學長,也還是會心動神往,甚至在傍晚的書桌枱燈下,幻想着和學長並肩討論學習的美好。可是時間是那麼的風馳電掣,掰着指頭都可以數的上來的相遇次數,在快速到來的畢業日期后就變成了後會無期。

從那時起,隋晶鑫的春心綁定了一個固定模式,只要是英俊學長類似的長相,那種半圓形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配上一個滾圓的鼻尖,方方的唇峰明顯的嘴巴,完美地鑲嵌在橢圓的臉型里。只要是這種長相,在任何時刻都會讓她身體裏產生蝴蝶紛飛的效應,不論對方有着愚笨的頭腦或者有陰暗的內心,隋晶鑫都會無條件地喜歡着。

當然,這種隱藏的好好的小心思,是不能為人道來的,跟親生父母都不能。小心思只是在自己被設定好的人生程序中,唯一可以暗暗擺弄的東西,在那條看的到盡頭的路上,學習,工作,結婚,生活,在日復一日固定模版的日子裏,這份小心思,是僅有的,屬於自己的快樂。

轟隆隆,噠噠噠~

隋晶鑫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這麼大噪音的地方了,放眼望去,上百台縫紉機整齊擺放着,沿着筆直的白線,埋頭踩着縫紉機扎線的女人們統一的齊耳短髮,白灰相間的寬大衣服,袖子高高地晚起,除了手和腳高頻度地活動着,身體的其他部位是靜止的,若不是細微的動作差別,還以為是電腦製作的剪切粘貼的畫面,統一的讓人頭暈。隋晶鑫愣了一會兒,在獄警的提醒下,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將會是這統一中的一份子。她從來沒摸過縫紉機,甚至都沒什麼印象,娘家有一台,但是常年的罩着個罩子,擺在一角,隋晶鑫曾想像着它是架手風琴,腳在踏板上前後地踏着,雙手在縫紉機的枱面上流動着,上身搖擺,模仿着學校最時髦的音樂老師的優雅姿勢。

家裏的縫紉機擺着不用,是因為母親梁玉娥學不會,梁玉娥是個溫順的妻子母親,但溫順的過了頭,少婦的時候,臉盤子滑滑亮亮的,眼睛大大的,,獃頭獃腦地倒惹人喜愛。到了中年,樣貌打了個大大的折扣之後,性情卻保持依舊的簡單呆萌,這就未免遭人嫌棄,也只能努力把家務事達到基礎水平,所以那縫紉機套子洗了又洗,歲歲年年,卻從來沒有行使過它本應該有的職能。

此刻眼前的縫紉機看起來比家裏的更大,更粗曠,它完全跟想像中的文藝風琴掛不上任何牽連了,它就是一台嚴肅的,沒人情味兒的鋼鐵機器。隋晶鑫雙手不知道往哪裏放,獄警管教大姐體諒地笑笑,領着另一個女人來教她。女人很和藹,手把手地細心教,話不多,簡明扼要。好在隋晶鑫在學習能力上遠遠勝過她的母親,不消一個鐘頭,她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技藝。

眼前是一團一團素白色的布,是用來做被套的。中檔面料,很亮,很白,很平展,但並不如棉的布那樣摸的舒服,甚至滑的有點惱人,因為一不留意,手跟不上,線就不受控制的歪歪斜斜起來。

隋晶鑫小心翼翼地拿來一塊廢布練習着,一下一下,規規矩矩,路過的管教大姐停下腳步微笑着說道,“挺好挺好!學的挺快的!注意手!”

隋晶鑫浮起一絲高興,她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直接乾脆的表揚她了。像是長輩對孩童,老師對學生,可是也不同,在這裏,她是個囚犯,是有罪的,是卑微的,可是受到鼓舞,她依然是高興的

縫紉機踩了一會兒,手腳都有了感覺,渾身與機器同步協作着,放佛人機連成了一體,隋晶鑫必須要聚精會神地盯着布上的線,因為縫紉針是飛快的,周圍的轟隆隆,噠噠噠不再是一種噪音,而是一種必需的氛圍。隋晶鑫開始享受這種背景聲音,因為它可以填滿自己的思維。過於安靜的環境總是逗引着回憶漫爬出來,而嘈雜能沖走回憶,只顧眼前。

隋晶鑫漸入佳境,她瞧着手指間的白布像湍急的河水一樣向前流動,縫紉針上下穿梭跳躍,車出來的線均勻密實,筆直整齊,跟着隋晶鑫均勻的呼吸有序地推進着。

然而,連續的重複使得空間也不存在了,時間也無所謂了,噪音也和諧了,隋晶鑫似乎在一個只有自己的時空裏盯着那塊白布流走,流走。突然之間,她發出“唉呀!”一聲慘叫,周圍的機器聲逐個都停下來,隋晶鑫定下眼神往自己的手上看去,左手大拇指已經是血肉模糊了,她猛然看到的時候還沒知覺,過了幾秒鐘,劇烈的疼痛襲擊着手,胳膊甚至全身,她下意識地趕緊把手抬起挪開,但還是擋不住鮮紅的血點子啪嗒啪嗒的滴落在白布上,頓一下

蔓延開去,看起來特別驚悚。管教大姐迅速組織帶隋晶鑫去醫務室,其他人小聲議論嘆息了幾分鐘便回歸工位,繼續着噠噠噠地作業。

年輕的醫護人員熟練地幫隋晶鑫處理着傷口,隋晶鑫不忍盯着傷口看,儘力地只發出“嘶呀,嘶呀”的抽氣聲。

二十歲出頭的醫護抬起頭看看她,目光親和地說道,“我知道肯定是疼的,我等下開止痛藥給你,吃了會好一點,但是葯勁兒過去還是會疼的,你自己要挺一挺,用水時候,注意別感染了。我給你包輕便一些。”

隋晶鑫聽了這話,似乎疼痛減少了一半,她不時地看着眼前的醫護,瓜子臉,額前的空氣劉海把臉型修飾得像個桃子的形狀,白里透粉的膚色,小小的鼻子,彎彎的嘴角,雖是單眼皮,但眼睛形狀很美,是居家產品廣告裏最常出現的好姑娘形象。

這讓她想起了堂妹晶妍。

晶妍生的漂亮,從小就漂亮,哪裏都勻稱,哪裏都標緻,尤其是彎彎的嘴角,亦喜亦嗔,再一說話,露出貝殼一樣潔白小巧的牙齒,俏麗而不妖媚,甜美而不嬌憨。隋晶鑫極喜歡欣賞她,若見了面,倆人湊在一起,玩兒染指甲,扎頭髮,隋晶鑫也跟着變美一整天,若不見面,堂妹的博客空間是她最喜歡瀏覽的頁面,裏面有堂妹各種各樣的美麗照片,有夏天穿連衣裙坐在海邊岩石上的,裙擺飄揚,晶妍用玉手輕輕的掩住下巴,神情柔美。也有冬天穿毛茸茸的厚毛衣,戴圓圓的毛線帽子,大圍巾,毛手套,揮手向天空拋灑雪花,頑皮可愛。

隋晶鑫把這些照片都保存下來,像收集明星圖片那樣,賞心悅目。可是自從自己把照片發給那個人之後,她就開始心虛,總覺得照片背後的晶妍正在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她不敢直面晶妍,因為晶妍是真的關心她,也無數次地勸誡過她,直到隋晶鑫出事之前,晶妍都嚴實地為她保守着秘密,但是她們鬧翻了,為了隋晶鑫的執迷不悟,晶妍最後跟她說的話是,“隋晶鑫!我是你妹妹!所以才狠心這麼勸你!如果你執意要撞南牆,我也不攔你了!從此我們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來,但是我提醒你,再這樣下去!你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再見!”

晶妍恨恨的表情在眼前定格,隋晶鑫覺得手指鑽心的疼痛,低頭看,包紮到最後階段,年輕醫護打了個結實的結,她不知道弄疼了隋晶鑫,隋晶鑫自己也咬着嘴角不發出任何聲音。也好,這疼痛讓她暫時丟掉了晶妍的畫面,變得無比清醒。鼻子裏持續竄進來藥水的濃烈味道,然後就呆在鼻腔里再也不肯離開了。

這種刺鼻的味道去年也曾在隋晶鑫的鼻腔里殘存過相當長的時間,那是丈夫孫毅胳膊的味道,被繃帶纏繞着,散發出來的藥水味,

儘管孫毅一聲不響地把鋪蓋挪到了書房,整晚的把自己關在裏面,隋晶鑫還是能夠聞到那股藥水味,她獨自躺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淚水恣意地漫過臉頰,鑽進枕頭,那股藥水的氣味讓她內疚,讓她心疼。可是,當一切不可挽回的時候,這些味道反而留下更深的痕迹。

隋晶鑫傷了手指,連帶着臉頰都喪失了血色,她頂着寒白的額頭,青黑的眼圈,又一次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發獃。疼痛總是干擾到她的思緒,讓她連看窗外的天空都感到煩亂,她就那麼無力地靠着床桿,直視着前方的小桌斗,眼神灰暗,像個垂死的羚羊。

管教大姐留意到,進來看看,隋晶鑫剛要起身,大姐示意她坐下,看看她舉着的右手,拇指剛剛包好的紗布,似乎已經有血液滲了出來。大姐關切地把身體往隋晶鑫這邊靠一靠,和氣地說,“這幾天就別上工了,請假條我給你開好了,你休息幾天,恢復差不多再說!”

隋晶鑫感激地望着大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她想起了什麼,趕緊說道,“上午我弄髒的那塊布,我可以賠的,真的!”

管教大姐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你呀,心思挺重的,昨晚都沒睡吧?這樣,我讓韓雪娟這兩天多照顧照顧你。你安心休息!”

隋晶鑫剛說出,“不用”,大姐已經出去了。她左手托着右手,對抗着這種襲遍全身的疼痛。這種疼痛,時而隱沒,時而崛起,讓她想起了高中的時候,父親隋滿暉拿着雞毛撣子,狠狠地抽打自己的疼痛,雞毛撣子摔在細白的胳膊上,立刻就浮出幾條血印子,腫的高高的,好像就要臨盆的紅蚯蚓趴在那裏,血紅中帶着青紫,鑽心的痛。挨打的原因很簡單,一向乖巧聽話的隋晶鑫,逃課,擅自離開學校去外面的網吧上網。正巧當天是隋滿暉到處找不到她,老師說她一早就請假回家了。隋滿暉知道女兒說了謊,他從來沒想過女兒會說謊,在他的心目中,女兒是心外無物的,循規蹈矩的。但是當他站在網吧里,女兒座位的身後,看見女兒戴着耳機,屏幕上有翻飛的文字一直在滾動,女兒全情投入地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他的世界崩塌了。他粗暴地扯下耳機,硬生生地把隋晶鑫從座椅中薅了起來,死拽着一路拖回家。隋晶鑫整個都懵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怎樣面對火冒三丈的父親,而是網吧屏幕上對話框裏對面的網友會多麼的焦急。

到家之後,她才意識到,父親已經怒氣衝天,他先從牙縫裏擠出問題問她,“誰給你的膽量,一個女孩子自己跑到網吧?”

隋晶鑫跪着,無法回答,於是雞毛撣子纏着膠條的木柄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她覺得自己的肩膀會被打碎了吧。

隋滿暉再問,“上學期考試,掉了十五名!是不是因為逃學去上網?”

隋晶鑫不敢承認,只把頭勾的低低的,雞毛撣子又是一柄摔在背上,她沒跪穩當,疼的向前趴倒,被父親呵斥着端正起身。她只覺得,脊柱都麻了。

隋滿暉繼續問,“給你的生活費,是不是都拿去上網了?”

隋晶鑫也不敢承認,頭勾的更低了,再一柄打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直衝到手指尖上。

隋滿暉把雞毛撣子狠狠拍在五斗櫥上,轉過身蹲在隋晶鑫面前,眼珠子爆滿了血絲,好像要吃人的神情,從鼻孔里噴出怒氣來,說道,“打你,是為了讓你記住!我最後再問你,還敢不敢撒謊?”

隋晶鑫噼里啪啦掉成線的眼淚把視線完全模糊了,眼前的父親看不清模樣,又好像忽遠忽近。

隋滿暉見女兒不說話,從嘴裏低聲嘶吼了一氣之後,開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每一聲都響的動人心魄,而一直站在屋裏一角的母親梁玉娥抄着手轉來轉去,無能為力,她想勸,也不知道怎麼勸,就在原地轉圈圈,看看女兒,看看丈夫,嘴裏不停小聲重複着,“你看看,你看看!”

隋晶鑫看着父親自己扇自己耳光,比打在她的臉上還要疼,她伸手死死拉住父親的手,哀求着哭嚎着,“爸,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撒謊了!你別這樣啊!爸!”

隋滿暉垂着頭也開始哭泣,男人的哭總是痛徹心扉的,他涕淚橫流地央求女兒,“鑫鑫,以後,不能撒謊,你好好的聽話,好好上學,好不好?爸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隋晶鑫用力地點頭,她被父親震動到了。

隋晶鑫想到這裏,眼眶濕濕的,直到韓雪娟晃到她眼前,才把她從回憶拉回到眼前。韓雪娟歪着頭看着她,一雙大眼睛裏像是鑲嵌了兩顆黑仁兒的玻璃球,始終特別的亮,她撇着嘴巴,大嘴幾乎被拉扯到了耳朵根兒上,看起來是很凝重,但又有些滑稽。她瞧瞧隋晶鑫的手,輕描淡寫地說,“你這個不算啥,我那年,接了個患者,制衣廠的打工妹,也是車衣服,結果嘞,縫紉針,那麼長,扎進指甲蓋里了,你說疼不疼?就這麼扎着就來找我來了,我那前兒,也是虎,噌的就給拔出來了,那血啊,呲了我一臉吶,老妹兒都疼暈過去了,那我就趕緊處理啊,手術啊!指甲蓋兒那是鐵定保不住了,我七整八整給止血,包嚴實了,過了冬,就全好了。指甲蓋兒也長了,老妹兒賊高興,還給我送了那麼大一面錦旗!妙手回春!”說著,手還比劃着。

隋晶鑫聽她描述着,手指頭一陣陣的打寒顫,但聽到後面,又覺得有點喜慶,她這才注意到,韓雪娟是個大個子,胳膊腿都長長的,人雖然瘦,但是感覺骨架子特別雄偉。她起身坐下都帶着風,說嚴重的事兒,表情也很浮誇,尤其是那張大嘴,可以隨着喜怒哀樂創造出各種形狀來,隋晶鑫覺得,韓雪娟,僅出現一張嘴,就能演一出話劇。

不過她還是好奇地問,“你是醫生啊?”

韓雪娟轉轉大眼睛,說道,“嗯吶!我是開醫院的!”

隋晶鑫頓時覺得韓雪娟的形象偉岸起來,連她扯着衣角的大手都像是醫生揣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感覺。

看到隋晶鑫仰望的眼光,韓雪娟搓搓骨節分明的大手,聲音略低了一些,解釋道,“其實也不算是醫院,也就三十幾個床位,平常給老鄉打打吊瓶啥的!咱們就說,算個診所吧!”

隋晶鑫繼續仰望,中肯地說道,“那也挺厲害的,三十幾個床位呢,如果都住滿了,可夠你忙的。”

韓雪娟眨巴眨巴眼睛,佇立在原地,向窗外看去,聲音又壓低了一些,“也不全是,我老公也是大夫,我倆一起的,還雇了個衛校畢業的小姑娘,當護士,後來,他倆,就搞一起去了。”說到這裏,就沒了聲音,韓美娟巍峨的身軀向著窗口,放佛在跟藍天白雲述說這段往事,隋晶鑫聽了,就明白了七八分,也不繼續問了,只勾着頭,徒感悲傷。

韓雪娟沉默了一會兒,咻地一下又轉過身來,一屁股坐在隋晶鑫旁邊,咧開大嘴笑着說,“咱不說這些爛七八糟的事兒,我跟你說說我姑娘吧,你知道的,也叫晶晶,這姑娘可是起了個好名字,精的很呢,愛吃雪糕,四歲那前兒,咱家老人說不讓吃,說女孩兒,不能老吃涼的,這家,跟她姥兒說,她熱,發燒了,要物理降溫!其他都不好使,必需雪糕!給我給樂的,這大孩子,還知道物理降溫。。。”

韓雪娟說的忘情,突然扭頭一看,隋晶鑫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均勻的呼吸着,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把隋晶鑫放倒,把受傷的手稍稍墊起來,把被子慢慢地蓋上,隋晶鑫臉側向一邊熟睡着,睫毛偶爾抖動幾下,手一動,嘴裏會跟着哼哼兩聲,但還是沉沉得睡去了。

這一夜,隋晶鑫做了很多的夢,串起了很多的人,似乎在她十幾年的歲月里,那些謀面的和未曾謀面的,陪伴她竊竊私語的人們,都出現在這個夢裏,他們應該都是來慰問她的傷情的吧,可是他們沒說話,只是望着她,像一幀一幀都照片,像紀錄片的片頭,從背景深處飛出來,定格在隋晶鑫的面前,讓她辨認,任她回憶,再緩慢地退在一邊,消失在角落裏。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的特別,隋晶鑫不能簡單地用好人還是壞人來定義他們,而是一群生龍活虎,鮮靈靈的人,他們由陌生到熟悉,由客氣到曖昧,由青澀到老成。他們也許在某個階段,都是愛着隋晶鑫的吧,那種愛,是一種磨磨蹭蹭的了解之後,突然而至的情動時刻,是一種無數次共鳴之後的惺惺相惜,有的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而有的,只是短暫的燃燒之後便迅速褪卻。

隋晶鑫都記得,她感謝他們曾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無論結局是好的,壞的,他們在她孤獨的日子裏用一段一段的對話點燃火堆,給予自己溫暖。他們也許有所求,卻因為得不到而失落過甚至謾罵過,但最終,他們都安靜地消失在這個虛無縹緲的世界裏,失去了蹤跡,這一晚,他們齊齊地出現在隋晶鑫的夢裏,也許是最後的輕輕說一聲再見。

隋晶鑫第一個網友,就是導致她被父親狠揍的人。他的網名叫淘淘也逃逃,他是個有趣的人。

他們相識是在一個校友錄交友聊天室里。隋晶鑫起初,只是在校友里瀏覽着初中同學的照片,有假期旅遊的,在新學校留影的。看着看着,有一條網站廣告消息橫空飄在頁面上方,“進聊天室,找到TA”同時配圖是一群很可愛的卡通人物,隋晶鑫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從來都是愛卡通人物到痴迷。

她用鼠標點進去之後,確實有一個個圖畫書里房間的圖案,裏面還有卡通人物不停腳地走來走去。隋晶鑫匆匆瀏覽了一遍,那些聊天室有各種各樣的名字,她看到有“少男少女之家”,“甜蜜蜜”,“相親相愛”這樣的名字,從鼻子裏發出撲哧一聲,這種俗氣的名字毫無保留地透露着裏面的淺薄氛圍,隋晶鑫是相當不屑的。

她繼續瀏覽,直到發現一個聊天室叫“大城小愛”,她覺得很有意境,這是一首歌名,隋晶鑫也正巧很喜歡這首歌和演唱的歌手,她猜想,這聊天室里,可能都是那位歌手的粉絲吧,也許有更多的好聽新曲推薦呢,於是她直接就點了進去。

但是,進聊天室之前,需要選擇一個自己的卡通頭像,隋晶鑫迅速瀏覽了一遍可選的頭像,妖俏的黃頭髮女郎,她不喜歡。呆蠢的小貓小狗她也不喜歡,翻來翻去,她看到一個身着白色古裝紗裙的少女,長發飄飄,裙帶飄飄,接近自己的喜好,果斷選上,然後一下子就蹦進了聊天室。

在她的頭像左右張望的時候,一個同樣古裝,身着軟甲,提刀背箭的少俠模樣人,橫着向她靠近,接着就是對話框的消息,

“美女!幾歲?”

隋晶鑫看到,眉毛皺了一下,她已經看穿這是個調情老油條。

她不耐煩的回道:“101歲”

少俠無話,迅速橫着離去,靠近其他少女去了。

接着一個上海灘三毛頭像慢吞吞靠了過來,說道,“那你是復活的王語嫣咯?”

隋晶鑫一下子好感倍增,對方肯定是讀了金庸經典的,也說出了一個隋晶鑫非常喜歡的人物,她迅即感覺,這個人可能跟自己很有共同語言,所以特意趴近電腦仔細讀了對方的名字:淘淘也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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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心的網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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