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番外之前世：真好,這輩子還能遇到你。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是準備好後事吧。”

躺在榻榻米床鋪上的男孩的眼皮顫了顫，緩緩睜開，看着倒映在白紙拉門上的老人身影,直到那位老醫生離開。

男孩收回了視線，然後突然哭了起來。

無聲地哭着,如果不是因為有眼淚不停地掉下來,幾乎察覺不到他在哭。

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輕響，然後便有濕熱粗糙的物體貼上了男孩的臉頰,一次又一次，耐心地舔去了男孩的眼淚。

男孩將一隻胳膊伸出被窩，摟住了身旁毛茸茸的動物——那是一隻貓,長着九條尾巴的黑貓,碧綠的貓瞳在昏暗的房間裏如同鬼火。

“阿又，我要死了。”男孩已經停止了哭泣，他很平靜地說道。

聽到男孩的話，黑貓的九條尾巴忽地落下，其中一條輕輕拍在男孩的胳膊上，不知道是在安慰還是在鼓勵。

男孩突然笑了起來：“阿又，我聽奶奶說過貓又的故事，如果你把我吃掉，你就能變成我的樣子，對不對？”

黑貓的動作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男孩。

“我還想活下去，想走出這個屋子，想看看城裏其他地方，還想到別的地方去……你變成我的樣子，幫我去看吧。”男孩看着天花板說道。

黑貓突然狠狠地用尾巴抽在了男孩的胳膊上，轉身就跑。

城外的草坡上，此時聚着許多隻貓，站在高處的同樣是一隻黑貓，它只有兩條尾巴，在身後搖晃着，隨意又優雅，似乎正在和其他貓說著什麼。

看到九條尾巴的黑貓出現，所有的貓都停下了動作，然後朝着它看了過來。雙尾黑貓突然開口道：“九命，你又去看那個病小鬼了？”

九命扭頭看向開口的黑貓，聲音清冷：“淺茅，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淺茅一下子炸了毛：“你可是九命！身為所有貓妖的首領，居然總是跟人類扯上關係！而且還不是為了吃掉他！那種大限將至的病小鬼有什麼好的！”

周圍一片死寂，其他貓妖都低頭看着地面，大氣不敢出。

光從尾巴的數量就能知道九命有多強，它來到這座城裏時，輕易便打敗了當時的首領——淺茅。淺茅對九命也是心服口服，奉九命為首領。

可是這兩年，九命總是在一處人家逗留，還在那家人的小兒子面前暴露真身。

就算相處得好又怎麼樣？一個是人類，一個是妖怪，還能當朋友不成？

見九命不說話，淺茅的語氣不自覺又軟了下來——這畢竟是它認可並崇拜的首領：“九命，我也去看過那個病小鬼的情況，他活不了多久了，別浪費時間了。”

九命的尾巴微微搖動，淺茅本以為它在考慮，正要高興，卻見到九命的尾巴尖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不等它反應過來，一連串的火焰就如連珠飛箭朝它直射過來。

看着狼狽地躲着火焰的淺茅，九命的語氣冰冷：“我自有把握。”說完，九命轉身就跑開了，身影如電迅速消失在貓妖們眼前，只留下淺茅在原地尖叫。

貓只要活過九年，就會再長出一條尾巴，即為貓又。等它長出九條尾巴時，只要再修鍊九年，就能化為人形，直到此時，它才是九命貓妖，才能真正有九條命。

它雖然有着“九命”這種名字，卻不是九命貓妖。

九命看着自己的兩隻前爪，鋒利的指甲彈出又縮回。

殺了那個男孩比較好吧？就像他說的那樣，吃掉他還能補充妖力，還能提前獲得人類的身體。那孩子本來就要死了，與其讓他掙扎在病痛中，不如殺了吧？

怎麼可能做得到？

一絲苦笑出現在九命臉上，這種表情出現在貓臉上，顯得異常古怪。

以前，九命也只不過是一隻普通的貓妖，對人類沒有任何好感，也沒想過關心人類，不過為了修鍊的順利，它並沒有做過傷害人類的事。

也正是因此，它的修鍊才會比其他貓妖快了很多。

它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安心修鍊着，想要成為傳說中真正的九命貓妖，能夠像人類一樣生活下去。

可是，它卻遇到了涼太——就是淺茅口中的病小鬼。

確實是一個病小鬼啊，病怏怏的，瘦瘦的，臉色總是那麼蒼白，手指也是軟弱無力的，撫摸過它的皮毛時，那股涼意幾乎要滲透到心裏。

只是偶然地路過了那戶人家，然後偶然地聽到了一聲輕呼：“好漂亮的黑貓。”在這樣一個年代，黑貓總被人當做厄運的化身，沒想到會有人說它漂亮。於是它轉過頭去，看着說話的人。

正對上一雙清澈乾淨的褐色雙眼，還有脆弱又燦爛的笑容。

那就是涼太，一個可以看到它真身的男孩。

靈力帶給了涼太看到九命真身的能力，卻也帶給他身體上的負擔。

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不得不遭受病痛的折磨，只要氣溫稍加變化，他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身體不適，然後卧床不起。

所有人都說他會早逝，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長大。

這是一個事實，無法更改。

九命卻喜歡上了這樣一個弱小的人類。

原因？它也不清楚。

也許是因為涼太不怕它，也許是因為涼太會對它笑，也許是因為涼太會和它聊天，也許是因為……涼太需要它。

家裏人都放棄了涼太，只是會定期請來醫生為他診治。

只有他的奶奶會跟他講故事，可是去年，涼太的奶奶也去世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涼太的病情進一步加重。

九命記得涼太的奶奶，那是一位善良慈祥的老人，涼太的凌厲也許就是從奶奶身上遺傳到的。

那時候涼太帶着他去跟奶奶炫耀，那位同樣看透它的真身的老人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對它說：“貓又，你好。”

於是，涼太給它起名為“阿又”。

它對此並不介意，名字而已，比起連它自己都不記得怎麼產生的“九命”這個名字，它更喜歡涼太用稚嫩好聽的嗓音喊它“阿又”。

它從來沒有跟涼太說過話，只是安靜地聽着他說，會因為他的話有所反應，卻不會說話。

因為妖怪和人類之間有着一道界線，產生了交流，界線也就被打破，涼太會接觸到妖氣，那對他的身體將會是更糟糕的傷害。

每次和涼太相處時，九命都小心控制着自身的妖氣，不泄露不接觸不傷害。

可是現在，涼太就快要死了。

人們說九命貓妖無所不能，它只是差了幾年而已，也許等到它成為了真正的九命貓妖，它就可以給涼太治好病了。

可是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假設，它現在什麼都做不到。

第二天氣消得差不多了，九命重新跑回了涼太的屋子。只是還沒等它跳進院子，就在踩上牆頭的瞬間險些發出了慘叫。

從爪子下傳來的劇烈灼痛感幾乎要燒掉它的神智，九命狼狽地摔下了牆頭，然後意識到不對，迅速逃到角落裏。

不多時，一個陰陽師出現在了門口。他的穿着打扮並沒有正統的陰陽師那麼整齊乾淨，反而有些邋遢。靈力卻是實打實的，強大，有天賦，不是九命可以招惹的對象。

“奇怪，”那個陰陽師喃喃自語，“我的符咒明明啟動了，為什麼那隻妖怪不見了？還是說，是大傢伙？”

符咒？九命看着自己的爪子，上面宛如燒傷的痕迹還未消散，不過在妖力的催化下，要癒合這點傷痕不算什麼大問題。

讓它忌憚的是這個陰陽師——陰陽師和妖怪，向來是死對頭。

可是，為什麼陰陽師會出現在涼太家？是看中了涼太的靈力，想要奪取嗎？又或者是發現了它的蹤影，想要以涼太為誘餌，抓住它？

九命的瞳孔驟縮，幾乎凝結成一條細細的線。

他會以最惡意的想法來考慮，只是因為它是妖怪，而那是陰陽師。

牽扯到涼太的話，九命並不介意耗費身上九條尾巴的妖力，也要將這個陰陽師趕走。甚至，它不惜對這個陰陽師下殺手。

那個孩子明明應該獲得和其他孩子相同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權利，現在卻不得不在這麼小的時候死亡，這不公平。

世界上確實沒有那麼多的公平，不公平的事到處都有。

可是，九命的眼裏只看得到涼太。

它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姿態優雅。這無關魯莽，它只是知道沒有必要偷襲也沒有必要使用其他的暗地裏的招數。

因為實力上的差距，根本無法通過這些方式彌補。

“咦，九命貓妖？”陰陽師滿臉驚訝地看着九命，然後又摸着下巴搖了搖頭，“還差幾年就能化身為人了，還想對這個孩子下手？”

九命的氣息一滯，隨即卻是笑出聲來，原本的戒備也消失不見：“看來，不只是我在用惡意來揣度你，你同樣也在警惕我。”

“什麼？”陰陽師愣了一下，而他的身邊卻出現了一個一身青色長袍的男子，臉上帶着無奈的笑：“我就說了這是個好妖怪。”

式神？九命沒有在意，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在原地坐了下來，九條尾巴也收攏在身後，平靜地看着陰陽師：“我和涼太只是朋友。”

式神插話道：“屋裏那孩子的身體太弱，只要接觸到一點妖氣，恐怕就會當即斃命，你不是只在屋子周圍感覺到了妖氣嗎？”

陰陽師驚訝地看了一會兒九命，然後蹲了下來，又摸了摸下巴：“好吧，看來你不是一個壞傢伙，我們好好談談？”

這次談話的結果，是一個簡單而又讓人難過的交易。

黃瀨從夢中驚醒，然後摸到床頭放着的手機就給秋山打電話。

電話剛打通，熟悉的溫和嗓音就帶着倦意和些許干啞響了起來：“涼太，現在是兩點半。”

“真央，”這句話出來，黃瀨差點就哭了，“我做了一個噩夢。”

秋山一頓，隨即問道：“什麼噩夢？”

因為還有些驚慌，黃瀨沒有注意到秋山詢問時的語氣很認真，甚至帶着擔憂的意味，他只是說道：“我夢見真央變成了一隻有着九條尾巴的貓妖，然後我快死了，真央你和藤原導演還有栗木先生做了交易，然後跟我換命，麻生輝也變成了一隻貓妖，你跟我換命后死掉了他還來罵我……”

“涼太，那只是一個夢而已，不用害怕。”秋山的語氣異常柔和。

黃瀨愣了會兒，也漸漸從噩夢中回過神來，一看時間趕緊和秋山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掛斷電話，讓秋山好好休息，這回也睡得安心了。

而電話另一端，秋山拿着手機發了會兒呆，才帶着笑意嘆了口氣。

“原來還真的有前世這種事啊。”

“我先跟你說好，你是妖怪，那小鬼是個人類，你和他換命只會給你降下天罰，然後，你會死，等到下輩子，你換來的命才會生效。”

“我說你啊，再幾年可就是九命貓妖了，到那個時候可就是無所不能，學什麼會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可是連天賦都換過去了。”

“我只是單純的……想要對他好而已。”

“人類中雖然也有討厭的傢伙在，但是涼太比他們都好，所以我想要他活下去。”

“對於一隻貓來說，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足夠了。”

秋山揉了揉眼睛，重新躺下，嘴角帶着笑意。

真好啊，這輩子還能遇見你，而且這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