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某幫主
我從包袱里取出幾樣藥物和一個木盒,就地攏了一堆枯葉,擦動火石燃起火。接着打開木盒,琳琅滿目的器械映在火光中,銀光流動不息。
上陽谷中,我雖然主攻方向並非醫術,但跟着六師兄行醫多年,耳濡目染間也學了不少解毒法子。這套器械還是六師兄在我十三歲生辰那天送的,我一直隨身攜帶卻從未用過。對於行醫,我還是有點心結。
剛才與他講話之時,我暗地觀察他所中之毒,毒性雖烈但解起來並不太困難。而我遲遲不幫他解毒,一是生氣這少年不分青紅皂白大半夜帶人追殺我,讓他體會下絕望的感覺,也算是對他的懲戒;二是解毒的時機未到,這種毒要等它初初發作開來之際,才易引出。
掂了掂他的衣領,我試探問道:“這位少俠,脫個衣服沒問題吧?”
他哼哼道:“沒問題。”
我撓了撓腦袋,強調道:“我這是給你解毒啊,待會你可別說我看了你的身子要對你負責之類的。”
他臉色青得更厲害:“你,你胡說什麼。”
我三下五除二扒光他,低喃出聲:“原來江湖不流行男人冰清玉潔守節操啊。”
少年虎目含淚,聲線顫抖:“你不要以為救了我,我就得允許你侮辱我們男人。”
我一巴掌拍他頭上:“搞什麼大男子主義,只需女人冰清玉潔不需男人守節操嗎?”
他嘴一扁,扭頭不答話。
我從木盒中取出器械燒灼消毒,然後從他體內取出毒針,再慢慢逼出毒液,最後覆上解毒之物。整個過程少年一聲不吭,咬緊牙關竟然生生硬扛過去。這使我對他稍稍刮目相視,倒有幾分硬氣嘛。
把他的衣袍下擺撕成縷,暫作紗布敷在傷處,將器械再次灼燒后收入木盒。我拭去額頭汗水,一番忙活又消耗不少體力。
夜風徐徐,林間蘇然作響。汗濕的衣衫貼在身上,幾分涼意與不適。環首四顧,離天亮還有段時間,於是我重新坐下背倚那棵老樹,斜眼打量少年。
解了毒,他臉色的青黑之氣漸漸退去,面上俱是汗水,額發濕成縷黏在臉上。我輕嘆一聲,起身過去拿起他的袍袖,幫他拭去汗水,順便撥開額發。少年的面容展現於眼前,我不由一愣。俊眉修目,唇紅齒白,竟也是位翩翩美少年。
他仍閉着眼睛休養,這時才低聲開口:“謝謝。”
我搖搖頭,坐回原處:“不客氣。”
枯坐到天明實在有點無聊,但我又實在不放心就這麼睡過去,只能呵欠連連地強撐着。想起綠蘿,不知它獨自在客棧還好么?它油光毛亮,額高鬃長,狀極健俊,連我這種完全不懂馬之人都能看出這是匹好馬,遑論其他人。所以,它頂多是被轉手,殺掉吃肉倒還不至於。綠蘿小弟你先撐住,等老大我慢慢去救你。
又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勉強壓下困意。
“那個,”少年猶豫地出聲,“這位姐姐不知如何稱呼?”
“我嘛,”我也猶豫了,“那個,我能不說嗎?”我私自從上陽谷中逃出來,師父不知氣成什麼樣,定會遣人前來捉拿。萬不可隨便泄露行蹤,留下線索,所以真實姓名說不得。但因為困得厲害,大腦停止運轉,一時又想不起可供替代的名字,於是就這麼乾巴巴地回答。
他怔了怔,聲音裏帶了失落:“哦,可以。”
我略微歉疚,主動搭話:“這位少俠你如何稱呼?”
他微微睜開眼睛,輕聲道:“梁仁。”
我一口老血,困意頓消:“良人?!”
他沒察覺我的意思,還點頭解釋:“嗯,棟樑的梁,仁義的仁。我爹希望將來我可以成為仁義無雙的大俠。”
我抽搐着嘴角:“你爹真會異想天開。”
他這次準確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面龐微紅,低聲道:“對不起,是我莽撞了。”
我頗欣慰地頷首:“知錯就改,不失為好少年。”
他沉默一瞬,舔了舔唇道,“你能幫我取點水嗎?我好渴。”
一路追我出了不少熱汗,剛才痛哭落了不少眼淚,解毒時咬牙硬抗又出了不少冷汗,他會渴情理之中。但我還是惡劣地咧了咧嘴角:“渴了還說那麼多話。”
梁仁垂首低聲道:“我陪你說說話,就沒那麼困了。”
我想了想,鄭重道:“有理。”
起身尋了好一會,循着細微的潺潺水聲,我覓到一條彎彎溪流。從包袱中取出水囊裝滿,摸索着往回走。
突然一聲低呼傳至耳際,正是梁仁所在方向發出。我精神一緊,全神戒備,幾個輕躍自林間飛去。
待我到達時,見梁仁正與一個渾身裹在黑衣中的人交手。沒過幾招,這黑衣人持棍退開去,緊接着吹起急促的口哨,哨聲起周圍頓時窸窣作響。藉著欲曙的天色,我瞧見下面空地上不知何時已爬滿毒蛇,蛇身扭動吐着芯子向梁仁圍去。
梁仁面色慘白,緊握長劍很是無措。
“食草蘿去哪了?你說還是不說?”黑衣人厲聲問道。
我一驚,這突然冒出來的食草蘿是哪根蔥?
“我、我不知道。”梁仁的冷汗又冒出來。
“你以為本幫主是白痴嗎?你帶着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地前去墨店捉拿,被其逃脫又緊追不捨至此處。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快說,不然就讓你嘗嘗萬蛇噬心的滋味。”黑衣人聲音中含了獰笑,咄咄逼人。
我慢一拍地意識到,梁仁前去墨店捉拿的不是我嗎?他也正是追我到此處。莫非……卧槽,難道這食草蘿說的正是本姑娘?下面的黑衣大俠你確定不是自己口齒不清,我明明叫蒔蘿,食草蘿是怎樣啊。
正在我默默吐槽之際,卻見梁仁迅速地朝我所在處掃視一眼。四目相視,我心下一緊,這小子發現了我,他會不會出賣我,我要不要趁機逃個命之類的?這黑衣大俠明顯比梁仁要厲害,我被拿下的可能性非常大。正在我轉身欲逃竄之際,聽得梁仁高聲道,“我確實不知道,她打傷了我然後逃走了。”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下淚,梁少莊主,本幫主今日對不住了。”黑衣人口中哨聲驟急,群蛇噝噝逼近。
我鼻尖滲出冷汗,這黑衣人似乎來真的。這些毒蛇圍上去,梁仁不死也得殘。念及他剛才沒出賣我的份上,我獨自逃走是不是太不厚道。
還未等我想出結果,身體已先一步行動。手一揚,一蓬毒針激射而出。趁黑衣人回身格擋之際,我跳下去拉起梁仁,“快走。”
黑衣人打落所有銀針,迅疾追來,怒聲道:“妖女,休想逃。”
眼看他就要追上來,梁仁欲掙開我的手:“你先走,我擋住他。”
我一路狂奔,顧不得看他:“你擋得住?”
梁仁:“……擋不住。”
我幾乎跳腳:“擋不住你說個鳥。”
棍風凌厲襲來,我和梁仁猛地向前一竄,這才躲開黑衣人的攻擊。
我邊跑邊伸出手:“毒針再借我一把。”
梁仁急:“沒有了。”
我旋起身子,手一抄五指伸開,大喝道:“看暗器。”
黑衣人急忙御氣抵擋。
我流暢轉身,拉起梁仁跑得更快。身後響起那人的暴怒聲:“妖女敢詐我,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顧不得理他,我們使出吃奶的勁一心逃命。這時聽得身後一聲凄厲哨音,周圍空氣猶如被撕裂,只見毒蛇蠍子蜘蛛等從林中各處爬出,有的緊追而來,有的擋於路旁,有的在前方聚成路障。
我和梁仁拔劍揮殺,一邊開路一邊逃跑。
突然,我停住腳步,梁仁一個急剎車停在前面不遠處,急道:“怎麼了?”
我揮劍砍殺幾條圍來的蛇,喘息道:“那人武功很厲害?”
“七煞幫幫主,武功尚可,但其哨音可馭毒物,若不小心被那毒物咬上一口,會死得很慘。”
我欲哭無淚:“那咱幹嘛要跑。”
梁仁手腕輕動,劍光交織如牆,毒物紛紛跌落,腥臭撲鼻。他回頭看我:“不跑等死嗎?”
我雙手持劍,返身衝過去:“近身戰,砍了他。”
梁仁會意,緊隨而來:“有理。”
某幫主明顯沒意識到我們會返回,正在專心吹哨的他慢一秒才反應過來。而我和梁仁就此占上先風,雙劍攻下,某幫主的哨音立刻發不出了。
我和梁仁愈戰愈勇,首次配合竟然頗為默契。某幫主不敵,節節敗退,最後被梁仁一劍刺在手腕處,手中的棍棒跌落。我緊跟上一劍點在他喉頭,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