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深潛
見格溫語氣堅決，軍官也不再勸他。
他先是將士兵們集合起來，隨後把他們分成三個連隊，一連隊去鎮上挨家挨戶地搜查，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二連隊負責清查銷毀致幻劑的原料，搜集關鍵證據，三連隊則跟他返回戰艦，順便也帶上了昏迷的安德烈。
下達過命令之後，軍官看了格溫一眼，“調查員閣下，請跟我來。”
此時大雨仍未停歇，穿過被雨幕籠罩的街道，格溫一眼就看到停靠在碼頭邊上的俄洛伊號。
密斯特的學生們也都跟了過來，軍官帶他們登上甲板后，讓幾名士兵將安德烈送到醫務室檢查，緊接着又領格溫幾人來到底層艙室。
艙室中吊著一座高大的球形潛水鐘，外部裝着支撐用的金屬架，上面固定有特製的探照燈具，兩側金屬櫃裏各自放有沉重的潛水盔甲。
“每艘巡航戰艦上都會配備一座德懷特潛水鐘，用於應對巡航任務中的各種突發情況，”軍官抬手打開潛水鐘艙門，露出裏面狹窄的艙室，“理論上來，它能承受水下一千米深的水壓強度，目前我們只到過水下五、六百米深的地方，但潛水鐘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站在格溫身旁的密斯特援兵，“你只能帶一個人一起下去，調查員閣下，希望你慎重決定。”
“我和你一起去，格溫！”
布魯諾扛起斧頭，“我可不會讓你一個人把風頭給搶完了。”
“還是我來吧，矮人。”托馬斯打斷他，將骨節擰得咔吧作響，“我要為吾神消滅這邪惡的異端，用它的鮮血來告慰那些死難者的靈魂。”
“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
密斯特的學生中忽然有人話，格溫有些驚訝地抬起頭，那是一名男性精靈，胸前佩戴着文法學院的徽章，他優雅地對格溫行了一禮，“我是文法學院二年級的阿德蘭·阿瑪吉爾，主修塑能學派，我會讓你的敵人嘗到烈焰和雷霆的滋味。”
幾乎就在同時，其他學生們也接二連三地道，“我也可以一起去！我是醫學院的，煉金系，可以幫你提供各種療傷藥劑！”
“我是機械學院...”
那些精靈和矮人應當都已經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深淵血脈，格溫卻並未在他們身上讀取到警惕和厭惡的情緒，他看着面前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知道他們都是真切地想要幫助自己。
“謝謝你們，謝謝。”
格溫鄭重地道，“但我很抱歉不能與你們一同並肩作戰，敵人掌握精神感應能力，所以我只能找一個能夠抵抗精神能力的同伴一起下去。還請各位留在這裏耐心等待，如果發生意外情況，我還需要你們的援助。”
“你願意和我一起下去么？”他問身旁的女人，“赫爾？”
她笑了，“早就等着你這句話呢。”
於是乘坐潛水鐘的人選就這麼定了下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他們該去哪兒放下潛水鐘，格溫對此也早有打算。
自從他來到沃爾德以後，所有人都在跟他強調一件事——不能靠近被淹沒的舊鎮海域，那裏是鎮上的禁區，而且那怪物與夏洛特對峙時提到了弗雷德·格林這個名字，鎮長的記憶中也出現了發生在格林家族中的一起謀殺案件。
將這一切串聯在一起后，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
無論如何，那怪物必定與沃爾德的格林家族存在某種關係，祂棲身的巢穴有很大概率就位於舊鎮海域之鄭
考慮到時間緊迫，他立刻讓軍官對水手們下令，駕駛戰艦來到那片被迷霧所籠罩的海域，準備放下潛水鐘。
在士兵們的幫助下，格溫和赫爾穿戴上略有些沉重的潛水盔甲，爬進狹窄的艙室，面對面坐下，幾名士兵還在外面檢查潛水鐘的外殼和部件，軍官和布魯諾等人在船艙里看着他們。
“檢查完畢，一切完好，沒有問題。”士兵檢查過後，對軍官。
“願女神保佑你們，保佑女皇與帝國。”
軍官對格溫兩人行了一個軍禮，隨後關上艙門，確認徹底封緊之後，才按下身旁的開關按鈕，潛水鐘下方的活動門隨即向兩側打開，露出漆黑的海面。
格溫向後靠在牆上，開始深呼吸。
“準備下潛！”
軍官拉動把手，固定在花板上的滾輪開始轉動，格溫兩人在艙室中立刻體會到強烈又短暫的失重感，只聽“撲通”一聲悶響，四周忽然就暗了下來，他立刻就意識到潛水鐘已落入水下。
格溫曾經偷偷背着奧爾加夫人去過河邊，他還記得林地間那條幾步就能蹚過去的河，清澈見底，河床上滿是光潔的鵝卵石，他最喜歡在夏日光腳踩進河裏，感受流水輕柔地拂過腳趾。
但大海不同。
這是一片龐大的汪洋，漆黑的海水如夜幕般籠罩在四周，即便是探照燈的光芒也無法穿透，只能勉強照亮潛水鐘四周的情形，更深處是一望無際的廣袤黑暗，格溫甚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下潛，還是通過從玻璃窗外上浮的氣泡判斷出潛水鐘正在勻速下沉，落入黑暗的深淵。
他想起在海難中去世的奧拉夫·喬勒諾夫，祖父臨死時是否也是這種感覺——在冰冷的海水中慢慢向下墜落，格溫心跳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意識到自己被海水包裹之後，他無法抑制地生出幾分恐懼，渾身發冷，想要大聲喊叫，立刻從這該死的地方離開。
大海奪走了他父親和祖父的生命，如今他無視奧爾加的警告，不但來到海邊，甚至還要潛入海底，假如真的存在命運這種東西...女神在上，難道真是宿命帶他來到了沃爾德這個地方？今他會死在這兒么？
格溫突然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讓赫爾也一起下來，倘若自己真的死在這兒也就罷了，但赫爾她不該落得這種結局，她的命運不應該是在這個狹窄黑暗的艙室里死去，死得一文不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緊接着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致幻劑！該死，他把這件事給忘了！
此時距離他被注射高濃度的致幻劑已過去將近六個時，服用抑製劑的後遺症開始發作，情緒煩躁，渾身發冷，頭暈噁心，格溫只能拚命運轉石之心來壓抑身體對致幻劑的渴望。
“你還好么？”
赫爾察覺到格溫的異狀，握住他的手，雖然隔着一層厚厚的鐵皮，卻好像有一股暖流從她手上傳來。
“對不起。”
格溫低聲，“對不起。”
“不用道歉，”她的語氣很平靜，“就算你不，我也一定會下來。”
“我很害怕，害怕大海，達尼亞饒神詛咒了我的家族，祖父、父親都被大海殺死，所以奧爾加才不讓我靠近大海。”他深吸口氣，握緊赫爾的手，“但這裏只有我一個傳識者能對抗精神力量，如果我不下來，不僅夏洛特會死，還有很多人也會死，而且校長一直都很照顧我，如果我沒有完成任務，就辜負了他的信任。”
“其實我並不想成為傳識者，更不想要這一身深淵血脈，可我沒得選，只能按照他們的要求一直走下去，這一次是來調查致幻劑，下一次他們又會讓我做什麼？”格溫雙手開始顫抖，四肢酸軟無力“有時我會想，像我這種人，或許就這樣死在這兒也是一件好事。”
“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放鬆，深呼吸，”
赫爾攬住他的肩膀，讓格溫靠在她身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她輕輕拍着格溫的肩膀，開始哼唱一首曲子。
那聲調聽上去有些耳熟，十分古老，有一種奇特的韻律，此刻格溫彷彿回到了弗拉姆的那座屋，在睡前聽奧爾加為他哼唱達尼亞人世代傳承的歌謠，用那雙寬大的臂膀抱住他。
“我感覺好多了——”
他話音未落，便看到玻璃窗外出現了一團模糊的輪廓，當探照燈將其照亮時，格溫立即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