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熱情好客馬百戶,買人僱工毛家集
一個小時后,太陽西沉之際,大水瓶寨百戶馬金梁,吃力地扛着兩個大肩撘,“送”劉升出城寨。
馬百戶養的十幾個家丁則帶着幾十個衛所兵丁緊跟在後面,依依不捨。
劉升回頭看了眼,笑道:“馬百戶,你這些手下似乎捨不得我走啊,要不我留你家中過夜?”
馬金梁雖然和身邊其他人相比,顯得高胖,實際也就一米七出頭,且身上都是肥肉。
那兩個大肩撘又很沉,只走了他家到寨門這一段路,他就累得氣喘噓噓了,滿身大汗了。
此時聽了劉升的話,他額頭細汗更多了,忙回頭喝道:“都跟着幹什麼?想害死老子嗎?各回各家!”
那十幾個手持兵刃的家丁互相看了眼,不得不退回城寨。
至於那幾十個兵丁,大半手裏拿着農具,純粹是被強叫來壯聲勢的。馬金梁的家丁一退,他們就散了。
馬百戶“送”了劉升近三里路,眼見太陽落了山,天都要黑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將褡褳中銀錢灑了出來。
他喘着氣道:“好漢爺,我實在走不動了,讓我歇一歇吧。”
劉升看着他直搖頭,“馬百戶,你這身體需要鍛煉啊,不然將來闖賊來了,清虜來了,你怎麼辦?是等死,還是投賊投虜啊?”
馬百戶累得不想說話,心裏卻覺得劉升這話好怪。
‘這人稱李自成為闖賊,莫非是別的賊酋部下,又或是和李自成有仇?’
至於清虜來了的事,他完全沒想過——他覺得,清虜即便再入寇,或許會來河南,但絕不可能打到最南邊的汝寧府來。
劉升看天色將黑,也不準備再讓馬百戶耽誤時間了。
他道:“把褡褳放下回去吧。”
馬百戶先是一愣,隨即立即放下褡褳,叩頭道:“謝好漢爺!”
叩完頭彷彿重新生出了力量,起身就要走。
劉升卻在後面大聲道:“馬百戶要記着那封承諾書,好自為之啊。”
馬百戶聽了身子一顫僵住,幾秒后才加快腳步離去。
劉升一笑,一手拎起一個褡褳,也快步離去。
手中的褡褳各有幾十斤重,馬百戶扛着吃力,他提着卻輕鬆得很。
裏面是馬百戶用來購買他那個玻璃樽的五百兩銀子和幾十貫銅錢。
為了表示不會對這次買賣後悔,馬百戶還專門寫下了一封承諾書,說“若有反覆,便叫那崇禎小兒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並在上面蓋下他的百戶印章,又按下手印。
劉升看馬百戶誠意滿滿,這才將寶貝玻璃樽賣給他的。
馬百戶得了玻璃樽后喜極而泣,見劉升衣衫破爛不合體,又硬是要贈送幾件好衣裳,還有配套的襪子、鞋、帽。
馬百戶的“熱情”甚至讓劉升為他最初的想法感到羞愧——最初他是想嘎了馬百戶,為受其欺壓的大水瓶寨窮苦百姓報仇解恨的。
後來想到,一個百戶死了,大概率會驚動地方官府,鬧得天目山氣氛緊張,官民不和諧,不利於他後續要辦的事,這才作罷。
···
房穿的第三日。
也即是大明崇禎十三年,四月初八。
這日期也是劉升昨日從馬百戶那裏問得的,和現代的日期一致,只是這裏用的是陰曆,準確說是明朝的《大統歷》。
崇禎雖然命人結合中西方天文知識,編著了更先進、準確的《崇禎曆書》,也即是後世陰曆母本,但直至大明滅亡都沒應用開。
天目山這小地方,用的自然也就是老掉牙的《大統歷》。
早上四五點,劉升就起來洗漱,麵包配牛奶當早餐。
吃完便就着昨日馬百戶送的衣裳,換了一身裝束。
頭戴靛藍色唐巾(帽),身穿一套褚色寬大道袍,腳上則穿着棕灰色的高幫登山靴。內里卻是穿着現代人的內衣,和一套防彈衣(兼防刺)。
這一套打扮乍看不倫不類,但並無大問題。
道袍是晚明時期文人的流行衣服,其他人跟風,穿一身道袍很正常。
至於唐巾則是明代很普通的一種帽子,樣式很多。
鞋子、短髮都確實是與此時人格格不入的,但在明末這個時間段,即便被人注意到,劉升也不怕。
何況他此番出門並非要去什麼大城見什麼官員,只是去天目山西南邊的毛家集。
原本,劉升是想去周邊縣城的,可即便是離天目山最近的確山縣城,也有四五十里地。退而求其次,他只能先到附近的集鎮上看看。
這毛家集在後世名為毛家鎮,在明初因為處於南陽桐柏縣到信陽州的官道邊,便有人建立旅店,而後越來越多的百姓聚居於此,買賣為生。
因為百姓多姓毛,故又稱毛家鋪、毛家店。
到了明朝晚期,這淮河流域也如江南般出現不少鎮子,毛家鋪同樣因為商旅增多,發展成為一個集鎮,所以此時多稱之為毛家集,簡稱毛集、毛店。
劉升“家”離毛家集有二十里左右,他早上五點多走,在八點多的時候就趕到了毛家集。
他發現這趕集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仔細一看,似乎其中不少人都是難民。
這讓他回想起之前路上見過的一些景象——溪流、池塘多有乾涸的,河流、湖泊也多水淺。這還是水量在豫南相對充沛些的天目山一帶,其他地方情況可想而知。
‘明末江北旱災、蝗災、兵禍、瘟疫,幾乎年年都有,越到後面涉及的地方就越廣。
河南人多,藩王最密,又土地兼并嚴重,遭逢大災,大明朝廷不能賑濟,不知多少百姓會走投無路。難怪今年李自成能席捲河南,獲得百萬流寇大軍,成就大勢。’
心裏感嘆了一番,劉升就步入由大片房屋和幾條街道組成的毛家集。
路上難民有帶着家當扶老攜幼的,也有已經走不下去,坐在路邊往身上插幾根茅草賣身的。
至於說面有菜色、形容枯槁之人,入目皆是。
還有些人,瘦弱的身軀挺着彷彿懷胎數月的肚子,或是雙目泛綠,或是雙目無神,更加扎眼。
那些賣身的人,多數都低着頭沉默着。只有少數人,偶爾抬頭用懇求的語氣喊兩句,聲量並不大,因為沒力氣。
至於說影視中那種賣身葬親人的,劉升一個都沒看到。
他豁然醒悟,此時此地,死人或許等不到入土就沒了,又或許入土了也會沒···
“聽說西邊、北邊的旱情比我們這邊嚴重多了,一些大河都見了底。”
“聽老人們說,春旱之後必有蝗災。如今又到處都是兵禍,瘟疫也是一陣陣的,這日子可咋過?”
“行了吧,我們這邊算不錯了,至少辛苦一點,勉強可以活下去。”
“這難民越來越多,也沒看到官府賑濟···活下去?我瞧着難。”
“···”
聽着一些行人的議論,劉升又暗暗嘆口氣,越發覺得,老天讓他房穿到這明末,是要讓他有所作為的。
在毛家集逛了一圈,劉升最終又回到了北街口。
因為他發現這裏賣身的最多,方便他選人。
“放手!我不跟你走!”
“說好的價錢又反悔,當我毛三爺是好欺負的?”
前面一陣爭吵,引得一些人圍觀,劉升也走了過去。
只見一個看着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正跟一個中年男子拉扯。
少女身後躺着一個婦人,面色土黃,嘴唇皸裂,頭髮凌亂,看不清具體模樣。倒是那少女,雖然也一臉土色,卻依稀能看出瓜子臉上五官標緻。
“我只賣身作婢女,不去窯子!”少女有點力氣,抓住了一棵樹樁,半躺在地上硬是不願走。
眼見周圍人越聚越多,毛三爺便鬆了手冷笑,“不去窯子?你以為大戶人家婢女是那麼好當的?你要賣身一兩銀子買葯救母,毛家集只有我願意出這個價錢!”
聽了這話,少女看了眼身後的婦人,面露掙扎神色。
這時,劉升注意到少女剩下有樹枝劃出的字跡,過半看不清了,只剩“救母”二字可以辨認。
他心中一動,撥開面前的幾人,出聲問:“姑娘識字?”
少女聞聲看了劉升一眼,大約是覺得劉升衣着不普通,器宇不凡,忙答道:“回這位老爺,我識字,還會些算術,洗衣做飯打掃也會,我很有用的!”
旁邊的毛三爺打量了劉升一番,皺眉道:“外來的後生,你這是要搶我毛三爺的貨?建議你先打聽打聽,這毛家集有幾個敢得罪我的。”
劉升扭頭對毛三爺一笑,道:“毛三爺誤會了,我是來給你送財的。”
“送財?”
劉升道:“方才聽了會兒,毛三爺買下這姑娘是準備轉手賣到窯子裏去?”
“是又怎樣?”
“不知毛三爺能把她賣幾個錢?”
毛三爺眼睛一轉,道:“賣多少是我的事,憑什麼告訴你?”
這時人群中有人出聲道:“窯子買人,最多也就三五兩。”
毛三爺一聽就惱了,環顧人群氣急敗壞的呼喝:“誰?誰敢壞爺的好事?!”
劉升看了眼人群中某個退出去的身影,笑了笑,道:“毛三爺,我拿四兩給你,算是從伱手裏買下了這姑娘。省得你在這裏跟她爭執,後面轉手還麻煩。怎麼樣?”
“這姑娘長得標緻,四兩少了。”毛三爺毫不掩飾他眼中的貪婪。
劉升搖頭,“我這邊還得再出錢買她,實際要花五兩銀子。
你看這北街口,到處都是賣身的人。這年頭人不值錢啊,五兩銀子已然太多。毛三爺如果不願,我就不管這閑事了。”
說完,劉升作勢欲走。
賣身的少女見此滿臉緊張。
毛三爺猶豫了下,終究拉住了劉升,道:“算了,四兩就四兩吧,給錢!”
劉升一邊掏出四兩碎銀,一邊道:“有周圍的鄉親見證,毛三爺又是這毛家集的頭面人物,相信是說話算數的。”
“那是。”毛三爺相當於白撿了四兩銀子,又聽了劉升一句捧,心情大好,“後生,提醒你一句,這小姑娘不老實,買了她先去立契。”
說完,帶着兩個跟班,哼着俚曲往集鎮裏去了。
劉升看向賣身的少女,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起身向劉升施了個禮,這才道:“回恩公,小女子李香雲。”
劉升伸手摘了插在李香雲頭上的茅草,這動作嚇得李香雲往後退了一步,隨後才知道誤會了劉升,不禁小臉一紅。
不過她臉上儘是土灰,紅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先呆在這裏,我到周圍逛逛就過來。我叫劉升,有事就高喊我名字。”說完,劉升就撥開人群走了出去。
他要找人過來立契,還要再“買”幾個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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