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百分之一
從未見過“元能激發”的秦雲曜被這不可思議的的異變震懾得說不出話。他下意識往製造出如今光景的兩位元能者看去,發現隔着頭盔都能看出來磁力男已由輕浮誇張轉為凝重,反倒是那個沒戴頭盔的大塊頭露骨地表現出強烈的戰鬥慾望,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對事物的情緒反應……
“這掃把星真就打不死的小強啊,居然真讓他成為元能者了。也不知道他是‘完整元靈’還是‘片面元靈’,片面的話還好,也就和我平級,完整的話…靠!要不幹脆把他收拾掉當作無事發生吧?嘶……這也由不得我,還得看‘鐵子’怎麼處理。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出任務只有打敗成功激發元能的倖存者這件事才能讓天生戰鬥狂的他提起興緻,真搞不懂他腦子裏裝的除了干架還有啥……”老磁邊暗想邊瞥了眼滿臉狂熱的鐵子,他知道,猛獸,已出籠。
但老磁並不打算讓他倆酣暢淋漓地干一架,能挾持人質,何必有勇無謀呢?只要心存不忍,就一定會暴露出許多破綻。而且元能剛激發的時候會“元能失控”,反而比激發一段時間后更強一些,只不過操控的精密度更低,他絕對不願意硬碰硬。
老磁清了清喉嚨:
“恭喜你成為了元能者,但接下來別反抗,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的短刀會做什麼了。”說完他帶着示意意味,看了盤旋在學生頭頂的短刀一眼。
顧惟欽聞言后卻半蹲,將右手探入湖中,淺笑道:
“跳樑小丑。”
話音剛落,右手從湖中極速抽出,帶出成片水花,水花霎時不見水形,在空中各自連結,變化作三四把激射而出的不規則狀冰刀!
老磁趕忙用短刀擋下冰刀,卻沒想到顧惟欽意圖正在於此。表面上冰刀與短刀還在空中對砍,不分上下;但老磁發現冰刀正在衍生更多的冰來完全冰噬短刀。
這會屏蔽他的磁力,讓他無法操控短刀!
但是短時間內他也找不到破局致勝的法子,只能任由短刀被冰噬。很快,被冰噬的短刀再不受磁力影響,落在了地上。
老磁的心情也沉了下去。他雖然不了解冰元靈有哪些“特性”,但是顧惟欽超規模的表現讓他嚴重懷疑顧惟欽激發了“完整元靈”。
這意味着顧惟欽進到組織里成長起來後起碼是個幹部級別的人物。而且本來百分百確定的打敗顧惟欽,現在似乎也要打上問號了。
顧惟欽極度挑釁地笑了,他其實有些感謝這倆人,沒這倆人他還真沒法成為元能者,沒法擁有元靈。早在多年以前顧惟欽在網上推測出這個組織有不少具有超能力的打手時,他就希望自己同樣能擁有這種能力。而現在,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雖然過程讓他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他覺得,如果他有機會自主選擇是否服用元葯的話,他會在一陣沉思后選擇服用,在復仇上,這極可能是決定性的助力。
“只不過,剛才離死是真的只差一點了吧,連走馬燈和迴光返照都有。”顧惟欽苦澀地回味了一下剛才的體驗。
當時,顧惟欽即將痛昏過去,墜入死亡的深淵,就在他動作越來越遲緩的時候,疼痛,似乎變慢了。變慢的,似乎不止疼痛,感官也像生鏽了的機器一樣遲鈍。本來顧惟欽腦子裏塞滿了求生本能,此時卻突然插播了一條錄像帶。
他又看到了,看到了當年小皇帝一般的童年生活,他笑了,覺得在死前再看一遍童年經歷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他緊接着又看到了,看到了試圖以文明人的方式保護家人的父親,看到了自己的失誤,看到了妹妹的束手就擒。
而後面十年的生活竟很快就放完了。
“啊,我這十年竟然過得這麼單調么,連潛意識都覺得沒什麼好看的。”顧惟欽自嘲的笑了笑。
走馬燈結束了,痛覺再次席捲他的神經細胞。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很清醒。
是迴光返照。
這意味着他已經不僅僅是半隻腳踏入墳墓了,該說是已經可以倒棺材裏等着上棺材板了。
他的第一反應是:我運氣好差,真是不幸的人生。
他六歲以前有記憶的快樂短到可以忽略不計,而六歲的災難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軌跡。他自立,他求自強,他渴望着成長起來后,有朝一日可以復仇。他已經逼迫了自己十年,他早已麻木,他精神的弦早就瀕臨綳斷。
可是,他才十六歲。
不僅是他承受了同齡人無法承受的精神壓力讓他感到不幸,更是因為他才十六歲就直面了復仇目標,而他磨礪了自己十年。
十年,說短,也不短,十年的磨礪讓他受盡了訴不出的苦;十年,說長,也不長,他甚至還沒能成年。
一株正在茁壯成長的樹苗被強橫地扼殺了。
顧惟欽恍恍惚惚地有了自己才是真正地荒廢了十年的感覺,他付出了十年,他得到了什麼呢?
得到了命運的玩笑。
他將復仇視為自己的命運,但所謂的運氣將他的復仇提前打上句號。
他突然有了嗚咽着哭出來的衝動。
但是一個想法不經意間掠過了腦海,猶如驚雷將黑夜刺成白晝!
甘心嗎?
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甘心嗎?
“我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死?我甘心就這麼死?不……不!我的努力一定會開花結果,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扼殺我!命運?誰是命運?什麼是命運?誰要扼殺誰?命運要扼殺我?命運憑什麼扼殺我!我絕不會輕易死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有超能力,我要復仇!活、下、去,我!不!死!”
顧惟欽身心都開始發了狂地掙扎,他用意志頂開了先前合攏地眼皮,盡其所能去瞪圓眼睛。
高強度鍛煉十年的他,少不了練習游泳,自然早就讓眼睛適應了水的環境。
毫無徵兆的,顧惟欽本就不多的氣力憑空消散了大半,他不死不休的精神還在竭力發狂,可身體是真的跟不上了。他忽然閃過了一個奇妙的想法,他終於理解了之前名著上讀到的心力交瘁、一夜老十歲是怎麼個感覺。他喉中湧上一股淤血,本能地吐出。他看見血在湖中消散開來,朦朦朧朧,如霧,似紅紗。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消散開的血竟就這樣飄入了他的左眼裏。他的眼睛適應了水,但這並不代表適應了血液。顧惟欽不得不閉上左眼,本能地想去用手揉搓,可惜,他只剩下抬一抬食指的力氣了。而且在水中的時間已經長的過分了,缺氧的眩暈感加入了顧惟欽腦內的戰局,在這樣下去,他就算成為了元能者也會在湖裏淹死。
掙扎似乎是徒勞的,希望始終在,卻始終不曾到來。
就在這時,顧惟欽腦海里直接出現了一道身影。
身影並不具象,如同幾百米外的人打上馬賽克,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出不知是黑衣還是黑袍。
出現在腦海里的身影素未謀面,還很模糊,這是很奇詭的事,但顧惟欽在乎不了這麼多了。
因為希望,來了。
所有的劇痛在那個瞬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疼癢混合卻讓人有些舒服的感覺。
讓人想起在結的痂上輕撓的體感。
這遍佈全身的,酥酥麻麻痒痒的奇妙體驗迅速幫助顧惟欽取回了四肢的控制權。他當機立斷,先把頭部送出水面,不然“倖存者”就沒法倖存了,他可不想淹死在這裏。
先前的體感不告而別,刺骨的嚴寒和一種難以言表的充實感開始改造身體。
這種充實感讓顧惟欽想到了他母系那一邊的外公外婆,他六歲以後就一直和他們一起住,直到他們相繼離世。
潮濕天或雨天他們總是抱怨風濕帶來的困擾,抱怨那種酸軟無力的長期折磨。
在顧惟欽看來,這種充實感應該和風濕帶來的體感完全相反,讓他感覺自己的四肢結實、舒爽、有力。
顧惟欽的直覺告訴他,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接下來不可能導致他死亡。他在心裏小小的雀躍了一下,總想着落下大滴的熱淚,但強行忍住了。
最後所有體感都融入了顧惟欽的身體,他也本能性的知道自己的超能力是什麼。
他試圖讓水面結冰,好讓自己站上去,結果一念之間就做到了。
顧惟欽其實暫時還不想出去,他還沒弄明白他的超能力具體怎麼用,實際效果如何。但他瞥見大塊頭正準備給一個同學注射元葯。
“這個人,我有特意記一下,叫秦雲曜,是我未來的室友。之前課間高呼剛開學就有體育課真是太幸運了,我看你挨了這針還幸不幸運。反正……對我來說是既幸運又不幸。他怎麼主動擼的袖子?大塊頭對我就粗暴一點,對別人就玩護士那一套?不管了,我要是再自己研究,秦雲曜必死無疑。凝固一把冰刀,應該可以切碎元葯注射器……”
眼下,注意力必須回歸到戰鬥當中了。
戰鬥,對一個高中生而言,無比的陌生。雖然顧惟欽有了操縱冰的能力,但他心裏對這塊陌生領域的戰鬥並沒有底。
說到顧惟欽的冰刀,他着實有些尬住。那不規則的冰刀鋒芒畢露,看起來也像是那麼回事,但只有顧惟欽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在努力塑造成一把刀的樣式了,只是……不太熟練,還沒找到塑造的竅門……他不得不繃住自己面部的肌肉,來安慰自己“別人根本看不出來他真的想捏把刀”。
確認了學生沒有危險,顧惟欽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雖然顧惟欽泡在湖裏的時候沒有聽到秦雲曜與大塊頭的問答,但他無比清楚這場戰鬥的殘酷性。這裏不是給他試技能的訓練營,是決生死的戰場!冰刀雖然玩的醜陋,但既然有效就沒道理不繼續用。
顧惟欽如法炮製出十餘片冰刀,朝着大塊頭和磁力男用力甩出,接着微操,讓冰刀反覆圍殺這兩人攻擊,就像磁力男之前操控短刀追擊他一樣。
然而在冰刀破空的途中,顧惟欽突然斷片了一下,彷彿腦內突然加了一幀空白幀。冰刀也失去了具體的操控,仍然按照原先扔出的軌跡去運動——但準頭談不上好的顧惟欽只是丟了個大概的方位。
“我都快被他氣樂了,剛才凍住三把刀我還以為他真的有點東西,結果下一秒就亂扔冰刀,有足足兩三把差點扎到我啊!不是被恐怖分子打死,不是承受不了元葯而死,是差點被室友謀殺!好好好,算上之前打斷我注射元葯,他已經欠我兩筆賬了。”
顧惟欽回過神來,看見狼狽躲過冰刀,咬牙切齒滿眼怒意的秦雲曜,再次尬住,他已經在研究該怎麼向秦雲曜賠罪了。
令顧惟欽沒想到的是,大塊頭竟然出言提醒道:
“元靈的精密度與熟練度和精神力相關。”
“精神力則受精神的堅韌程度和狀態影響。”
“剛激發完元能的你,熟練度不足,精神狀態不佳,精密度低,無法一次性操控這麼多冰。”
“你可以叫我鐵子,這是打敗你的人的綽號,記好了。”
顧惟欽對鐵子的“悉心教導”迷惑不已,他萬萬沒想到在入學之日,第一個讓他有老師這一感覺的,是強迫他注射了元葯的敵人。這是哪門子的地獄笑話?
但顧惟欽與鐵子對視后,卻明白了幾分。
鐵子雖然語氣平靜,但早已拳癢難耐,渴望干架!眼中的狂熱似要擇人而噬!
這是一個天生的戰鬥狂,但他並不沉溺虐殺,他只想和跟與自己對等的敵人戰鬥,他不想因信息差導致戰鬥的不對等。
顧惟欽讀懂這點后,雖有些驚嘆,但心卻冷酷地沉了下去:
“他的前三句話,我都該感謝他……但我決不容忍他最後一句話。我能感受到,他要我記好他的綽號,是有着類似‘獵人’的心理。呵,我是獵物?我會讓你後悔的。不是想來打架么,來,試試就試試。”
顧惟欽半蹲在冰面上,平靜笑道:
“你打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