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鶴鳴秋月
銀陵城。
三靈客棧內,五人圍坐一桌,默默地夾菜吃飯,偶爾再喝幾口小酒,就連溫檸蔓也極為安靜。
事實上,幾人都在側耳聽着周旁幾桌客官的交談,類似客棧這種地方,想要知道當下江湖上的趣事,哪裏還犯得着去費心打探?找個人多的地兒一坐,什麼都明了了。
在江湖上已許久不曾出現的“聽風涯”三個字,再度被眾人熱議,一些陳年舊事,也被扒出來作為下酒談資。
“聽風涯?多久沒聽到過了。”
“不錯,聽風涯陳清絕,上次聽這個名字是多少年前了,都快忘了。那時候的他應該在聽風涯排行第八吧?現在怎麼排第七,難道說新人來舊人去,聽風涯收了新弟子?”
“我聽家裏長輩提起過,陳清絕修有兩道,琴道與劍道,雖然他本人似乎更喜琴道,但相較之下,他還是劍道為最。”
就如張雪竹所言,聽風涯陳清絕赴約決鬥一事,一經傳出,立即變成了江湖人士當下熱議不休的話題,有一些人認為聽風涯不過是個十人宗門的小地方,這場比試自然也就沒什麼看頭。但聽大部分人所言,聽風涯在隱世之前,絕對不遜色落梅劍林太一閣這等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對此溫檸蔓等人覺得還是第二個說法在理,為何?因為小劍宗也只有八個人,算上暫時收留的小滷蛋張懷玉,滿打滿算也就九人,比聽風涯還少呢。
不同於天乾王朝有意整肅江湖,陽川並無律法束人,更無需看天子臉色,雖說這也等於不會有朝廷的暗中扶持,一如天乾王朝對白馬寺與玄禪寺。但各宗靠着數代人積累下來的威望與資源人脈,足以穩立江湖浪頭,深紮根基。可你聽風涯早已退隱深山,數年沒了消息,如今一出世就想博取世人眼光?也難怪有不少人心生輕視。
隨着消息的傳開,越來越多的江湖人士湧入城中,銀陵城本地的老百姓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最近入城的人越來越多了,不是持刀持劍就是帶斧帶槍,嚇人得很。不少門戶近日都是緊閉窗門,生怕惹出什麼是非。
直到四日光陰轉瞬即逝。
遠遠看去,陽川大江就如一道巨尺,橫卧在落梅郡與南龍郡之間,一浪高一浪,一潮蓋一潮,潔白浪花飛濺,江水洶湧奔瀉而來,如箭離弦,如馬脫韁,如猛虎出山,聲勢浩大。
兩岸人群似兩條盤踞長龍向遠處蜿蜒。
萬眾矚目。
兩岸各有一座觀江樓,高約莫六丈,皆是六層。而蘇一川五人早早地就到了觀江樓四層佔了個寶座,如若不然,怕是得和其他人一樣擠在岸邊人群中看不清切。
“風勢小了。”蘇一川專註遙望。
大江上浪頭漸漸低了,江水也沒先前那般湍急,然而江面並無一艘船舟趁此載客渡岸,想來都知曉今日非同尋常。
“他們為何約在這陽川大江決鬥?這哪裏有地方容得下去啊?”溫檸蔓收回目光,百思不得其解。
“喏。”蕭溫伸出手一指。
江心處,有七八塊巨石穩穩屹立,奇形怪狀,散亂分佈,表面皆光滑無比。
“這能站人?”溫檸蔓不可置信。
“咱們是不行,可人家是高手。”朱賀苦笑。
“話說回來,那聽風涯的陳清絕是何修為?”溫檸蔓纖長手指攏在一起,腳尖一踮嬌軀前傾,往前抻着胳膊,曲線優美。見主角未至,便懶洋洋詢問道。
其實尚未成年的妮子身段發育得也不錯,稱得上凹凸有致,只是比起張雪竹的得天獨厚,要差上一籌罷了。
“小菩提境。”蘇一川緩緩道。
眾人神色駭然。
“不止如此,整個聽風涯,兩自在、四菩提、兩太玄,還有一名貨真價實的浩然武夫!”蘇一川神色複雜。
所以當他聽到張雪竹說聽風涯有人赴約決鬥之時,才會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過來一觀。
“不愧是以十人之數便可入席五大宗門的聽風涯,不知此中境界,我等何時得以一窺。”蕭溫佩服得五體投地,由衷感嘆。
“山高路遠,武道一途如攀絕壁,還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才好。”蘇一川感嘆。
“要的可不就是小師弟這份心性!”蕭溫贊道。
“不對呀,才九個人,還有一個呢?”溫檸蔓纖細柳眉微蹙。
四人都看向蘇一川。
“只是傳聞而已,我也不敢斷言。”蘇一川有所遲疑,說起話來吞吞吐吐:“據傳聞所說……那聽風涯最後一人,一身實力已在、在浩然之上。”
其實,哪裏是傳聞,謝丹楓曾親口告訴蘇一川,那人一身實力已越過浩然之境!這般說辭,蘇一川只是怕驚嚇到溫檸蔓等人且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知曉此事的,寥寥無幾。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不信。”朱賀搖頭。
“沒錯,浩然古境之上的境界,聞所未聞。”蕭溫幾人亦是連連點頭。
就連落梅劍林和太一閣這等龐然宗門的宗主,江湖流傳距離那浩然古境尚有不小的距離,何況浩然之上?
蘇一川正欲開口,卻被赫然打斷。
一陣轟然騷動聲直接鋪天蓋地而來,兩岸人群躁動不已,觀江樓上上下下驚呼連連,甚至掩過了江浪聲。
“來了來了!”
“讓一讓,讓一讓,我看不到了。”
“好像是個女的。”
蘇一川極目遠望,江天一色,山水怡人,波光金鱗襯着一襲單薄紅衣在微風中緩緩前行,衣襟飄搖,如同畫中一點殷紅抹在了遼闊江面。
驚艷至極。
她叫祈嵐。
從那女子現身後,整個陽川大江竟只是微風起漣漪,江水細緩流淌,祈嵐在眾多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腳浮淡輝,踏江而行。
若說蘇一川幾人是有所驚訝的話,那麼兩岸不少的普通百姓就是瞠目結舌大為震驚了。這些不練武或者撐死不過三四等武夫的江湖路人,只是隨大流過來湊熱鬧而已。市井深巷摸爬滾打數十年,一輩子哪裏見過這場面?紛紛驚叫這祈嵐莫不是仙子下凡?
“她就是祈嵐?”溫檸蔓目不轉睛望着。
“雖然樣貌有些變化,但不難辨認,的確是祈嵐前輩。”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幾人身後響起。
蘇一川轉過頭,看見一襲綉有梅花的潔白長袍。
“雪竹姑娘?”
張雪竹微笑點頭:“不是巧合,我特地過來碰碰運氣,想看看你們有沒有來看決鬥。運氣不錯,沒費多少功夫。”
蕭溫幾人紛紛打了聲招呼,就連溫檸蔓,想到在凌雲山莊的時候張雪竹幫了他們,也一同交談起來。
“跟你們一塊兒的那個小和尚呢?”張雪竹四下瞧了瞧,好奇問道。
“那小子在外面溜達怕了,不願一起跟來,只好將他留在宗門內。”蘇一川笑道。
“那個祈嵐,又是什麼境界?”溫檸蔓問道,蕭溫等人也看向張雪竹,明顯也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張雪竹睫毛微動,回答道:“祈嵐前輩原是出自陽州秋雨郡的凌氣宗,因為一些緣故離開了宗門。不過沒想到,離開宗門的這些年裏,她的修為增長得如此之快,看這模樣,也是踏入了小菩提境。”
又是一個小菩提境!
“什麼!”蘇一川等人忍不住驚呼,惹得一旁人群異樣的眼光。
蘇一川連忙壓低聲音:“那豈不是和陳清絕一樣?”
張雪竹美目清冽:“嗯,所以在雪竹看來,這場比試,勝負還是一個懸念。即使陳清絕在小菩提境修有數年之久,但只要未入太玄,局便未定。”
而觀江樓四層的另一處,距蘇一川等人不遠。
“先生,我剛剛在那邊聽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說,這場比試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聲音稚嫩,被周遭嘈雜的聲音掩蓋下去,無人在意。
“不一定?呵,目光淺了。”有人輕蔑一笑以作回應,“天資聰穎也好,氣運上佳也罷,可即使祈嵐入了小菩提境,也沒有勝的希望。除非她此時此刻頓悟出個武道真理,武運直登青雲,一步踏入那太玄境!就算如此,勝負最多也在六四之間,陳清絕仍有四成可能勝她!”
“當然,這一切都有個前提,那陳清絕,得要真動了殺心才是,哼。”
武道之爭,非只境界之爭,天下之大,並非所有的太玄境,都能穩壓小菩提一籌。
大江之上,眾人視線焦集處,紅衣女子一步又一步,如履平地,踏上了江心的巨石,盤腿而坐。祈嵐玉手輕攏秀髮,露出白潔的側顏,隨後單手托腮,一雙靈秀清淡的眼眸凝視江水,仿若其間映照出那唯一的身影。
“思齊。”祈嵐低聲呢喃,伸手想去輕輕觸碰,摸了個空。自嘲一笑,卻已不再執着。
“今日便要去尋你了,我自知不是陳清絕的對手,可死之前,總得讓人們記得你才是。”
佳人眼角有淚,眾人竊竊私語。卻見江心紅衣倏然站立,兩岸嘈雜聲頓時減弱。
一道松沉而曠遠的琴音從遠處響徹傳來,西景大江上空的雲層受到攪動而翻湧,雲浪冒尖,眨眼便有一道亮光破開流雲下墜,直擊水面。
沉靜文雅如張雪竹,也不禁喊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