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第一次宴席
兒童大賽還算成功,雖然滿朝文武的孩子都參與進來,但因為有年齡限制,所以最後人數倒也沒太多。
冼如星作為出版印刷的老闆,也被邀請成為評委之一,跟着張充等人一起,每日翻看好幾篇小孩子的文章,徜徉在童言童語中,整個人都得到升華。
不過着其中也有許多讓人無語的事兒,也許是太想讓孩子贏,不少家長選擇親身上陣,許多文章遣詞造句一看就是成年人,對於這種虛榮心冒泡的代筆行為,冼如星表示絕對不輕饒,不光取消了成績,還點名批評。
最後評選結果出來,勛貴們好懸熱淚盈眶,沒想到他們中間門竟然出了個第三名!雖然沒拿第一,但能壓文官一頭已經心滿意足了。於是紛紛期待地表示希望自家孩子能繼續接受冼真人的教導,嚇得冼如星連連推脫。
雖然她還挺喜歡小孩兒的,但偶爾逗逗還行,成日聚在孩子堆里光是想就已經很嚇人了。況且她手頭上的事兒這麼多,不光有生意要忙,而且還得繼續編寫新的繪本和識字卡片。
如果說繪本的火爆是早有預料,那麼識字卡片則完全是意外之喜。現在京城哪怕販夫走卒也人手好幾張,之所以這麼流行,一是便宜,二是便宜,第三還是便宜!
繪本都只要三五文,而那識字卡片全新的也只要一文錢,裏面圖文並茂,印刷清晰,紙質還好。一文錢學七八個字,沒有什麼比這更合適的了。
至於為什麼這麼便宜,主要是冼如星一開始奔着改善名聲去的,本來就沒打算掙錢,再加上油印省錢省力,她為了方便還在離京城不遠的地方開設了幾個造紙廠,沒有採用傳統宣紙工藝,而是將竹子作為原料。這樣造出來的紙比較硬,寫毛筆字是困難點,但製成卡片正合適。如此一來,成本就跟低了。
這時候日常用字也就三五百,經過着一段時間門的努力,不誇張的說,最起碼京城裏百姓的文化平均水平是上了一個檔次。
對此冼如星沒什麼感覺,倒是朱厚熜,知道后與有榮焉,此時的他面對朝臣,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這些日子上朝都帶着笑意。
然而就在這個檔口,依然有些人看不過去給皇帝添堵。主要在他們眼裏教化百姓本就應該是讀書人的職責,結果冼如星一個女道士來回插手,屬實有辱斯文,於是集體上書。當然了,這幫人也有腦子,知道不能以此為借口,乾脆參冼如星利用職權與民爭利,用着經廠的人結果賺的錢都進了自己腰包。
雖然只有幾個人叫囂,但還是把小皇帝差點氣出個好歹來,不僅在朝堂上狠狠發作了一番,回去之後依舊罵個不停。
“好了,他們說就讓他們說去,就那幾個人,現在老百姓都念我的好,還讚歎陛下你慧眼識英傑,莫生氣莫生氣。”冼如星在一邊安慰道。
朱厚熜沒說話,坐在椅子沉默許久,方才對冼如星道:“難道你就不覺得委屈嗎?做了這麼多為國為民的好事兒,那些人就因為身份原因,對着你大放厥詞,你等着,我閑下來一定狠狠收拾他們!”
冼如星微愣,笑着搖了搖頭,“這又如何,若是做什麼都瞻前顧後,那天底下還哪有幹事兒的人。至於收拾什麼的,也不必,你看朝堂上都沒人附和他們,那些閑言碎語的就讓其隨風而逝吧。”
朱厚熜聽完眼睛亮晶晶的,他自己雖然心眼兒小,但見冼如星如此心胸寬廣卻莫名自豪。
是了,他的仙師坦坦蕩蕩,高風亮節自然與那幫汲汲營營的小人不同。這乃是上天派下來輔佐自己的,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護其周全。
朱厚熜自動帶上八百層濾鏡,同時心裏下了一個決定。
恰好還有十來天就是天貺節,天貺為道教稱呼。幾百年前宋真宗和遼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澶淵之盟”,百姓無不憤懣不平,為了穩固江山,於是便說上天看自己是仁君,賜給自己一本天書,還強行把六月六這天定為節日,時間門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
天貺節這日,因為快要到小暑,天氣炎熱,再加上南方多雨水,所以百姓們習慣於將衣服書籍拿出來晾曬。宮裏除了要曬書晒衣服,還要做道場祈求人畜兩安。
按理說天貺節不過是個小節,但作為冼如星難得可以光明正大露臉的活動,朱厚熜表示,要辦!必須大辦!把官員們都叫到皇宮設宴。
他要是讓所有人都看到冼如星主持儀式的英姿!
對此冼如星推辭了幾遍,但見對方如此亢奮,也就不好掃其興緻,反正自從楊廷和走後朝野一直不太安寧,正好借這個機會讓他們收收心。
於是她開始找光祿寺和御膳房的人協調,好在這兩個部門都是些熟人。說起來,此還是嘉靖第一次宴請百官,雖然也登基了一年多,但因為尚在孝期,即使天子可以不那麼嚴格,但朱厚熜依然堅持守滿孝。
沈尚食在看到冼如星之時好像看到救命稻草,連忙迎了上去,“好在仙師來了,不然我這兒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你就是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士!小的們,快點扶你冼奶奶落座!”
說罷,一幫小廚娘一擁而上,搬凳子的搬凳子,端茶的端茶,嘴裏還不停念叨些好聽的,直把整間門屋子圍得水泄不通。
“額、我是道士……”冼如星弱弱地回應,但是很快就淹沒在人群中,待好不容易掙扎出來了,心有餘悸地對沈尚食道:“以後有事兒直接說,可莫要這樣了。”
“好好,小人知道,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沈尚食訕訕道,皇帝已經要三年沒在宮裏設宴了,她又是剛從光祿寺內部分出來。按慣例講,每次宮廷設宴,都是禮部先擬訂要名單以及有多少酒菜,然後交到光祿寺具體操辦。如今她掌管御膳房,直接跟禮部對接,那幫人眼睛長到天上,沈尚食也是暴脾氣,一着急就互嗆起來。最後人家直接把名單一甩,半個字都不提點。
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急的滿嘴起泡。
“你以後啊,說話注意點兒,宮裏藏龍卧虎的,說不定誰哪日就翻身了。”冼如星搖頭,無論在什麼時候,技術人員大多有些脾氣,但現在她自己單幹,不收斂些可是要吃虧的。
沈尚食伸出指頭保證,然後眼巴巴地看着她。
冼如星嘆了口氣,向對方要了份菜品的清單,一點點檢查起來。
明朝皇帝宴請大臣比以往任何一朝都要頻繁,除了春節、冬至、萬壽聖節這三大節,其餘像什麼中秋臘八,也都象徵性地聚一下。天貺節不是什麼大日子,哪怕皇帝有心,最多也就當個小宴辦,只請五品以上的官員,大概四百桌。按照官職大小,分為四等,每等菜色略有不同,但大差不差。
每桌基本都有果子燒炸,風雞棒骨這些宴會菜肴。不過嘛,這些菜色主要是以前準備的,現在冼如星給了那麼多蔬菜種子,有些甚至連民間門百姓都吃上了,再弄得這麼單調也說不過去。
“三年來頭一回辦宴,規模雖然不大,但怎麼也要重視起來,可陛下素來提倡節儉,再加上才剛出孝,要是過於鋪張會不會惹得萬歲不高興。”沈尚食愁容滿面道。
冼如星沒說話,繼續在那兒研究菜單,半晌,才回應道:“確實,就像你說的,過於浪費不好,所以這次宴席就要講究“新鮮”二字,我看你把雙棒子骨換成了魚膾?”
沈尚食點頭,“我想着現在都六月份了,那棒子骨油膩膩的也沒人吃,不如弄些魚蝦。”
“換下去,”冼如星不由分說地劃掉,“你的思路不錯,但生食終究大眾接受度不高,而且品控不好把握,六月份大熱天的,稍微不注意就壞了,到時候吃得鬧肚子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上輩子日本經常吃生的,國宴上還是法餐。
尚食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有些為難,她連魚都買好,近千條養在廚房裏就等着殺了,現在不用未免可惜。
“也可以啊,你照原來的計劃把魚剔骨切片,然後和青瓜水蘿蔔雞蛋絲一起,用特質的透明餅皮包起來,咱們做春卷吃。”這種春卷也叫越南春卷,做法簡單顏色還好看,越南地處東南亞,炎熱潮濕,那邊的菜都挺適合夏天吃的。
跟沈尚食科普了一下春卷皮的做法,囑咐她多放幾種蘸料,這東西吃的就是個調料味兒。接着想了想又道:“西紅柿也熟的差不多了,可以把他們做成醬,再來個水晶咕咾肉,酸酸甜甜挺開胃的。”
剛才正好想到法餐,葡萄酒燉雞也算是法餐里的名菜了。元朝人非常喜歡葡萄酒,就連平民百姓都自己在家釀造,明襲元制,對葡萄酒也接受良好,把裏面幾位調料換成中國版,再加入特製培根,風味十分獨特。
最後將最近剛種出來的菜挑挑揀揀加上去兩道,宴席算是初步敲定了。
除了吃喝,剩下的就是歌舞,這時候宴會上禮制十分嚴格,舉個例子,假如要是皇帝過生日,那麼群臣們飲第一輪酒時,一定要奏《上萬壽之曲》,文武兩隊舞士跳《平定天下之舞》。不過原本萬年不變的規矩到了正德朝也消失得差不多,因為先帝喜歡這些,投其所好大量樂師舞姬被招進宮裏,每逢宴席,翻跟頭變戲法好不熱鬧。臣子們最開始還上書,後面也就逐漸麻木了。
嘉靖登基后遣散了不少樂工,原本熱鬧的教坊司一下子冷清了不少,這次見皇帝身邊的紅人來找他們,頓時激動萬分,表示自己一定好好配合!
於是在多方籌備下,嘉靖王朝第一次宴席正式開始。
……
天貺節當天,早早下了朝的嘉靖帶領全體宮人參加了冼如星主持的大型齋醮法會。
法會安排在大高玄殿,忘了說,這裏也是嘉靖給冼如星徵用的道場,原本是用來觀景的高台,因為朱厚熜覺得此地高聳,距離仙人們更近,方便冼如星跟神仙“溝通”,所以直接改成道觀。
冼如星頭戴上清芙蓉冠,身着御賜的黃色法衣,法衣上綉滿了仙鶴、荷花、寶葫蘆等精緻花紋,陽光打在其身上,端得是林下風致,仙姿玉骨。
這也是她頭一回主持這麼大的法會,即使心理素質再強也不禁有些緊張,好在如此重要的活動,每一步都有禮部指點,按照規定來總錯不了。
在一連念了兩遍《雷霆玉樞寶經》請求天尊庇護保佑后,法會總算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換了身衣服,冼如星與朱厚熜一同出現在太和殿,此時文武百官都已入座,放眼望去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原本按照慣例,像冼如星這樣的方外人士應該坐到末尾,然而朱厚熜借口今日道教盛宴,非將她安排在自己坐下方,與楊一清費宏兩人坐一桌。
冼如星無奈,只能尷尬地衝著兩個老頭兒笑了笑,費宏拉着臉沒搭理她,但也沒說什麼難聽的,楊一清舉起夾了塊紅酒燉雞,美滋滋地吃了口,旋即笑道:“雞肉鮮美,有葡萄果香,玫瑰艷色,好東西。聽聞冼道長與御膳房走的很近,想必此物也有你的手筆。”
冼如星謙遜地表示自己只是提供點子,具體都是尚食帶領宮人烹飪的,接着指着那一盤五顏六色的春卷道:“此物在南洋一帶很是流行,楊尚書嘗嘗,記得蘸料。”
楊一清早就看見那東西,還納悶是什麼,聽此趕緊夾了一個,咬上一口果然清新滑嫩,雖然也不是什麼無上美味,但這時候吃極為爽口。
“嗯,這醬料調的好。”
冼如星笑道:“尚書喜歡,我回頭寫個單子送到您府上。”
楊一清痛快點頭,就這樣,冼如星一邊介紹,楊一清一邊吃,一老一少配合得好不默契,費宏看不過眼,怒斥道:“食不言寢不語,你倆沒完了是吧!”
楊一清翻了個白眼,他不像楊廷和那般端着要臉面,直接回懟道:“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不是也跟着吃了兩碗。小冼啊,我跟你說,這老傢伙幾十年剛入朝的時候最好吃,每次下了宴會都要走回家,別人還道他簡樸,殊不知是為了消食。這些年牙不行了,開始裝上不重口腹之慾了。”
他本身就口齒伶俐,偏還在軍營學了一堆渾話,只把費宏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冼如星輕咳兩聲,假裝沒聽見,任由兩老頭兒互相拆台。
待酒過三巡,天色也徹底黑下來了,冼如星看了看外面,覺得時間門差不多了,召喚內侍說了兩句話。
很快,一幫樂工陸續走了出來,此時民樂基本成型,簫笙笛鼓應有盡有,在協律郎的指揮下,眾人很快演奏起來。
楊一清最開始還沒在意,聽了一會兒“咦”了一聲,有些驚訝道:“這似乎是個新曲子,不錯不錯,還挺好聽的。小冼啊,又是你做的,了不起啊,還有什麼時不會的。”
冼如星拱手微笑,“略懂略懂。”都是以前在網x雲下載的輕音樂,隨便挑了幾首讓懂行的扒譜,只為求一個新鮮。
“不倫不類,宮裏的禮儀都被你們這些道士帶壞了。”費宏哼了一聲。
這倒不是他敵視冼如星,主要對比前朝,明代的宮廷禮樂實在不堪入目。朱元璋本身泥腿子出身,對這些也不是很懂,開國的時候把禮樂直接交給一個叫冷謙的道士負責,這位也是個神人,據說活了一百多歲。在重塑禮樂的時候夾帶私貨,直接照搬了許多道家音樂,等到真有懂行的反應過來已經完了。所以明朝的雅樂一直都很隨性,除了規定的幾首,想奏什麼都行。
幾人正說著話,原本輕柔緩和的琴聲一下子變得嘈雜急切,如銀瓶乍破,似乎又帶着些許金屬碰撞的清脆,將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大廳。
突然,伴隨着莊嚴的鐘聲,四道曼妙的身影從高空緩緩落下。與此同時,大殿裏的燭火滅了一些,雖然不怎麼影響視線,卻成功地將目光牢牢鎖在最中央。
女子體態輕盈,身着綵衣,外面披着羽帶,輕薄的羽帶隨着她們的動作來回飛舞,恍惚間門竟好似活物一般。
“九天玄女!這是九天玄女!”
此時,不知有誰驚呼一聲,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四位女子的造型,不正跟神女畫像上的一模一樣。九天玄女又叫九天娘娘,是道教中極為尊貴的女神,往往代表着正義慈悲,是吉祥的象徵。
少女們緩緩下落,在離地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突然,幾片發光的雲朵出現在她們腳底,遠方似乎有單獨的光照在幾人身上,將她們本就美麗的臉龐映襯得皓齒娥眉,雍容端莊,令人不禁想要膜拜。
大家目光牢牢盯着神女們,誰也不捨得說話,這時候音樂也變得飄渺,伴隨着一陣青煙,腳下的光越來越淡,直到消失不見。
音樂停止,女子們起身,對着龍椅上的朱厚熜緩緩拜去,齊齊道:“眾生望帝息,萬象向陽開,祝陛下聖體永安,我大明四海昌盛。”
朱厚熜知道這估計也是冼如星教的,不着痕迹地向左下方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只覺得彷彿吃了人蔘果,通體舒暢,輕聲道:“賞。”
如此,嘉靖朝第一次宴會圓滿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