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繪本大魔王
張充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雖然父親只是個縣丞,但從小衣食無憂,讀書後更是順風順水一路考到進士。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祭酒覺得他懂禮儀知進退,不顧身份差距,將小女兒許配給他,婚後夫妻兩相敬如賓,一子一女皆伶俐可愛。
假如說真有什麼坎坷,恐怕就是前陣子跟楊慎等人套麻袋被下獄那幾天了。回想起陛下被打得烏青的眼圈,張充不由一個激靈。不同於楊慎被貶還能留在京城,好友何孟春可是直接發配到海南,如無意外,這輩子怕是回不來了。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能做到全身而退,除了天恩浩蕩,也少不了張璁和冼如星的幫忙。按理來說自己應該去登門拜訪,可當岳父知道此事後卻將他勸住了,理由是此次除了他所有人都受罰,本身就夠惹人注意的,要是再跟張璁冼如星這些風評不好的人來往,很容易就此落下惡名。
張充不好反駁岳父的話,但總覺得過意不去,愧疚壓在心中,這些日子總叫他寢食難安,昨夜處理了一整晚公務,今天本打算睡到下午,結果不到午時就起來了。
院內傳來妻子和女兒的清脆的聲音,張充微笑,自打京城中開始流行起面具,夫人就經常戴着去跟其他閨中密友聚會,女人們也開始流行結社,身為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她的學識自然是不差的,如今在詩社也算小有名氣。
起身穿戴好衣服,推門出去,便見四歲的女兒坐在涼亭石凳上,肉乎乎的小腿擺來擺去,靠在妻子身邊不知在央求些什麼,靠近了才知道,原來是纏着要聽故事。
看着妻子一臉無奈,張充笑着上前:“難為囡囡如此好學,娘不給你講為父來給你講怎麼樣?”
妻子白了她一眼,輕聲斥責道:“去去去,少給我搗亂,她聽了一上午的繪本,什麼事兒都不幹,現在怎麼也要把飯吃了。”
張充訕訕地站到一邊,在兒女教育問題上,自己向來都聽老婆的,“不過繪本是什麼東西?新出的話本嗎?”
妻子沒回話,直接從旁邊的一摞書中抽出一本遞了過去。
張充剛一打開,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見書的最中央畫了一隻矮胖的狐狸,雖然線條簡單,但神態抓的非常准,成功將這種動物的賊兮兮描繪了出來。
翻到第二頁,是狐狸走到葡萄架下,望着葡萄流口水。故事十分簡單,就是狐狸沒吃到葡萄后就說葡萄是酸的,結果猴子證明了葡萄是甜的。每篇只有簡單的一行字,語言天真質樸,其餘大部分都是圖畫。
張充看完后若有所思,與女兒道:“囡囡,你聽完這個故事有什麼感想嗎?”
女兒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奶聲奶氣道:“我想跟小狐狸小猴子說話!”
“笨!”此時一直躲在後面的兒子跳了出來,恨鐵不成鋼道:“都跟你說了狐狸不會講話!這是告訴我們想要吃的東西一定要堅持!”
張充看到兒子,眉頭微皺,板著臉道:“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書房練字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兒子嚇得連忙縮了回去,妻子在一邊幫腔:“算了算了,有這繪本勾着,別說小孩子,就連我都忍不住看了又看,左右如此也算是學習了。”
確實,着可比兒子開蒙的書有意思多了,張充又翻了翻其他,發現都是些類似的用小動物講道理的故事,原本只是黑白兩色,但中間有一些彩色像是后塗上去的。
張夫人在一邊解釋道:“如今小孩子之間都流行這樣,用家裏的顏料給小動物上色,你手上的就是咱們囡囡塗的。”
伴隨着母親們開始走街串巷,小孩子也漸漸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之前他每次休沐在家兒女都會圍着他轉,現在天天吵着要出府,張充有些酸溜溜地想着。
小孩子的手不穩,再加上毛筆不好操作,圖畫難免有些亂糟糟的,張充見狀有些心疼道:“這般之後,書豈不是用不了了。”
“用不了再買唄,”張夫人不在意地笑了笑,“這些書新書不過三五文一本,現在坊間還有貨郎收購舊的,聽聞二手的也就一文錢,尋常百姓都買得起,夫君就放心吧。”
“這麼便宜?”張充震驚地瞪大眼睛,如今市面上買一本好些的書籍要將近一錢銀子,這些繪本雖然比較薄,但是三五文也未免太誇張了。
不光如此,張夫人還為他介紹了些伴隨着繪本一起出售的識字卡片,每張卡片上大概只有七八個字,同樣圖文並茂,甚至還有遣詞造句。
“這東西不光小孩子用,許多大人也買,我聽聞咱家的燒火丫頭,靠着它已經識得快一百個字了。”
張充又檢查了下識字卡片,發現果然深入淺出,童趣十足。儒生們以教化百姓為天職,見此怎能不欣慰。
激動得一連道了三個好字,張充忍不住感嘆道:“此兼濟天下,實乃大功一件,也不知是哪位書局老闆所為,我一定要將此事上報給朝廷,定要表彰這人!”
張夫人遲疑了下,半天,吞吞吐吐道:“不是什麼書局商戶,這東西都是從宮裏經廠流出來的,聽聞是由那位冼真人主持印刷售賣,就連小故事都是她命人從民間收集后重新編撰的。”
張充愣住了,他這些日子正在為跟冼如星的來往尺度發愁,結果在孩子這兒又碰上了。
“夫君……”張夫人猶豫許久,還是開口道:“雖然我並未見過那名冼道長,也不知道你們朝堂上的事兒,但同為女子,想必其行走與世間多為不易,這種時候,即使是有些微末的善意也是好的。”
張充神情複雜,沒有回妻子的話,只簡單交代了兩句便去了衙門。
戶部雖然不及吏部權重,但管理的東西卻十分廣泛,只要和錢有關的就都歸它管。舉個例子,吏部裏面只有四個司,而戶部卻有十四個,大大小小五百多官吏。張充這個戶部主事雖然只有六品,但每日卻也極為繁忙,所以即便休沐,當日下午他還是來工作了。
書辦已將茶水點心準備好,同僚們見他來了,只匆匆打了聲招呼便繼續忙手頭的事兒。張充也習慣了,直接坐在椅子上處理政務。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就到了酉時三刻,官員們開始陸續歸家,有一個邊收拾東西邊抱怨,“我家娘子跟兒女現在都沉迷那什麼繪本,每天回去對我不理不睬的,真是的,那東西有那麼有意思嗎?”
他身邊一人嘿嘿笑道:“你別說,前些天閑來無聊幫着我家閨女塗了兩本,結果在那些手帕交之間大受歡迎,小孩子們都開始照我的顏色來畫,還有委託我女兒指教的,哎呀,你說我哪有時間跟一幫小孩子們玩兒……”
雖然嘴上抱怨,但是個人都能聽出其言辭間的自得,想到對方平日裏就總炫耀自己的畫工,大家不由紛紛翻了個白眼。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靜靜聽着的張充突然開口道:“眾位同僚,在下觀那繪本和識字卡皆印刷精美,而且價格低廉,確實有利於幼兒學子。說來慚愧,我們身為朝廷命官,整日忙於公務,疏於對子女的教導,現在難得有此機會,不如咱們一起辦個比試可好?”
“什麼比試?”眾人不解。
張充腦子活泛,不然也不會當時在朝堂上抓住聖意,第一個提出解除入貢並收取番商稅錢一事,只微微思考了下便笑道:“內容咱們可以再商議,比如根據繪本故事寫感悟,或者畫出繪本里的動物之類的,總之爭取讓孩子們都參與進來。”
大家聽罷皆眼前一亮,如此不光能增加與孩子們的相處機會,倘若真辦得成功了,還能藉機給自家崽子混個“神童”之名,簡直一舉多得,於是紛紛積極響應。鬧到最後,就連戶部尚書都聽聞此事,也表示想要參加。
見此張充心裏鬆了口氣,自己這樣應該也算還了些許人情,以後睡覺能鬆快些了。
……
慈寧宮,冼如星站在院子最中央,望着一個個低着頭的小腦袋,心情有些複雜。
在聽聞張充的提議后,她二話沒說就贊助了一筆銀子,而且表示如今的繪本才是第一版,之後還會有第二版第三版,到時候可以從優勝者的作品中挑選一些加到附頁中。知道這點后京城中人更加瘋狂了,要知道這次比試最大參賽年限規定在七歲以內,七歲出書立傳是什麼概念啊!哪怕冼如星一再強調,不是出書不是出書也沒有人聽,紛紛買繪本回家教導孩子。
而此次參加的基本只有文官勛貴,對於勛貴而言,比教育他們就是努力一百年也比不過這些狀元才子,但要孩子輸的太難看面上也過不去。所以他們打算運用勛貴們都拿手方式——攀關係,走後門。
於是許多勛貴女眷們跑到蔣太后那兒說情,希望冼如星這個編書的能給特訓一番。蔣太后剛剛入駐後宮,正愁找不到借口與命婦們打好關係,聽此連忙把冼如星叫過去。
太后的面子當然要給,於是冼如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對於寫文章什麼的,她自然是不太懂,但經過上輩子的應試教育,可以說她算是整個大明最會考試的人。知道想要快速提高成績,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死記硬背,於是,勛貴家孩子們的噩夢開始了。
文采不好?背!
不會化典?背!
不明白什麼意思?別管那麼多,你背就完了。
左右這幫小孩兒又不用考狀元,只要跟冼如星一樣,時不時能拽幾句文就已經夠唬人的了。
不出所料,僅僅用了十來天,小孩兒們的文采突飛猛進,講話也越來越有條理,勛貴們紛紛對冼如星道謝。但成績上來了,孩子們卻悲憤了。曾經在家中學堂,自己都是稱王稱霸的存在,先生們受雇於府宅,根本不敢管。然而現在這位,就連自家爹娘都要小心應對,調皮搗蛋被告家長后便是一頓胖揍,想到還要在大魔王手下待一陣就忍不住流淚。
對此,冼如星也是沒辦法,她千算萬算,忽略了中國保持千年的家長雞娃習俗,原本還想着靠着繪本一舉翻身,成為全京城最受小孩子歡迎的人,結果沒想到,之前吃童男童女的傳聞是不攻自破了,但孩子們見了自己都畏懼如鼠,絲毫不敢造次。
冼如星扶額,讓內侍將試卷收上來,表示今日的學習就到這兒,接下來的幾日也不用過來了,等下次上課再行通知。
孩童們如釋重負,差點歡呼起來,最後被內侍們領走的時候滿臉笑意。
等他們走後,冼如星進到太后寢宮,屋內,朱厚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呦,我們的老學究回來了?”
蔣太后輕斥了兒子一聲,接着溫和地看向冼如星,“這段日子辛苦仙師了。”
冼如星搖頭,不過是帶孩子而已,也沒累到什麼,不過嘛……她轉身看向嘉靖,有些好奇道:“陛下怎麼不露面?這些孩子可能一半都是為了您來的。”
勛貴們又不傻,自然不可能為了個小比試費這麼大力,朱厚熜是有名的孝子,沒事兒總往慈寧宮跑,而冼如星也簡在帝心,孩子在這兒很可能見到皇帝陛下,萬一得了皇帝眼緣,以後前途無量。
朱厚熜皺眉,嫌惡道:“為什麼要出現,我最討厭那些崽子們了,有時間寧願去打坐或者和貓玩兒。”
冼如星:“……”差點忘了,歷史上,眼前這位就連自己親生的都禍害的夠嗆,真·厭世厭人。目前來看,似乎性格本質也沒太大改變。
嘆了口氣,還得慢慢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