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 鄭窈
天剛放亮,鄭窈便被一陣喧嘩聲吵醒,伸了個懶腰,從柜子裏翻出之前發下來的道袍。
說起來,鄭窈自己也不知道這東西應不應該被稱作“道袍”,雖然顏色為道士們鍾愛的青色,上面也縫了八仙紋,但整體上已經大不一樣。眾所周知,道袍本身是極為肥大的,寓意包藏乾坤,隔斷凡塵。可清風觀發下來的這些卻是窄袖,不光袖子窄,連腰線處也做了內收,看上去頗有些不倫不類。
不過嘛,鄭窈本身也不是什麼挑剔的人,穿戴整齊后便推門出去,屋外已經有不少女道士拿着木盆排隊打水。
豹房一共四百多間門屋子,再加上正德遊玩享樂的場所,按理來說極為寬敞,鄭窈剛開始甚至有些不解為何要將她們這些女人趕出去。然而經過這兩日的所見所聞,算是徹底明白了。
搬進來的道士有男有女,所以住的地方也一分為一。如今這幫道人早就不以門派劃分工作內容,大家側重點各不相同,平日裏都混在一起,唯有閑暇時間門能跟同門待着。
男女宿舍中都有水井,先前冼如星立下規矩,不許他們直接使用,哪怕是洗漱也要燒開了。如今冼如星位高權重,她說的話連玄一都不敢違背,不過雖然來回打水麻煩,但時間門長了,大家也都發現確實有好處,最起碼時不時腹瀉的毛病是好多了,要知道這個時候連腹瀉也很容易出人命的。
收拾完后,鄭窈跟着眾人一同走向豹房最中央的一間門宮殿,這裏以前是正德皇帝辦公休息的地方,因為寬敞方便,冼如星命人將其改成了食堂。
裏面除了最前方專門盛飯盛菜的地方,儘是些長桌長椅。
鄭窈望着長長的隊伍,猶豫再三,先去拿了兩個包子,接着又挑了點別的吃食,將自己帶的三個碗裝得滿滿登登,才艱難地拿着它們找了個沒人的位置。
包子是豬肉白菜餡兒的,薄薄的皮裹着充盈的菜肉,咬上一口香得舌頭都要吞掉了。除此之外,還有用油煎得兩面金黃的韭菜盒子,熬得粘稠濃香的米粥……這些統統不要錢,用那位冼道長的話說,叫“員工福利”。
當然了,如果想吃得更好,也有單獨的兩個攤位提供,不過就要自己花錢,每天在那兒排隊的不算少,鄭窈之前好奇看過一眼,震驚地發現連羊肉都有。
等發了俸祿,自己也要在那兒吃上一頓,鄭窈暗自下決心。
她剛剛決定入清風觀之時,想着常伴青燈,了此殘生,不過在吃了幾天食堂后,還是決定暫時先好好活着。說起來,自打正德沒了,她們這些在豹房的女人就常常受到內侍宮女苛待,雖然不至於餓死,但確實許久沒吃過飽飯了。
也不知道這清風觀的廚子以前在哪兒開店,手藝怎麼這麼好……
鄭窈正胡思亂想着,突然,一位長相甜美的女道士坐到了她對面。
“趙仙姑,”鄭窈連忙起身打招呼。
“叫我師姐就好。”趙似露笑着拉她坐下,“入門幾天了,可有什麼不習慣的?”
“啊,一切都好。”鄭窈小心地回答,趙似露只盛了碗粥拿了個雞蛋,對比自己快要堆成山的朝飯,鄭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看出她心中所想,趙似露表示自己巳時還要去找掌門彙報工作,倒是可能還要吃點什麼,現在不過是墊上一頓。“剛來吃得多是正常的,因為肚子裏沒油水,等過段時間門你就不想吃了,像那些嘴刁的,寧願花錢也總嚷着讓小食堂做點好的。”
因為工作比較辛苦,冼如星給道士們的月俸都不低,出家人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於是許多人都用在吃喝上了。
鄭窈點頭,兩人吃完后,趙似露將其叫道自己的辦公地點,準備好紙筆,對其問道:“按理說鄭師妹也在這兒住了段時間門,其他與你一道入門的都選好了部門,只有你遲遲未交報告,可是有什麼難處?”
鄭窈臉一紅,搖搖頭,之後又點點頭。
如今豹房雖然只有一百來人,但劃分得卻極為詳盡,玄一主要負責研發創造,現在不光是白糖,連香水都調配出好幾種;劉栓看管着生產,每每確定好方向後,都由他帶着一眾弟子們大規模加工;妙樂負責後勤,她雖然脾氣不好,但指揮人勞作確實有一套。此外還有負責原料採購運輸的陳一狗,美術外觀設計的唐伯虎……可以說無論做什麼,都能找到門路。
鄭窈猶豫許久,十分糾結道:“趙師姐,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你說我這人,雖然識得幾個字,會數數,但玄一掌門那兒大把的算盤打的飛起,我去那兒饒了一圈,說的話是一句也聽不明白。劉師兄那邊幹活需要力氣,我也不像別的姐妹會做飯下廚,要說真有什麼能拿得出手,恐怕也只有繡花,但門裏又不缺綉娘……”
“師姐,我真不是吃不了苦的矯情人,但總覺得無論做什麼都好像是多餘的,現在在這兒每天干吃飯,要不然你們把我趕出去吧……”
鄭窈說到最後都要哭了,豹房現在連打掃都有專門負責的,也就是說她甚至想干粗活兒都幹不了。
要是換了旁人,最多也就是隨便找個地方混日子。但鄭窈不同,她從小就養家,嫁人了開始幫丈夫還賭債,進豹房后又為身邊姐妹出頭。雖然看似風風火火,但其實一直是一種擔責型人格,這種人往往需要通過幫助別人才能實現自我價值,一旦發現無事可做,就會陷入深深的焦慮。
趙似露曾經不止一次地跟冼如星探討過關於豹房裏的幾位女子,自然也知曉對方是什麼性格,安慰一番后表示自己會想辦法解決,讓她先就這麼待着,熟悉下環境,工作的事情以後再說。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眼看時間門差不多了,趙似露回到奉先殿,與冼如星彙報了今日一天的工作進度:“……目前白糖的需求量實在太大,幾條生產線共同作業也難以滿足,眼看庫存就要見底,我建議在京郊開設工廠。”
經過這些年的沉澱,趙似露沉穩許多,雖然外表還是一副小孩模樣,但實際上已成為冼如星手底下最重要的人之一,不光協調各個方向,還要將消息匯總整理後向上級報告。
冼如星一邊聽着手指一邊不自覺地輕敲桌案,沉思一會兒,搖頭道:“不,不在京郊,直接將工廠開到南方去,如此不光距離原料產地更近,面向的市場也更大。”
趙似露頓了下,猶豫道:“可是如此一來,許多東西鞭長莫及,我怕到時候白糖的秘方就保不住了。”
“那也沒辦法,只能爭取產量上去后出海,咱掙外匯去。”冼如星嘆了口氣,她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現代社會只要有錢找個地方建廠子相對容易,可古代通訊如此不發達,從北京到安陸,日夜不停都要一十來天,更別說還有管理等一系列問題。但甘蔗這種純南方作物大規模運往京城,就算是走水路成本也太高,要是有甜菜就好了……
她依稀記得甜菜好像產自地中海一代,印度貌似也有,如此倒是能去鴻臚寺打聽打聽。在心中又記了一筆,感嘆手頭上的事情越來越多,旋即又問道:“所以,你覺得鄭窈那邊該怎麼辦?”
趙似露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強調道:“鄭窈是個人才。”
“我也是這般想的,”冼如星若有所思地點頭。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何都做到冼如星這個位置上,連皇宮都能隨意出入,怎麼依然覺得事事受限,其實這便涉及到她如今最尷尬的問題——手上無人。
古裝劇里總能會出現這種橋段,主角行走於市井,遇到一位又一位個性鮮明的小人物,觸發各種有趣的劇情。但實際上冼如星穿越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麻木的,疲憊的,別說嬉笑怒罵,就是情緒波動都很少出現。原因嘛,自然就一個字——窮。
冼如星記得自己上輩子看過的一檔節目,將某公司總裁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沒收,讓他去從事體力勞動,每日給報酬,看他什麼時候能賺上第一桶金。結果一兩個月過去了,總裁依舊身無分文。面對記者採訪無奈的表示,自己最開始確實想着怎麼經營規劃,但每天幹完苦活兒之後,大腦一片空白,最大的期盼就是吃頓好的。
所以以此類推,在這種情況下,老百姓里識字會數數的人就已經是很難了。而只要稍微有點抱負,那麼都是想要“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當年寧王起兵造反,就連個落榜老進士唐伯虎都恨不得奉為上賓,最後對方還要裸\奔才能逃出來,連親王都這個樣,就更別提冼如星。
事實上,她曾經接觸的,無論是玄一還是陳一狗鄧十一,都是在某些領域做出成績,最起碼曾混到衣食無憂,不過或落魄或寄人籬下,總之是讓冼如星撿個漏,但這種漏子並不是常有的。
如此一來,鄭窈的珍貴性就突顯出來了。
她的珍貴之處並非是掌握了多少技能或懂得多少,而是在微寒困頓之下,依舊咬着牙不斷學習進步。這種人往往都有着極為強大的內驅力,任何路途上的阻礙都不值一提。
對於這樣的人,其實只需要送上把梯子,她自己就能主動向上爬。
冼如星思慮再三,最終拍案道:“以後豹房那邊每日抽出一個時辰,安排學習培訓,具體內容我一會兒再給你,所有人必須參加,期末考核過不去的通通扣錢!”
趙似露用筆記下,有些遲疑道:“如此的話,培訓要你親自來做嗎?你還能抽出時間門?”
“沒時間門。”冼如星搖頭,旋即起身,回答的理所當然,“所以我打算挖某人牆角去。”
趙似露停頓了下,以她對冼如星的了解,對方口中的某人,好像除了龍椅上那位就沒別人了吧……
幾里地之外,正埋頭批閱奏章的朱厚熜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嚇得黃錦連忙想要召喚御醫。
“不必,”朱厚熜抬手制止,美滋滋地在心裏嘀咕,人說“一想一罵三念叨”,估計這是冼仙師這陣子沒怎麼看見我所以背後嘀咕了。
哎,沒辦法,要不然晚上用膳喊她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