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元驚魂
糓晏長風下樓的時候,剛巧遇上了裴鈺與秦惠容。秦惠容披着裴鈺的狐毛披風,小鳥依人地半靠在裴鈺的懷裏,被他簇擁着上樓,兩人看起來如膠似漆的。“呦,好巧,二位這是來吃晚飯的?”
晏長風好整以暇地看着兩人。“哦,是弟妹啊。”
裴鈺原本深情款款的眼神立刻變得冷淡,顯然對見到她這件事感到很掃興。秦惠容偷偷拽了拽裴鈺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這樣,她朝晏長風友好一笑,“長風妹妹,之前世子因為對家裏安排的婚姻不滿,遷怒了你,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要計較,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親近些才好。”
“那怎麼會計較?”
晏長風對着裴鈺展開嘴角,“若說遷怒,我先前也一樣,也要請世子莫要怪罪才好。”
裴鈺知道這女人心眼多,話不能全聽,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他大事化小地笑了笑,“弟妹太客氣了,都是一家人,誤會解開了就過去了——呦,二弟也在啊?”
裴修這時從樓上下來,站到晏長風身後,朝樓下兩位頷首,“大哥,大嫂。”
許是被大嫂二字取悅,裴鈺難得對他態度和善,“二弟跟弟妹這是要去哪?”
晏長風:“我們吃飽喝足,打算去街上逛逛。”
秦惠容低頭輕輕咳嗽一聲,“好可惜,如果不是我染了風寒,咱們一起逛逛才有意思。”
“逛街有的是機會,秦姑娘還是先保重身子要緊。”
晏長風客氣完了,拉着裴二的衣袖,“我們先走了。”
裴鈺看着兩人拉扯的小動作,心想,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居然真是看對了眼,世上的緣分真是神奇。裴修任由二姑娘拽着,兩人的手在寬大的袖子的掩蓋下,顯得十分親密。走離玲瓏閣,晏長風才鬆開,她有心在裴鈺面前演戲,本想抓着裴二的手,可無論如何下不去手。“二公子怎麼又出來了,十一表哥一個人沒關係嗎?”
“他喝了風寒葯,很快就會睡著了。”
裴修跟在她身後,擋着周圍擁擠的人群,“我想二姑娘人生地不熟,或許我可以幫忙引路。”
“那就有勞二公子了。”
天色漸暗,花燈的光彩顯山露水,照得滿城富麗堂皇,如人間盛世。晏長風一直覺得北都城比不得揚州城繁華,作為一個都城,似乎沒有可取之處,直到此刻才體會到它厚重的奢華,與揚州城如夢一樣迷人眼的繁盛大不相同。此時,啟明樓的看台已經搭建完畢,城樓上掛滿了宮中特產的富貴逼人的燈,樓下的表演檯子上幻術表演已經開始,技人變幻出繽紛的花瓣與紛飛的蝴蝶,與彩燈遙相呼應,令人眼花繚亂,拍手稱讚。晏長風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游魚一般靈活,也不見她推搡別人,或是橫衝直闖,但就是走得比別人快,沒多一會兒就到了城下。“姑娘你仔細些走。”
柳清儀在身旁提醒她注意周圍人。晏長風說沒關係,她現在不再是什麼人的威脅,不會再遇上泰安州那樣的意外。她又想起裴二,回頭看了一眼,這人還是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心說柳清儀功夫好,跟得上不奇怪,裴二一個病秧子居然也沒落下。“二姑娘沒必要再靠近城樓了。”
裴修微微喘息着說,“城樓周圍會被禁嚴,屆時會有宮中禁衛把守,反而不如遠一些自在。”
“多謝二公子提醒。”
晏長風停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剛好在表演台的側方位,能清除地看見幻術技人的動作,也能看到城樓上的貴人。“對了,今日這場面,皇子應該到場的吧,十一表哥不來要不要打個招呼?”
裴修搖頭,嘴角勾了個微帶諷刺的笑,“聖上皇子眾多,多一個少一個他不會注意的。”
酉時三刻,禁衛軍就已經嚴陣以待地守在城樓四圍,城樓上有宮人提醒聖駕將臨,鼓樂不停。言外之意就是聖人來的時候要萬民同慶,能有多熱鬧就弄多熱鬧。百姓得見天顏本就是樂事,根本不用提醒,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好似迎接天神降臨。戌時正,聖人攜皇后貴妃,諸位皇子,以及剛出生不足十日的太孫駕臨城樓,霎時間萬歲高呼,響徹天際。晏長風才不跟着傻吆喝,她只張嘴不出聲,眼睛偷偷瞄着樓上。先在一堆貴人中找到太子妃的身影,見她穿着新做的石榴花樣新衣,放了心。太子妃在這樣的節日裏穿着天衣坊的新衣,就算是最大的宣傳。然後她的視線轉向了太子妃身邊的太孫,太孫被乳娘抱着,捂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鼻子眼。這樣小的孩子大冷天抱出來,又受了這震山動地的呼喊聲,居然不哭不鬧,倒是挺乖的,今日的主角除了聖上,儼然就是這小太孫,東宮後繼有人,意味着龍脈延續,國祚昌盛。因此聖上大開恩赦,允許三日不禁夜,讓上元節的熱鬧延續三日,普天同慶小太孫的降生。城下又是一陣山呼萬歲,吵得晏長風腦瓜子嗡嗡響,她就納悶兒了,小太孫居然還沒嚇醒?這覺睡得也太死了吧?待宮人唱完了漫長的吉祥話,樓下的表演才又重新開始。這次不是小打小鬧的蝴蝶花瓣,而是變幻出了龍鳳飛天。碩大的宛如真身的龍與鳳自天際呼嘯而來,先是在高空盤旋數周,與城樓上的聖上皇后遙遙相對,而後又忽的附身臨近,靠近城樓看台,對着真人溫順頷首,好似是要給人皇人後當眾磕個頭。聖上見此笑得合不攏嘴,大呼重賞!晏長風睜大了眼端詳那龍鳳,儘管知道它們都不是真的,但卻看不出一點作假的痕迹,簡直匪夷所思。“這是如何做到的?”
一向有問必答的裴修卻沒答,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知道。晏長風正要回頭看一眼,卻忽然見那龍頭轉向了小太孫,好像某種吉祥的預示一樣,旁邊的太子與太子妃頓時驚喜萬分。可那抱着太孫的乳娘卻被迎面而來的龍頭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就要抱頭躲避。為了讓萬民瞻仰太孫,她站得離城牆極近,這一撒手不要緊,手裏的襁褓頓時撒錢似的拋了出去。滿世界的吵鬧聲先是靜默一瞬,緊接着便炸起雜亂無章的叫喊聲。“啊——小太孫掉下去了!”
“救人救人快救人!”
“救不上來你們今日都要陪葬!”
“太孫的乳娘也跳下去了!”
“天啊,這是怎麼了!”
“快看!有人衝過去了!”
“居然是個女子!她可一定要接住啊!”
裴修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乳娘身上,措眼不見的,身前的兩個姑娘就一前一後飛了出去,他呼吸一滯,一顆心險些從喉嚨里蹦出去。而與此同時,表演台後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融入了人群之中。他抿着唇,朝人群里的某個方位看了一眼,緊接着,隱在那個方位的人悄然離開。而他顧不上人群推搡,強行擠到了禁軍前。那被百姓寄予厚望的女子正是晏長風。她一直注意着城樓上的小太孫,在乳娘驚叫的時候她便預感不好,想也沒想就縱身而起,踩着前面人群的肩膀衝到了城樓下。因為事情突發,連訓練有素的禁軍一時都亂了陣腳,晏長風就這樣鑽了防衛的空子,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險伶伶地接住了掉下來的襁褓。可要命的是,隨後又掉下來一個,她被慣性累帶得站立不穩,再也沒有餘力施救,眼睜睜看着那乳娘往地上摔。就在這時,幾個官兵樣的人忽然抬着幾床厚厚的棉被衝到城下,合力接住了砸下來的乳娘。而踉蹌不穩的晏長風也被緊隨其後的柳清儀托住,這才沒落個四腳朝天的下場。虛驚一場,險些嚇掉了十年壽數。晏長風將要鬆一口氣,卻聽那群吃屎敢不上熱的禁衛軍在身後舉刀大喝:“什麼人亂闖禁區!”
晏長風心說你們是瞎嗎?姑奶奶捨命救人,就這待遇?她正要破口,隨後趕來的裴修解釋說:“是德慶侯府的表姑娘,她為救人情急亂闖,諸位莫要問罪。”
德慶侯府幾個字的分量不亞於皇宮,禁衛們一聽頓時不敢造次。“二姑娘,你可有事?”
裴修簡直魂都嚇飛了,禁衛軍並非像晏長風想的那般無用,若不是事出突然給她鑽了空子,她根本沒有機會衝到城樓下。“沒事,多謝二公子及時解圍。”
晏長風此時的注意力都在小太孫身上。一是這小傢伙金貴,她生怕自己抱不好再碰了磕了,二是她心裏納悶兒,怎麼這麼折騰這小屁孩還沒動靜?此時,有兩個宮人急匆匆過來,為首的是聖上跟前的陳公公,他一邊擦着嚇出來的冷汗一邊跟晏長風道謝:“多謝晏姑娘仗義相救,聖人與太子說了,姑娘大義,必有重賞!”
晏長風將襁褓遞給宮人,“舉手之勞,賞就不必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小太孫一直不哭。”
裴修聞言神色一凜,眼神驀地射向那襁褓。與此同時,柳清儀伸手阻攔,“等等,讓我看看。”
陳公公還沒意識到問題,笑呵呵的:“想來是小太孫睡得香,也是有福氣,這樣的驚嚇完全沒有妨礙到他。”
“別福氣了,小太孫已經咽氣了。”
柳清儀面無表情地砸下了一記重鎚。錘得在場所有人都懵了。“這,這這這……怎麼可能!”
陳公公體胖,虛汗多,方才被嚇出來的汗剛散了,瞬間又湧上了臉。柳清儀說:“小太孫中了毒,毒針扎入腳心,兩個時辰內與睡着無異,兩個時辰後身體會出現淤青,繼而發黑潰爛。”
陳公公驚得面無血色,他聲音顫抖着吩咐身邊的小太監,“還,還不快報與聖人!”
還抱着襁褓的晏長風只覺得渾身冰涼,好像懷裏抱着塊千年寒冰,她拼盡全力救了一條小生命,還寶貝似的抱着,卻居然已經死了?她看着跟熟睡一般的小娃娃,心裏五味雜陳。消息很快傳到城樓上,太子與太子妃連滾帶爬地跑下來,連儲君的儀態都不顧了。“怎麼會這樣!是誰下的毒手!”
太子幾乎崩潰,他近三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生下來不到十天居然就夭折了!且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了毒!“太子節哀啊!”
陳公公拉着失態的太子。“我節什麼哀!”
太子甩開他,“在場這些人統統給我帶走,包括那些表演幻術的!”
如果晏長風沒理解錯,這些統統帶走的人應該也包括她。這太子沒毛病吧?這時候難道不應該去查他身邊的人?說到身邊人,她想起了跳城樓的乳娘。那乳娘先是一頓驚嚇,又帶罪自殺未成,此時已經暈了過去,被兩個官兵架着。晏長風方才覺得那乳娘的反應有些過頭,可真細究起來又不能說她哪裏有問題,人受到驚嚇之下的反應都是不能預料的。還有,這幾個官兵是哪裏來的?看打扮應該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這些人地位不高,在北都城中屬於小嘍啰級別,有禁衛軍在此,哪裏輪得着他們管事?她看向了在跟太子說話的裴二。“太子殿下,臣今日帶晏家姑娘出來遊玩,是得了大長公主的允許,臣承諾早些帶她回去,倘若不能按時回府,大長公主恐要擔心。”
裴修嘴上客氣着,心裏卻罵太子糊塗,不分青紅皂白就抓人,這是嫌自己儲君之位坐太穩了。太子妃也覺得抓晏家姑娘太過了,大長公主的外孫女,都是自己人,怎麼也不可能有問題,於是也跟着勸了一句。可太子這會兒哪裏還有理智,看誰都像是害他絕後的劊子手,不耐煩地一揮手,“真像不明,所有人都有嫌疑,先帶回去,我回頭親自與姑祖母賠罪便是!”
裴修臉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