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瓊恩雪諾
他來到長城告別臨冬城的家人已有數日,這裏確實如她姐姐告誡的那般,已經不是以前的榮譽之地,而是充斥強姦犯、盜獵者、殺人犯、小偷的黑團伙。白天時,他被艾里沙索恩爵士和一眾黑衣兄弟羞辱。其他更難堪的還有雜種、雪諾大人各種侮辱人的稱呼在他耳邊縈繞,他們或許覺得這是在表達親近。
即使他在最擅長的戰鬥中,他也無法感受快樂和榮耀。對戰時,即使他勝出,也得不到任何讚揚,與他幾乎同時加入守夜人的同伴們敵對他,而在訓練任務以外,他還要被安排處理各種事務,砍柴、照顧馬匹、報信、打掃衛生,總之,他現在恨透了這裏,這不是什麼可以獲取榮譽的地方,而這些,他父親,艾德史塔克從未向他提起過,想到這點,這個夜就更冷了。
也許真心愛他,真心關心他的只有他的姐姐,那個同父同母的雙胞胎姐姐。他在這黑暗中閉上了眼睛,幾乎能夠聽到黑衣兄弟們或深或淺的呼吸聲,聽到風的呼嘯聲。他應該找個沒人的塔樓獨自安睡,他想。他拋開這些,忍不住回憶在臨冬城的日子。
在史塔克夫人的家中,在她的城堡里,他永遠都是一個外人,縱然羅柏和艾莉婭始終將他視為兄弟,但他與這個家日感隔閡,在姐姐不在的時間裏,這種感受尤其深刻。
她也是因為無法忍受這種氛圍而選擇離開的嗎?
如有可能,他希望在臨冬城中永不與史塔克夫人相對,但這點往往不能如意,讓人倍感痛苦。那是一雙帶着劍的眼睛,而他早被切割得千瘡百孔,相比獲取榮譽,可能他更想逃離。也許姐姐從不在乎這種感受,但他做不到。
他回想起姐姐從海外安全歸來時的事,他是多麼高興啊,他甚至想站在臨冬城的塔樓上大聲呼喊。整個世界,這是唯一與他共享全部血脈的血親,可以穿越時間,穿越地域。她回到臨冬城那天,他與父親、羅柏一起在外狩獵,狩獵結束,他拋下他們,偷偷告訴胡倫后,策馬先走,固執地爭取在這些人中,第一個見到她。他無法忍受當她與父親、羅柏懷抱時,他還要在旁邊等待,他更怕在見到她時會大聲哭出來,讓父親和兄弟們見笑。有些東西他無法與除這個姐姐以外的人分享,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他以為見到她時他會像以前一樣向她傾訴,可人到眼前,什麼也說不出。她分明已經是個偉大領主了,而他只是個使用訓練劍的愣頭青。
人們說私生子長得快,可現實是私生女更快。就這幾年的時間,姐姐已經完全不是以前那個大女孩模樣,她現在已是一個成熟幹練的女性,是個高挑美麗英姿颯爽的女騎士,是前無古人自我加冕“愛與美”的王后,但無論如何,他都是他的姐姐。作為弟弟,他討厭她周圍那群傭兵、士兵、軍官看她的眼神,討厭他們時刻找機會圍繞她嘰嘰喳喳。
他還記得,在臨冬城再次看到她的情景。看到她時,他想衝過去,像擁抱艾莉婭那樣擁抱她,但這個全新的姐姐在他眼前時,他突然猶豫了,整個人在進退兩難的尷尬之中,但姐姐看到他,便從人群中奔出,將進退失據的他緊緊擁抱,哈,多麼美好的擁抱,這感動的瞬間填滿他千瘡百孔的空洞,他本該讓感情徜徉流淌,但擁抱的那一刻中,大部分時間都被他用來阻擋淚水了。他感動極了,也委屈極了,無盡的無人可以訴說的苦楚在心中回蕩,若不是眾多眼睛看着他們,他一定會痛哭流涕,那一刻,他不再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樣子。
她真的只是姐姐么?那個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在被母親抱着。從那天後,他夢中母親的臉總算不再模糊不明了,她有着黑色柔順的長發,美麗的臉龐,溫柔的目光帶着北方的野性,對着他慈祥地笑。他知道,這是按照姐姐的樣子想像出的母親。或許他們本該就如此相像。
在容貌上,她們達成了一致,在對待他上,她也是按照一個母親在要求自己。她甚至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為他安排好了未來。他覺得她在開玩笑,可她隨手扔過來一張維斯特洛和厄索斯大陸的地圖,告訴他,“你想要哪個城堡,我就給你哪個”,彷彿她是七大國的女王。他想要臨冬城,可那是他父親的,也將是羅柏的以及他孩子的,他想着自己熟悉的城堡,可那些到嘴邊都顯得索然無味,想到這他就羞愧,“我哪兒也不想要,”他笑道,“或許我想要長城。可長城也不需要你來給啊。”她只是輕笑,無奈搖搖頭,像個哄孩子的母親。
拋開小時候,她身材實在太小,難以讓人想到外,其他時候,她都扮演着他母親的樣子。他發現自己竟如此後知后覺。
他記得在他更小的時候,她就用稚嫩的語氣教導羅柏和他,告訴他們怎麼訓練去達到羅德利克教頭的要求,教授他們怎麼搭弓射箭,如何調整姿態讓馬跑得更快。更多的時候,她還監督和督促羅柏和他如何讀書認字,默寫和背誦,他和羅柏都討厭這個事。他一直以為那是父親和公爵夫人的指示,還和羅柏一起對她懷恨在心。更大一些的時候,則是她在校場反覆蹂躪他和羅柏,偶爾還要加上席恩,羅德利克教頭每每羞於觀看。他和羅柏想各種招術以求擊倒她,但從未成功過,好像整個童年就在這種同仇敵愾和接受她文武教育中結束。
更大一些的時候,姐姐開始慫恿他一起離開臨冬城,去往南方。他確信,她還腦子正常,沒有嘗試拐騙羅柏。那個時候他還在對抗的情緒之中,並不願意搭理她這種不着邊的鬼話,她以為他在害怕,信誓旦旦說,“不用怕,由我保護你,不會有危險的。”
她雖然在比武、學習等各個方面優勝,即使不突出的項目,他也知道她在藏拙,但仍為她的冒進而深感震驚。他忘了拒絕的具體原因。是純粹抗拒,還是不願拖累她,還是出於走出臨冬城的恐懼,抑或兼而有之?總之,在她幾次請求都被拒絕後,她在大夥忙碌時期的某個清晨消失了,三天後人們才在她的書房發現留書。
簡單的一句話,“我要四處走走,不要找我。”但實際是,“我要出海看看,保密哦。”他辛苦為她保守秘密,又秘密為她擔心。他沒有向父親及史塔克夫人透露她的行蹤,他沒做姐姐的叛徒,至少這點他做到了。
或許我該隨他一起去君臨,該隨他一起在大海航行,去往極東之地,像他的手下一樣神氣,讓羅柏大吃一驚。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她的邀請,收穫的是遺憾。但很快他又第二次拒絕。
這一次她說,她要用手中的力量創設一個新的家族,她甚至已經設計好家族的紋章,設計好家族的族語。她告訴他,她永不會結婚,也不會生兒育女,他會是她唯一的繼承人。
人們知道她手中長船有三十餘條,但實際上更多,她在自由貿易城邦有多處產業,憑藉這份力量,無論是新建自己的城堡還是獲封一塊領地對她來說都不是難事。這顯然是個十分容易實現的目標,她至少沒有再扔給她。
想起那時候的答覆,他羞愧難當,即使在這個黑夜中,他依然臉上發燙。“不,我要憑自己的力量證明自己,我要加入守夜人的部隊,在長城,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生命去獲取榮譽。”這是他給她的答覆。
而他姐姐聽完,只是耐心向他解釋,向他反覆說明,他的力量可以用在其他地方,他的榮譽也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獲得。他還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受人尊敬,而他只像聽着老人嘮叨一般,彆扭地傻傻堅持。
我可真是一個未長大的孩子,我究竟在堅持什麼呢?
“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她無奈,似乎妥協了。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睜開眼,讓臨冬城的回憶消散,窗外冷風呼呼,旁邊的黑衣兄弟已經入夢,或許不會香甜,但已平靜下來。他思緒重重,無法入眠,想要左右翻滾,可是擔心再吵醒某一個,打擾他的孤獨,只好保持姿勢不變。他安靜聽着房間外的風聲。
冷風呼呼像是牽着他不斷吟唱:
“夜已深,孩童沉入夢鄉。
為何你還不入睡?我思念遠處的家鄉。
夜已深,彎月藏於山樑。
為何你還不入睡?我想念已逝的親娘。
夜已深,大地陷於蒼茫。
為何你還不入睡?我的前路茫茫,冷風呼呼為我話凄涼。”
他閉上眼,眼淚被推出,順着眼角滑落,他深深呼了一口氣,防止抽泣。睡不着,他只能回憶,平息無休無止的風聲隨想。
他記得他的第三次拒絕。他看到了姐姐罕見的失態,也看到了自己幼稚的憤怒。那是在他即將離開臨冬城隨叔叔班揚史塔克一起去往長城的前一晚發生的事。
那晚,她再次找到他。“不要去長城不要加入守夜人,隨我一起,或是出海,或是南下,或是去做流浪騎士,都可以。你想要看長城我可以陪你,你想要的看維斯特洛的哪個城市,我們都一起去,你想要看厄索斯么,那裏城市也有很多,我們都可以去看看。反正,不要加入守夜人,你隨我一起。”她沒有再提出什麼家族,什麼紋章,什麼族語,也沒有說什麼榮譽。
她不提這些或許是認為,那些話姿態過高有損他的尊嚴。或許有或許沒有,但她已經做了一切。回憶到這裏,他再次臉紅髮燙。“我已向父親說過要加入守夜人,父親說守夜人是榮譽的職務,我向班揚叔叔說了,我要去長城,他也同意了。幾名守夜人還因此等了我幾天,我不會收回對他們的說法。”
“他們不是心樹,你也不是對着他們宣誓,他們等待了幾天,我就多給他們幾個金龍,相信他們還願意等待更久。瓊恩,守夜人並不缺你一個,隨我一起吧。需要你的是我,是你的姐姐,是你的血親,而不是冰冷的長城,不是黑衣的守夜人。我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的協助,也需要你的支持,弟弟。”瓊恩記得她說這話的時候,手背已搭在他的臉上,溫暖如玉。
她有自己的衛隊,有自己的力量,她怎麼會需要一個幼稚的弟弟,這不過是另一番照料的說辭。他本應在當時就想到,但到他嘴邊的是另一番話。“是的,都是你需要,可你知道我需要什麼么,你知道我渴望什麼么?你從小什麼都懂,什麼都不害怕,做什麼都勇敢,可我不一樣,我只是個普通人,是個蠢蠢的傻小子,是個,是個沒有娘的雜種。”他不知為何會憤怒,但這回憶已讓他羞怯,好在屋內漆黑,只有他發燙的臉能夠證明。
“榮譽,能力,成就,我知道,小男孩的騎士劍,小女孩的公主夢。可是長城,它無法給你帶來榮譽,它只能給你帶來枷鎖,在那裏,冰雪會埋沒你,山林會吞噬你,詩人不會為你歌唱,他們不會記得你。”
當聽到小男孩幾個字的時候,他已開始憤怒,後面全然未能聽清。
“我在你眼裏就一直是個小男孩!我告訴你,我不是小男孩,我是個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的成年人。縱然詩人不會記得我,但是北境不會遺忘,舊神在觀看。我絕不會隨你去盲目忙碌!多少船,多少黃金,隨你顯擺,多少人手,隨你去調度。你去做你的神奇巫女,我知道,我的路朝向北方,我的榮譽只能在無盡的冰雪之中。”他不知道舊神是否在觀看,出話之時他竟以為這句話說得很好。
“巫女?”他不敢看她的眼神,巫女不該是對姐姐的稱呼,“我勸你不要去長城,是為了毀滅你的榮譽么?你就那麼確定隨我一起回有損你的榮譽么?我要做的事情絕不會埋沒你,弟弟!”
辯護顯得無力,他記得當時的頭暈目漲,“我想不到有什麼事情可以比保護七國更榮譽,姐姐,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已經向父親和叔叔表明了志向,我不會因為一點勸告就放棄,姐姐!”
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判斷他話的真假,他當時更認為是後者,這更堅定了他當時的態度,“或許穿上黑衣、保護七國是榮譽的事,但你的力量絕對可以貢獻在其他方面,相信我,相信你的姐姐,會有其他不輸守夜人的榮譽在等待你!”
“難道是在大海里打劫船隻,在自由城邦里欺詐商戶么,抑或是學習異域的魔法,教授古怪的劍術?”他向她捅了刀子。
“你認為我是怪物?”她被氣笑了。
她額頭光潔,容貌俊俏英武,與怪物差距甚遠。“我聽說過一些傳聞。但我知道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
“邪惡的巫女?”她補充出他說不出口的話,“瓊恩,我想要的事情絕不無聊,更不邪惡,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我希望你能在我身邊,而不是走上另一條路,一條黑暗冰冷之路,一條你只是聽說,從未真正去認知的路。”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在他聽來,仿若任何選擇這條路的人都是不可救藥的傻子。
“我不是聽說,我已經想了很久,我也不是沒有認知,在你不在的這些年裏,我已經與無數的黑衣兄弟交流過,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只是聽說?”有交流,這是真,但無數?
“你覺得你可以在長城取得別處無法供給的榮譽,這就是聽說,這也是缺乏認知!”她的語氣無比堅定,但越是這樣的語氣越是讓他無法理解。她以為她的說教可以像劍法一樣無敵么?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他氣惱她的語氣,她的傲慢,她的理所當然。
良久沉默后,“瓊恩,我來是希望你選擇我,而不是冰雪。”
“我選擇榮譽,姐姐。我不會隨你走!”話已至此,就像天空散落的雪,它的歸途只能是大地。
“好吧,為免玷污你,滾吧,去尋找你的狗屁榮譽,雜種!”他沒看她如何離去。
他記得當晚是如何乏力眩暈。語言就像刀刃,而他已被刀刃反覆切割,痛徹心扉。那一夜就像這一夜,無法入睡。
他記得第二日一早,他去拜別史塔克夫人、羅柏,拜別布蘭,拜別艾莉婭的種種,但他提不起勇氣去拜別他的姐姐。他也知道,他這一走兩人可能就是永別。他往長城,是北方的極地,而她,可能到南方的溫暖之地,海對岸的另一邊,最後也可能嫁到南方嫁到異大陸,最後相夫教子。她會有自己的孩子,會有自己的領地,會有自己的事業,也會有自己的目標。而他只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員,也許在她的宮殿老死前,他也只是她人生中一個頑劣又傲慢的蠢弟弟。
他在路口與父親分道,父親沒有回應他對母親的關切。他失落和痛苦地踏上北上的行程,在內心的煎熬中,默默與姐姐道別。一路上,他一句話也不願意說,像是把魂魄留在了昨晚。他記得那時的天氣,霧氣瀰漫,聚攏山崗,淤塞視線,一如那晚混亂的回憶讓他無從梳理。
正在他失魂落魄、鬱鬱寡歡之際,從後方傳來疾馳的馬蹄聲,在叔叔的提醒下,他才轉頭,意識到來人是他的姐姐。
在馬上,他能強忍住淚水。但深夜北風呼嘯,回憶到此,眼淚悄然浸濕枕套。
下馬之後,她眼望着他,長久未說一句,他也有言難述,彷彿整個世界都凝固在那個時刻。終於當她指背踏上他臉,拉開一絲黑髮的時候,她開口了,像是用荒誕的故事化解前時的不諧。
“瓦雷利亞的龍王統治世界的時候,他們沒有踏上維斯特洛一步,坦格利安佔據龍石島一百年,也同樣未侵佔維斯特洛一寸土地。我有時猜測,他們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維斯特洛太過荒僻,而可能是維斯特洛的神靈或者神秘力量太過強橫。傳說未必全然無稽,但長城決不會因為防守野人而單純佇立在那。”
她抽出了自己的劍。
“這是瓦雷利亞鋼劍,原本是想給你作族劍傳承,由你交給你的兒子,再交給你的孫子。”她自嘲一笑,“這是在海盜船上尋獲,我給它起名‘光熱’,對我來說,它太過巨大,是一把巨型雜種劍,等你年齡再長一些,身材更高大一些,就會很適合你,雜種。”這一次,兩人都笑了。但他還是可以看到她的失落。
“眾所周知,瓦雷利亞鋼有魔法力量加持,如果你確實在長城外遇到了老奶媽故事中的古靈精怪,它應能夠起到作用。”
“當我從容解開它,用它戰鬥的時候,恐怕古靈精怪早已經把我殺了。”他嘗試拒絕,如果他死在野外,就會丟失這把珍寶。威瑪羅伊斯就一去不回,他也會一樣。
他試了一下這把巨劍,輕便,沒有預想中的沉重。
“你以為我沒考慮過么?”這次她取出了藏在身側的匕首。
龍骨為柄,瓦鋼為刃。
她把劍袋掛肩從身上一併解下,穿過他的厚重披風,為他環腰束上、系好,轉又將匕首插入鞘袋,將長長的光熱堪堪掛好后,仔細為他整理內外衣衫,像個母親送兒子奔向未知的戰場。做完這些,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再無言語。而後轉身上馬,奔馳而去。
他呆立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茫茫原野。
這一次他沒有忍住,他咬住胳膊,在深夜無聲痛哭起來。
他不知道這一夜是如何入睡的。
一早起來,白靈在側,他覺得疲倦。他錯愕於姐姐越是勸他遠離守夜人,無形的力量越是把他推向長城。
無論未來多麼艱辛、黑暗和冰冷,我將在此堅守。願舊神為我指引未來的道路,願舊神給我帶來智慧,我將在此堅守,至死方休。
他穿戴整齊,走出甬道,順着彎彎濕滑的雪道往外,一邊在想如何為白靈準備合適的食物,一邊思考破除困局的方法。發現問題然後去解決——這是他從小就被灌輸的思維方式。
“我聽說你在這裏過得不好?”熟悉的聲音傳來。瓊恩看着這個小個子蘭尼斯特,放鬆下來。
“蘭尼斯特,沒想到你在這裏。是的,我知道我會一直守在這裏,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唐納諾伊告訴過一些道理,可是我……”他不知道為何開始向他傾述,直接說出疑問。
“哦,停止吧。沒人想聽你嘮叨。我自己的煩惱就不斷,”提利昂打斷了他,“我只是想單純打聲招呼。”
聽到這話,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決定不放棄,“伊蒙學士說你是個智慧的人,我想請你……”
“哦,瓊恩雪諾,你真是什麼也不懂。困難就像怪獸,遇到怪獸,你最該躲在巨人身後,讓他恩解決。”他帶着一如既往的腔調,“可你來找我這個小個子,只是讓我懷疑你想先用小個子把怪獸餵飽,然後自己從容逃掉。”
或許他確實不該。但這個比喻讓他覺得好笑,“小個子也有巨大的影子,誰說我不能躲在你身後呢。”
“不得不說,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他換了個姿勢,“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如何發揮自己的力量?小子,既然你在詢問一個小矮子,那矮子就給你一個不高明的建議。”提利昂打斷他,然後隨便側身靠在樑柱,一點新雪從頂上掉下,他渾然不覺,“新兵教頭艾里沙索恩是個低能之人,咬牙切齒十幾年,盡說倒人霉頭的蠢話,我看,適合他的工作是鏟大糞而不是什麼新兵教頭。我看到的是,每個新兵都討厭他,若是他繼續在長城待上十幾年,恐怕就沒人喜歡他了,實際上,他確實已經在此待了十幾年。我要是你,就好好承擔他沒做好的工作。你在臨冬城,想必劍法弓箭都不會生疏,這足夠給這些從沒摸過武器的新兵當老師,要是每個新兵都喜歡你,那幾十年後,人人都會喜歡你,或許藉此,你會成為下一個守夜人總司令,不是么?”
瓊恩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和所有的新兵對戰過,就他了解,有的人接受了很長的訓練,可是連最基礎的握劍姿勢都不對,其他該有的技巧也一塌糊塗,只能說艾里沙索恩爵士根本就無意教授,他只是在隨意嘲諷每一個人罷了,如果他承擔這個工作,他確實可以比他做的更好。而且,只要他提出願意幫助那幫新人兄弟,他們也會樂於接受,更何況,這於守夜人本身有益。
做正確的事。
“感謝你,蘭尼斯特,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誠心感謝。蘭尼斯特本人則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雪諾大人,現在我知道你是你姐姐的弟弟了。”蘭尼斯特順着廊道搖搖擺擺走下階梯,此刻他更矮了,“你姐姐做什麼都優秀,但我發現你學習得卻更快,在這點上,或許才能讓人相信,你們真的是一母同胞。呵,就像我老哥和老姐一般,一個傲慢疏狂,一個愚蠢惡毒,簡直天生絕配。”提利昂將腳邊的雪球一踢而過,彷彿那就是他的老哥老姐。
“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提利昂是什麼意思,但能與姐姐並稱,他心裏卻很高興,縱然這比配的用詞滑稽而低劣。
“沒什麼意思啦,瓊恩老弟,我見到了你和你老姐在路口分別。她走了之後,我們都以為你石化了。相信我,即使你們不是真的姐弟,那也是了。要是我的姐姐這樣對我,讓我下輩子再做侏儒我也願意。也許吧。”提利昂狠狠哈了哈氣,似乎黑城堡早上的天氣已將他凍結。
瓊恩不願意跟他討論姐姐的事,但有些時候不是他能夠掌控的。
“我聽說,你們兄弟姐妹們,人人都有狼,唯獨你姐姐沒有?”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在發現狼崽的時候,他想將發現的白狼給美伊,畢竟她也是一個史塔克。狼本身就該是美伊史塔克而不是他瓊恩雪諾的,但沒想到她姐姐只是拎起來看了看白靈就拒絕了。“這是一隻公狼,你來養。”
按照他對父親說的,冰原狼是父親的紋章,應當由他們來養育。當發現只有五隻小狼的時候,他記得當時的苦澀,深深為姐姐而感到的遺憾,可當他拎起白靈的時候,就只剩對自己的遺憾了。冥冥之中,命運為每個史塔克的孩子都安排了一隻。
“白靈是我們共同的狼,但她已經夠凶了,不需要狼在身邊。”瓊恩笑了起來。一對雙胞胎,只能共有一隻狼。這就是半子的真實意義,諸神現實而殘忍。
“這倒是。我哥哥稱讚她的劍技,說她的劍既快又准,劍招如羚羊掛角,不着痕迹,是個十足難纏的對手。”
她還掌握魔法,但這沒必要說。“很小的時候,她就與更大的席恩對練,後來就由我、羅柏與席恩三人一起與她對練。羅德利克爵士總是羞於觀看。”瓊恩苦笑。
“可見,我老哥敗的不冤。哈哈,這可是承包了我好久的快樂。”提利昂笑。
“你就這麼想看自己的哥哥丟臉?”
“我只是希望他變得更好。要是有什麼能讓他收起傲慢的性子,一點丟臉算什麼,多看他丟臉,還額外換來我的快樂,實在划算。”他裹緊了大衣,“這裏真他么是冷得讓人心都發寒,我們快去大廳,吃一吃新烤的麵包吧,要是有燉羊肉也大可來一碗。”
“哈哈,那就去吧。”瓊恩了卻疑問,走在他身後,小心跟隨,前往大廳。
跨過門廊,此時,日光剛好透過雲層,灑在長城之上。兩人都為眼前的場景震懾。
他們不是在長城之前,而是在一塊巨大的藍色冰晶前。在這陽光下,冰晶橫亘天地,熠熠生輝,彷彿隨着時間逝去的遠古諸神、魑魅魍魎都在冰晶之中飄蕩,訴說他們過去的偉岸和此刻的不甘。時間雖不是夜晚,但此刻,他相信,老奶媽口中的古靈精怪或許始終都在。
他握緊了腰間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