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賈家眾人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用完,又是用茶水漱口又是吃茶的,瑕珏因礙着人多,不好與黛玉說些其他的話,只一邊與賈母還有大舅太太二舅太太說些家裏的事,一邊與黛玉以及其他幾位妹妹說些趣事,讓幾個姑娘不時用手絹子掩着嘴角微笑。
黛玉聽得認真,面上難得的一直帶着笑意,她現在雖是年幼,但是男女大防這些是知道的,所以儘管現在很想問問哥哥身體怎麼樣,書念得怎麼樣,卻又不好在外祖母這裏問這些。畢竟在這裏,她不過是客人,賈家比普通官祿規矩是要多些的,所以她也不願意在這些地方行差踏錯,惹得別人恥笑了去。
寶玉卻是有些無趣了,原本他以為林妹妹的哥哥也應該是是林妹妹這般出塵之人,哪知今日見了,才知這位長相不俗的表兄小小年紀便想着走官場那條污濁之路了,實在是可惜,可惜。
王夫人陪坐在一旁,面上是一抹慈祥的笑意,卻不時打量林家這一對兒女。當年她剛嫁進賈家時,那時正是賈家繁榮鼎盛之時,賈敏未出嫁,整個園子大大小小的丫鬟嬤嬤都圍着這位小姑子,說她這裏好,那裏強。而這位小姑子與她並不親近,直到賈敏出嫁跟着林如海上任到揚州,她還常聽到老太太說賈敏如何的好。
都是大家小姐,她在王家也不曾像賈敏這般教養着,對賈敏,她心裏總是有些莫名的不對付。黛玉來賈家時,她雖對這個丫頭並沒有多少親切感,倒也不至於討厭了去,面上待她與園子裏其他幾位姑娘皆是相同。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發現老太太似乎有把寶玉與黛玉湊着一堆的意思,她心裏便隱隱有些不喜了。
若林姑娘嫁了賈家,府上哪還有她說話的份兒,不說上有老太太撐腰,外面還有一個做大官的爹,一個年紀輕輕便已經成了舉子的兄長,她在賈家熬了這麼些年,哪甘心讓手裏握得緊緊的東西讓賈敏女兒奪去。
“二老爺回來了。”
帘子外傳來一個丫頭的聲音,瑕珏聞言站起身了身,便見一個做文士打扮留着美須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進了屋便規規矩矩的朝賈母作揖。
寶玉見到賈政,白着臉見禮后,便一點聲也不敢出了。
“你來瞧瞧,這是你林妹夫家的長子瑕珏,”賈母長相本就略帶富態,笑起來更是和藹可親,“你們還不曾見過,晌午前瑕珏還說要去拜見你,只你出去了,才只得作罷。”
“侄兒見過二舅父,”瑕珏作揖的姿態帶着一股文人的風流,這番姿態恰是入了賈政的眼,他素來偏好文人,見着侄兒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更是添了幾分親切,想起今日在工部聽聞的事情,便虛扶起瑕珏,捋着美須道:“林侄兒不必如此。”說完,便又看向賈母,“兒子此時來,正是要告訴母親一件喜事的。剛剛兒子聽聞,林妹夫得了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差,又被加封正二品太子少師,想來林妹夫此時也快出宮了。”
瑕珏前世作為現代人,到這裏后又是看書習字練拳,對官場的職稱當真沒有好好關注過,所以對當下的官職並不是十分了解,記得前世古裝劇,那些大官不是一品就是二品,加封的官職不什麼太子太傅就太子太保,這太子少師又是什麼名頭?
至於大理寺卿,他隱約知道與刑事方面有關,但是真正掌管刑事大權的,不是刑部么?到了此時,他才覺得,自己對現在的官場了解得太少了,若是日後真的涉足官場,以自己現在的情況,只怕是會吃虧闖禍的。
賈母一聽,便喜笑顏開,道,“皇恩浩蕩,得以加封太子少師,實在是可喜可賀。”這加封的太子少師雖說沒有實權,但卻是說明聖上的信任與重視,同時也是對臣子能力的肯定。賈母想到這,便對林瑕珏道:“你老子加官進爵,我也便不留你了。”說完,又看了黛玉一眼,“你們兄妹一道回去吧,玉兒的東西我叫人給你送過去。”
這話別人說著可能會被誤會成攆人,可是賈母說起來,卻是體現出一個老人對後輩的理解與寬容,話里話外也沒有把兩兄妹當外人的意思。
瑕珏聞言便道:“可是要謝謝老太太了,正好省了帶東西的力氣。”
寶玉雖是不願意黛玉離開府中,但是有賈政在場,他素來怕這位嚴肅的父親,便只僵着脖子坐着,也不敢說挽留黛玉的話。
“瞧瞧這混小子說的什麼話,倒是玉兒比你這哥哥乖巧些,”賈母卻是有些歡喜瑕珏這種“不規矩”的,若是冰涼涼的客套,只怕她心裏還會難過一陣子。
瑕珏見老太太叫黛玉名字時自然而然帶上的親昵語氣,知道這位老太太對黛玉是倒真心疼愛的。
想到這,瑕珏又笑着道:“外孫在老太太這,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妹妹在老太太您這受了多少寵愛,外孫可是沒有受到的。”
“原來竟是吃味了,”賈母笑得更是開心,旁邊的人也跟着賠笑起來,賈母叫來鴛鴦,“去把我屋子裏的那個烏木繞金絲匣子取來。”
鴛鴦行了一個禮,便退到內屋去,退出去前,臉還還止不住笑意。
邢夫人抬着眼皮看了王夫人一眼,見王夫人依舊是那張菩薩似的臉,便垂下眼皮,仍舊木獃獃的。
賈政因這裏女眷太多,他又插不上什麼話,略與瑕珏說了幾句話,便退了出去,賈母也嫌他
不多時,就見鴛鴦捧着一個盒子出來,大約兩個巴掌大。老太太接了過去,揭開蓋子,才發現裏面是兩個發冠。一個白玉嵌瑪瑙玉冠,一個是掐絲嵌珍珠金冠,做工十分精緻。
“前些日子接到你老子信,說是你中舉了不日便要回京,便念想着你現在出門也是要束冠的,便找人替你打造了來。原是想叫人給你送去的,哪知你竟是吃你妹妹的味,所以我現在就給你,看你好還好意思。”
賈母又把盒子關上,這動作做得極其順暢,好像真的是逗瑕珏般,但是她這舉動又是告訴了其他人,這盒子裏沒什麼其他東西,就這兩樣。她是長輩,給外孫做兩個束髮冠是沒有半點不妥的。
“謝謝老太太了,”瑕珏也不推辭接過盒子,笑着捧到懷裏,喜滋滋道:“今兒回去我就束上,下次來給老太太您瞧瞧。”
“珏哥兒生得這般俊俏,老祖宗特意給你留的發冠又是頂好的,戴起來定是不俗,”王熙鳳說話向來比人辣上幾分,加之她又有意討好,自然會說些討喜的話。
“璉二嫂子,您可別誇他,回去后指不定會怎麼得意呢,”黛玉這會兒因着要回家,也放開了不少,對王熙鳳笑道:“別人怕是不知,我是知道的,哥哥這人在外面端得成熟穩重的模樣,在自家人面前么,喏…”說著黛玉便指了指瑕珏喜滋滋的模樣,未說先笑,“就跟在老太太面前這番模樣,沒規沒矩的,說是被父親知道,定是要被教訓的。你們先兒還說我冤枉他,今日且瞧瞧,哪裏有個穩重模樣?”
“我看珏哥兒這樣挺好,”賈母笑着道,“自家人哪用得外面那些規矩,你老子就是嚴肅了些。”說完,便又對瑕珏道:“日後你老子若是又唬你,你且告訴我,老婆子雖是沒用,好歹算得上是長輩,幾句話你老子總是要聽的。”
“那可先謝過老太太了,日後父親若是要捶我,我便來老太太這邊躲,不過誰說老太太沒用了,以外孫來看,老太太一出馬,一個能頂三兒”瑕珏說完便笑了起來,心下卻想,老太太對他們這些後輩倒是沒得說的,只是太過溺愛了些。
賈母聞言又笑了一會,才道,“我自是要護着你的,可你自己也萬不要犯渾,”賈母平日午飯後,都是要睡一陣午覺的,現在因着瑕珏來了,才笑笑鬧鬧了一會兒,現在卻是有些倦了。
瑕珏賈母面露疲態,便起身朝長輩請辭,又因大舅父賈赦仍舊未歸,便不再特意去告辭,帶着黛玉以及林家的下人,由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親自把黛玉送上小轎,瑕珏上了馬,又一路小心陪送到賈家大門,待兄妹二人一行走遠了,才退出門內。
當天府上的主子們都收到林家大爺送來的禮物,其他長輩都是按身份送出的禮,而王熙鳳得的是一對琉璃釵和一對手鐲,而三春姐妹以及借居在此的薛寶釵皆是各一對,做工相同,只鐲子上的紋飾不同。而寡居的李紈又與別人不同,送的是兩對素色簡約髮釵,但做工也是不俗。寶玉是一套墨寶加一對扇套,賈環以及下面的晚輩,只沒扇套,其他皆是一樣。
李紈獨坐在燈旁,看着錦盒中的髮釵,微嘆一聲,合上手中的盒子。今年薛家送宮花時,卻是沒有備她禮的,她自己也知道那些艷麗的東西自己也不能用,只是不曾想林家卻專程為她備了這個。如今她孤兒寡母,又有幾人還記得?她現在別無所求,只盼蘭哥兒爭氣罷了。
林家到底是書香之族,今日瞧林家大爺的言行舉止,只怕也是不俗的。
“這林家的東西從哪家鋪子得的,這嵌玉金手鐲好生精緻不俗,”薛姨媽一家住在榮國府的梨香院,離主屋還有些距離,加之今日來的是男客,他們本就是客人,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見到林家給他們一家三人的禮后,不知怎的想起前些日子送給園子裏諸位姑娘的宮花了,那時林家的姑娘還鬧了個不愉快。
林家送給每個人的禮都分別用錦盒裝着,不會給任何人怠慢之感,這麼一想,薛姨媽才隱隱覺得,宮花那件事他們做的的確不夠周到,也不知這事會不會開罪於林家。
薛家姑娘寶釵見母親神色有異,知她的顧慮,便合上錦盒,溫和勸慰道:“媽媽不必如此,這園子上下誰不知道林妹妹的性子,我們且做自己的事情便是。”她素來知道寶玉待林妹妹是不同的,她剛來之時,也不曾多想過,只是現在她不能選入內宮,便只能自行婚配。母親有意與姨媽親上加親,而這些日子與寶玉相處,她自己也覺得寶玉是不同的。
寶玉什麼都好,待女兒也是溫柔的,平日裏對姐姐妹妹都是好的,只是若是見着林妹妹,那便是把所有姐姐妹妹都忘了。
如今林妹妹回林府,倒也不是件壞事。寶釵這般想着,心裏卻想起剛才在園子裏聽到的一席話,什麼林姑娘的父親是太子少師,什麼林姑娘的兄長如何俊俏,如何年輕卻又中了舉人。
賈家上下都誇她待人溫和,但是到了今日她才清晰的認識到,她與林家姑娘的身份是不同的。林家姑娘是真正的大家小姐,有一個舉人哥哥。想着她自己的哥哥,她心下有些黯然,看面前錦盒的目光,便越加的黯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