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定軍山

第115章 定軍山

“我也是這個意思,你那枳縣丞去了也沒啥用,我這南鄭尉好歹管着幾把刀,若能打開局面,未嘗不是好事。”

吳同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們的選擇無非是去一個或一個不去,這兩種可能肯定都在索邈的預料之內,我在想的是索邈還會有什麼後手。”

“行土斷。”曹長青與吳同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土斷為東晉特有,自永嘉南渡之後,中原大片土地落入異族之手,大量州縣機構及百姓南遷,在南方形成了一個個僑郡僑縣。

這裏就以單個郡舉例,比如說上黨郡,上黨淪陷后原來的郡治機構遷到了江淮一帶,所有上黨郡的百姓南遷之後,戶籍依然在原來的上黨郡,但南遷后的上黨郡已無實土,甚至連郡治機構也一遷再遷,沒個固定的落腳點,南逃的上黨百姓就更不用說了,分散於南方各郡,上黨郡再難對他們加以管理。

但是朝廷卻不能因為上黨淪陷了就取消上黨郡的行政編製啊,一來這在政治上是不正確的,二來南遷的郡縣數以百計,都取消了那些官員還不得鬧翻天。

加上南逃的百姓剛到,沒有產業,為了安撫他們,同時也想借用他們的武力為北伐資本(淝水之戰中擊敗前秦的北府兵就是由南下流民組成的),不得不給予優待,因此把所有僑人的戶籍都歸為白籍,入白籍者不用負擔調役。

但東晉多次北伐皆以失敗告終,僑人返終無望,居處既久,人安其業。僑人中的上層已多佔有田園別墅;下層的除了淪為部曲、佃客外,也有通過開荒或其他手段取得少量土地,成為自耕農民的。他們與當地百姓生活無異而負擔不同,容易引起僑人和當地百姓的矛盾,這使得許多江南農民也逃亡而變成豪強私附。這些都不利於東晉朝廷的統治,因此東晉政權在江南站穩腳跟之後,前後共進行了近十次土斷。

所謂的土斷就是取消一些僑郡縣的編製,或從南方郡縣的轄土中分割出一部分作為僑郡縣的實土,整理戶籍,所有僑民一律在所居郡縣重新登記戶籍,取消對僑人的優待,與此同時,清查隱匿漏戶,把逃亡的農民和豪強的私屬人力清查出來,使之成為朝廷的賦役對象。

目前吳長青他們這近萬人就屬於僑民,索邈要動他們,最好的由頭莫過於行土斷,將他們戶籍重新登記,甚至打散安置。

曹長青輕拔着下巴的短須說道:“你說換了是使君,使君會怎麼應對呢?”

吳同苦笑道:“曹兄,瞧你這話說的,使君非凡人,他的想法向來如天馬行空,咱們倆就別費那個勁去猜了。”

曹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嘗試着以使君的......”

“曹兄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們沒使君那個眼界,就別為難自己了,咱們還是用自己的方式應對吧,據我所知,建康朝廷多次行土斷,也不是次次都成功,每次遭到的反抗都很激烈,即便是劉裕主持的以嚴厲著稱的義熙土斷,也不敢動晉陵界內徐、兗、青三州的僑人。既然連劉裕主持的義熙土斷都有例外,在漢中這兒,咱們就不能成為那個例外?”

曹長青說道:“劉裕的義熙土斷不敢動晉陵界內徐、兗、青三州的僑人,那是因為這三州僑人是組成劉裕北府兵的主要成分。這次索邈本就是衝著咱們來的,豈會讓咱們成為例外?”

“這簡單,那咱們就成為索邈不敢動的人,那不就得了。”

“你想怎麼做?”

“曹兄,這次我去探路,你猜我發現什麼了?”

“吳兄發現了什麼?”

“楊盛的人也正在查探這條小道。”

“你的意思是說楊盛想繞過陽平關偷襲漢中?”

陽平關是漢中的西大門,正常情況下,從楊盛佔領的陰平和武都進入漢中只能走陽平關,這些年楊盛多次攻打漢中,都因陽平關打不下來而宣告失敗。

當然,如果你不怕翻山越澗,還是有小路可以繞過陽平關的,但這種小路太過難走,對大軍的後勤絕對是惡夢,如果不想賭命,一般不會選擇走這種小道。

吳同說道:“楊盛是不是想繞過陽平關偷襲漢中目前還不能確實,我已派人前去武都打探消息,不過我推測,自使君一舉滅掉乞伏熾磐、重創沮渠蒙遜之後,楊盛一定倍感壓力,武都、陰平夾在秦州與漢中之間,地窄民寡,楊盛想要生存下去,只有奪取漢中壯大自己,再結合他派人查探小道的行為,我估計可能性非常大。”

曹長青哈哈一笑道:“此事倒可以利用一下,大敵當前,索邈對咱們應該不敢再逼得太緊。”

“嗯,就這麼辦,等使君的信一到,曹兄就去赴任吧,若真有機會往南鄭摻沙子,那是最好不過,就算不行,咱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梁州及漢中郡的治所都在南鄭城,南鄭北臨漢水,南依巴山,城廓掩映在如畫的山水間。

州衙後院之中,知了正在院牆邊的梧桐樹上叫個不停,不遠處的涼亭里,索邈穿着常服,負着手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楊禹其志不小啊。”

陳子集跪坐於竹簟上,輕搖着羽扇,端茶慢飲了一口,冷笑道:“何止不小,這是明擺着要與宋王爭天下了。”

“右衛將軍難道沒有奏明宋王嗎?”

“奏明又能如何,關中一失,宋王對隴右更是鞭長莫及了。”

“這倒也是。”

“右衛將軍讓我提醒索使君,楊禹此人奸詐異常,當初他安排曹長青與吳同率眾退入漢中,顯然就是衝著漢中來的,索使君可不要掉以輕心啊。”

“放心,等吳同與曹長青一赴任,我便立即動手。”

“曹長青與吳同肯定不會一齊離開定軍山。”

“我知道,只要能調開一個就足夠了。”

陳子集瞄了索邈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由得笑道:“看來索使君已有萬全的安排了,那某就放心了。”

***

落地的推拉門外,涼風吹動着廊外的伸下來的海棠枝,院中的池子上,一隻翠鳥停在池邊的石頭上,觀察着池中的小魚。

屋內,楊盛撫摸着微斑的頭髮,雙目微閉着似在養神。

下首坐着參軍席難、侄子楊撫,長子楊玄,次子楊難當。

楊難當剛二十齣頭,不像他人沉得住氣,他首先打破沉默道:“父王,我覺得夏使說的不無道理,楊禹下一個目標很可能便是咱們了。與其等他打上門來,咱們不如與夏、涼合作,先滅了他。”

楊盛雙目一睜,瞪了楊難當一眼說道:“你懂什麼?赫連勃勃不過是想利用我們消耗楊禹而已,豈會真心與我們聯合?自古以來,這種多國聯合攻伐的仗,向來是各有各的盤算,鮮有成功的。”

參軍席難頻頻點頭道:“楊禹初入秦州時,咱們與乞伏曇達也算是夾擊過楊禹,去年乞伏曇達與赫連倫也對楊禹形成過東西夾擊的局面。結果楊禹越打越強,竟把乞伏熾磐給滅了,連帶着沮渠蒙遜也受了重創,如今楊禹已是兵強馬壯,而赫連勃勃還要防着拓跋鮮卑,難以用上全力,沮渠蒙遜剛受重創,自保尚且不足,與他們合擊楊禹必難以成功。”

在西北各個政權中,仇池最小,只據有武都和陰平兩郡之地,而且這兩個郡山多地少,人口不多,綜合實力是最弱小的,因此他們一直對北面的秦州念念不忘,總希望能佔領秦州以壯大自己,自然對秦州的關注也是最多的。

因此這兩年來秦州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楊盛他們再清楚不過,雖然很多勢力在初期發展勢頭都很猛,但他們往往只是囫圇吞棗式的迅速佔領了大片地盤而已。

楊禹卻不一樣,他不但迅速擊敗了乞伏熾磐,佔據了整個隴右,而且在內部治理方面成效更是驚人,秦州各部被他迅速整合,同時大修水利,開墾田地,糧食、棉花、精鹽的大量產出,讓秦州在短短兩年時間裏變成了整個西北最富足安定的方地;

百業興旺的秦州對西北的百姓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投奔秦州的人絡繹於途。這種氣象讓楊盛寢食難安。

即便是當初姚秦最強大的時候,年年來攻打仇池,楊盛也沒這麼寢食難安過。

在這種情況下,秦州他是不敢奢想了,只希望能迅速壯大自己,免得步乞伏熾磐後塵。

楊難當被否定之後,悻悻地說道:“父王,楊禹不好惹,劉裕就好惹嗎?咱們出兵漢中,必定引來劉裕的怒火,到時很可能要單獨面對晉軍和楊禹的兩面夾擊,父王別忘了,楊禹還是劉裕帳下的參軍呢。”

席難答道:“劉裕眼下忙於禪讓,一時肯定顧不上漢中,再說了,漢中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要回來並不為過。”

當年東晉別說漢中了,連川蜀都反覆被人割據,仇池和姚秦反覆爭奪漢中,在席難他們幫助下,總算控制了漢中,苦心經營了七八年,直到劉裕出兵滅了蜀中的譙縱,並要求楊盛退出漢中,有感於劉裕滅南燕、譙縱的威勢,加上朱齡石兵鋒已直指武都和陰平,楊盛才不得不讓出漢中,其間有多少不甘可想而知,是以席難才有此一說。

只聽席繼續說道:“至於楊禹,二郎你也不用擔心,在我看來,有咱們隔着,目前對他是比較有利的,至少可以少受劉裕的很多掣肘。我願走一趟秦州向楊禹陳明利弊,並爭取與他冰釋前嫌。”

楊撫點了點頭道:“目前確實有必要先與楊禹媾和,否則咱們就算拿下了漢中,面對劉裕與楊禹的兩面夾擊還是非常不利。”

楊玄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楊盛見大家沒有異議,便對席難說道:“那就這樣吧,席參軍趕緊走一趟秦州,楊撫負責整軍備戰,席參軍一有定信,立即出兵。”

眾人應喏,各自退去。

楊盛單獨把長子楊玄留了下來,問他道:“大郎可是有話想說?”

楊玄道:“父王,咱們出兵漢中,不管成敗都將與劉裕撕破臉,劉裕目前忙於禪讓之事,暫時或許顧不上咱們,可一旦完成了禪讓,我擔心......”

楊盛再次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頭髮,嘆道:“你的擔心為父何嘗不明白呢,但身為弱者,通常是沒有機會在好與壞之間作選擇的,只能在壞與更壞之間權衡。”

楊玄聽完不由得沉默了,無論是當初被迫讓出漢中,還是現在拚命去搶回來,這不過都是在兩害相權取其輕下做出的矛盾選擇。

“為父老了,肩上的擔子終究要交到你手上,你二弟他年輕氣盛,你要多勸勸他、教教他,讓他快些成熟起來。”

“父王放心,我會的。”

“你也不用太擔心,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我老了,劉裕也老了,這次劉裕雖滅掉了姚秦,但損兵折將,甚至把剛到手的關中都丟了,他將來就是想立威,也應該先沖奪取關中的赫連勃勃去,更何況拿下河洛之後,今後他就得直接面對強大的北魏了,到時還顧不顧得上咱們還不一定呢。”

“父王言之有理,那孩兒就隨堂兄一同整軍備戰去了。”

“去吧。”

武都原來本就是秦州轄下的一個郡,距離上邽只有兩百餘里,這點距離要是騎兵急行,一兩日便能殺到,這也是仇池倍感壓力的重要因素。

席難受命出使秦州,一過祁山堡,他立即能感受明顯的差異,楊禹治理下的地區那種欣欣向榮的景象撲面而來。

從祁山堡到上邽近百里的峁水河谷兩年前還少有人耕種,如今兩岸的土地卻幾乎都被開墾成了良田,地里莊稼長勢喜人。

經過鹵城時,變化更大,兩年前破敗的鹵城,如今人聲鼎沸,運鹽的商隊絡繹不絕,街上叫賣聲聲,熱鬧非凡,光從普通百姓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明顯的差別,武都的百姓多數還穿着粗麻衣服,鹵城的百姓大多穿上了棉布衣服,一看檔次就不一樣,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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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南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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