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涼州詞
姑臧城外,收割后的原野一馬平川,沒有地形限制,大家速度又差不多,沮渠政德所謂的包抄,最終還是演變成銜尾追擊,於是,繼續吃箭,繼續拋屍一路,繼續干罵娘。
終於,沮渠政德不敢再追了,雖然,他氣得發狂,差點吐血。
楊志突然有些懷念他的長史姑娘了,那妞兒雖然總愛嘮叨這嘮叨那,煩得楊志平時總想躲她遠遠的,但以她那神乎其神的箭術,這次如果她在,絕對有機會一箭把敵軍主帥射落馬下,那可就省事多了。
彷彿是收到了楊志的腦電波,就在此時,遠遠的地平線上,一支大軍飛馳而來,大地在微微顫抖着,楊志與沮渠政德此時都弄不清來的是敵是友,都不由得伸長脖子張望。
等這支人馬殺近一些,楊志一看前面那面薛字大旗,不禁脫口道:“哎呀,這娘們難道能掐會算不成,咋就真的來了?”
這哪裏是薛青能掐會算,眼看離姑臧近了,人家薛長史生怕他這瘋子有什麼閃失,徑直追他來了,得到探馬回報說他正在帶着幾千敵軍在兜風,可不就趕緊追過來。
楊瘋子卻不領這情,一拍大腿失聲喊道:“眾家兄弟,趕緊的,趕緊的,咱們這硬菜還沒吃上幾口,那娘們突然殺來,這是要在咱們嘴裏搶食啊!快,給我殺回去!”
“殺!”
四千雲嶺鐵騎在前面掠出一個圓弧,如同一把鋒利的圓月彎刀殺了回來。
沮渠政德此時也看清後邊來的不是自己人了,不由得大驚失色,“是敵軍,走!快走!”沮渠政德大吼,策馬先沖了出去。
但在楊志和薛青兩面夾擊之下,沮渠政德剛向左衝出,薛青就斜插了過來,雙方隨即陷入了混戰,薛青一連三箭,將沮渠政德的戰馬射翻,把他摔了個八葷八素,幾千涼軍大亂,被兩面一衝,頓時潰不成軍。
此戰下來,殺傷和俘獲涼軍兩千餘人,余者逃散,畢竟逃命的人是不惜馬力的,但楊志他們卻不能把自己的戰馬累死了,因此還是讓近半的涼軍逃掉了。
不過落馬的沮渠政德可沒那麼幸運,摔得鼻青臉腫的他成了薛長史的俘虜。
得知沮渠政德的身份后,眼看最大的一條魚被薛青抓去,楊志心裏那叫一個不是滋味,這可是北涼世子啊,老子忙活了半天,不曾想卻便宜了那娘們了,今後這娘們不知又要拿這事來涮他多少回呢。
想想楊志就覺得窩心,不行,回去一定讓四叔給換個長史才行,呃,算了吧,這事最好還是別提,否則那娘們沒弄走,自己這個校尉指不定先被擼了。
楚雄還生怕他不知道似的,打馬過來嚷嚷道:“頭兒,薛長史抓到的是北涼世子,咱們這回可發了,哈哈哈,北涼世子啊!”
“滾!屁大個世子,又不是抓住沮渠蒙遜,值得你這麼瞎嚷嚷嗎?”
“值啊!世子呢,這不就是將來的北涼王嗎,咱們回頭把這位世子往姑臧城下一亮,我看誰敢不開門。”
楊志氣極,一腳把楚雄給踹下馬去,大罵道:“你個夯貨,你以為沮渠蒙遜就這麼一個兒子嗎?你信不信你把那貨往姑臧城下一亮,他那些兄弟一定高興得管你叫爹。”
落馬的楚雄見薛長史走過來,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楊瘋子為什麼這麼大的火氣了,他忍不住指指楊志,再指指薛青,失聲大笑起來。
楊志和薛青稍一商議后,很快達成共識,失去了突然性之後,姑臧城就不用說了,恐怕就是周邊的晏然、武興、顯美、馬城、休署這些郡縣都很難再迅速拿下,孤軍深入敵國腹地,再去強攻這些城池殊為不智,還不如見好就收,趁北涼世子被俘,姑臧一時懵神之際,先來點實惠的。
於是,傳令溫旭,大家齊心協力,開始大搞拆遷。
話說當初沮渠蒙遜假裝率北涼主力南下攻打西秦的浩亹,大軍到浩亹亮亮相之後便悄悄撤回屯於川岩,為了引誘西涼的李歆,還故意派人到西涼大肆散佈消息,說自己已經打下浩亹,正準備進軍攻打黃谷。
李歆那貨果然上當,不聽大臣們勸阻,率三萬主力東進,準備趁機猛捅一下沮渠蒙遜的紫菊。
不過他也不是一根筋的愣頭青,大軍到達酒泉郡后,他又派人進入北涼打探消息,只不過他搞情報的能力太次,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沮渠蒙遜已率主力去攻打西秦,於是再無顧慮,全軍出擊。
沮渠蒙遜就像一個有經驗的獵人,耐心地等着自己的獵物,終於讓他等到了。李歆的大軍一過都瀆澗,沮渠蒙遜於是盡起伏兵,於懷城大敗李歆。
李歆收攏敗兵,部下勸他退守酒泉,悔恨交加的李歆卻說:“我不聽老母之言,以至遭受大敗,不殺此胡,有何面目回去見老母。”遂勒兵再戰於蓼泉。
好吧,該說這李歆是勇氣可嘉呢,還是該說他是傻鳥呆瓜啊。你原有三萬大軍都被人家打得抱頭鼠竄,這會兒還想靠一些殘兵敗將擊敗沮渠蒙遜,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蓼泉一戰,李歆毫無懸念再次大敗,他本人也死於亂軍之中。
得知李歆兵敗身死的消息后,李歆的弟弟酒泉太守李翻、新城太守李預、領羽林右監密、左將軍李眺,右將軍李亮等嚇得紛紛西奔敦煌。
沮渠蒙遜於是順勢拿下酒泉郡,他隨後任命俘獲的西涼顧命大臣宋繇為吏部郎中,以收攏人心,又任命自己的兒子沮渠牧犍為酒泉太守,稍加休整之後,便繼續率軍西進,企圖一舉拿下敦煌,滅掉西涼。
此時敦煌已是人心潰散,聽說沮渠蒙遜繼續西進后,敦煌太守李恂以及逃到敦煌的李翻等人聞風而逃,潛入北山做山大王去了。
沮渠蒙遜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敦煌,俘獲西涼太后尹氏及眾子女。
正當沮渠蒙遜志得意滿、意氣風發之時,姑臧傳來急報,說秦州大軍入犯河西,世子政德率軍出擊被俘。
這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下子擊在沮渠蒙遜的腦門上,痛得他喲。
楊禹大舉西進攻伐乞伏熾磐的消息沮渠蒙遜早就知道,在他看來這正好,至少不用擔心乞伏熾磐這個老冤家背後捅刀了。而且最近一次他收到的消息,還是禿髮文支成功誘降樂都太守,正準備連澆河、金城等一併拿下,形勢一片大好。怎麼就突然變成秦州大軍殺入河西、兒子政德被俘了呢?
沮渠蒙遜大怒之下,把信使給砍了,但怒歸怒,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也怠慢不得,於是留索元緒為敦煌太守,自率主力匆匆東返。
變身拆遷隊長的楊志,此時帶着四千雲嶺鐵騎往姑臧南門一擺,把沮渠政德往軍前一亮,鎮住城中守軍后,命溫旭把一萬大軍分成幾隊,開始在城外大搞拆遷。
涼州一帶沃野平闊,在祁連山流下的雪水滋養下,阡陌縱橫,水草豐茂,利於灌溉的地方都被開墾成了農田,離水源較遠的地方便成為理想的牧區,因此城外不僅散佈着大量的農耕村落,稍遠處更是牛羊滿坡,駿馬成群。
楊志這次拆遷的對象主要是那些牧民,這主要是考慮到馬牛羊不僅值錢,而且可以趕着走,便於轉移。
與之相反的是,根據薛青的建議,楊志又派人到那些農耕村落貼出安民告示,聲稱我秦州大軍是文明之師,不會隨便燒殺搶掠,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大家該幹嘛幹嘛,不必驚慌。
不管他們信不信,反正楊志真沒讓士兵去騷擾他們,按薛青的說法,以後指不定會經常來串門,先留點好印象,至少要讓這部分人知道我秦州大軍是講原則的仁義之師。
在沮渠政德被俘后,沮渠蒙遜的弟弟沮渠漢平被姑臧城中一眾官員推舉出來主持大局。
眼看敵軍在城外大肆遷民,牽牛趕羊,這無異於在挖北涼的命根。城中一眾北涼官員群情激憤,紛紛要求沮渠漢平派軍出城教訓敵軍,救回世子。
沮渠漢平心裏明鏡似的,什麼救回世子,世子政德被俘的消息傳來時,這些人可沒這麼憤怒,現在之所以這樣,主要是因為城外那些牛羊大多數都是這些人的。
但人家既然打出了救回世子的旗號,而且就這麼看着城外敵軍無所顧忌地大搞拆遷,確實也說不過去,將來肯定會被秋後算賬。
不過此時姑臧城中兵力已不足六千人,沮渠漢平可不敢再多派兵馬出城,他只得強令周邊各郡縣馳援,同意讓前將軍沮渠成都率一千人馬出城,先匯合各地馳援的兵馬再戰。
如果能把周邊郡縣的兵馬都聚集起來,至少可得萬餘大軍,因此不能說沮渠漢平的策略有問題。
問題在於楊瘋子會坐等你把周邊的兵力都聚集起來嗎?沮渠成都一出城,各郡縣的守軍隨之動了起來,楊瘋子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一戰休屠城,殺得兩千涼軍扔下數百具屍體倉皇逃回城中;二戰黑風嶺,全殲晏然縣來援的四百敵軍;再戰楊柳坪,狂追沮渠成都三十里,把沮渠成都追出了心理陰影,以至於最終湊起一萬大軍后,仍不敢貿然找楊志再戰,生怕再次戰敗導致姑臧失守。
自從廣武城被圍后,樂都郡守慕容桑乾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如今金城、澆河、苑川各城都已歸降楊禹,廣武城眼看也自顧不暇,這讓慕容桑乾後悔不已。
於是,他以議事為由,把留在樂都的北涼將領請到府衙,給殺了,然後趕在廣武城破之前,派自己的兒子趕到金城向楊禹請降。
對這種朝三暮四的人,楊禹雖然不喜,但也沒有過於苛責,只是把他調來金城,另派他人接替了樂都太守的職務。
年關又至,各地的官吏也都已選派出去了,接下來就是把原西秦境內各個部族全部打散,然後參照秦州軍團模式進行整編,這些事情繁雜無比;河州方面,楊禹交給裴紹和蒙稷處理;金城這邊,則交給了新任的金城太守袁熙和第五軍軍長毛直來執行。
楊禹非常清楚,這樣的大動作難免會引發一些叛亂,但為了今後的長治久安,即使有叛亂,楊禹也堅持這麼做。
而就在此時,遙遠的江南傳來了一個消息,月前,晉帝司馬德宗突然駕崩,劉裕聲稱奉司馬德宗遺詔,擁立其弟司馬德文為帝,大赦天下。
司馬德宗是個傻乎乎的白痴皇帝,現年不過三十來歲,在宮裏由太監宮女照顧着,該吃的吃,該睡的睡,根本沒啥心理負擔,身體一向棒着呢,如今突然死了,說明劉裕已經等不及了。
關於司馬德宗突然駕崩一事,韓時悄悄問楊禹作何打算,楊禹只是幽幽嘆道:“戾氣未免重了些啊!”
以韓時心機,立即便聽出了楊禹的弦外之音,細想來,可不,死在劉裕手裏的皇帝已多達三人,像投降后的姚泓,並不是非殺不可,司馬德宗一個白痴皇帝,更沒必要弄死,然而多此一舉另立一個,以劉裕的行事作風,繼位的司馬德文將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這事想想韓時就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劉裕這戾氣確實太重了。
常言說得好,殺俘不祥,劉裕就沒一點顧忌嗎?
隨後,韓時小聲問道:“使君,咱們需要縞素嗎?”
楊禹想了想說道:“給我準備一身縞服就行,你們沒有得到朝廷正式任命,加上咱們也沒有接到朝廷正式的訃告或遺詔,就不必大費周章了。”
“喏。”
廣武城中,禿髮文支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個好覺了,城中流言肆起,有的說沮渠蒙遜在酒泉突然暴斃了,大軍皆潰,有的說世子沮渠政德已被楊志所俘,姑臧已淪為孤城,陷落只是遲早的事。
廣武城早就失去了與河西的聯繫,這些流言已無法辨別真假,禿髮文支雖然不信,但難免有人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