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下莊園

第五十九章 下莊園

晚間,華燈初上。

京城的地界上如同往日一般,該繁華的開始繁華,該沉寂的已是沉寂,

在一片燈火之中的京城某一處,本是該繁華熱鬧的地方,此時頗為安靜。

十幾個儒衫士子聚在一處,皆是滿臉的怒色、憂色且帶着點猶豫,似乎是正在斟酌着什麼。

“我等不能無動無衷,此實乃荒天下之大謬!”

未幾,隨着一人拍着坐案而起的怒吼,激烈的討論開始了。

“是啊,陳兄所言及是,錦衣衛、順天府打壓士子、阻塞言路,我等不能袖手旁觀。否則……”

“諸位,在下思量,此事確為當前頭等大事。我等需聯合同窗、同學,去順天府,去錦衣衛,必要討個公道。”

“對,必須給吾等一個交待,否則吾等去六部,去翰林院,絕不能讓無辜朋友們受此等佞臣、奸宦迫害。”

“張鶴齡一蠹蟲外戚,張申一糊塗府尹,行此天下之大不韙之事,必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諸位,且聽吳某一言!”

士子們群情憤憤,此時,一位三十左右的青衫士子站了起來。

看起來此人在士子中有些威望,他起身揮手之後,眾士子頓時息了聲息,盡皆看着此人。

只聽他沉重道:“諸位,此事極為惡劣,不僅僅是我等二十餘同窗之事,想我等士子建言行事,皆是一片為國之忠心。彼輩不納亦罷,竟使毆打禁錮之事,實乃駭人聽聞。大明立國百餘年,何曾出過此等之事。

張鶴齡,一蠹蟲,張申一諂媚庸官,助紂為虐。我等必要讓此輩付出代價,讓他們丟官去爵,讓他們為所行之惡事贖罪。”

“對,必須讓彼輩贖罪!”

“好,在座諸位皆是我京中士子中有名有望之人,但,在下擔心,官官相護,且那張鶴齡還是國舅外戚,向來囂張跋扈恐不會就範。

因而,在下提議,我等去聯繫志同好友,師友親朋,必要壯出聲勢,去順天府請願。十幾人不夠,便三十人,三十人不夠,便三百人,京師之地,在下不信,能缺了志同道合之人。”

“對,不缺,在下去聯繫同鄉!”

“在下亦可,在下還可拜見吾師,必要壯出聲勢!”

“好,吳某不才,亦去邀好友同學。必要時,吾等可去……大明門!”

吳某的一言,一眾士子頓時一驚。

……

翌日。

京師之地三面環山,北、西、南,各有勝場,其中東面之山分為東北和東南兩處。

東北之處燕山余脈連綿,而東南則與華北平原相連,歷代以來,亦多有名人騷客遊覽。

自大明太宗文皇帝遷都,北京成了天下的首善之地,附近的山林土地也自然成了達官權貴們尋摸的地方。

三面山地及山下、山間的緩衝平地逐漸被各家佔去,其中,占的最多的還是皇家。

后,皇家又陸續賞給勛貴外戚,孫、周、張,作為幾朝最為寵眷的外戚,自是少不了。

張家被賞下的京郊莊園田地,西山有一部分,大片則在東山,張鶴齡所要做的營生,正在東山。

今日天還未亮,張鶴齡毅然的離開溫暖被窩,嬌妻暖香,在丫環的伺候下起了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用了些點心茶水,便準備去衙門坐鎮辦公去了。

昨日的事暫有了章程,和張申的談話加明裡暗裏的解釋、誘惑,張申終於鬆口,按着他說的法子來陪他過一場。

在張鶴齡看來,案子審結加上報,大概要發酵幾天,他亦不急。

兵丁補齊,整訓和聯合清理才是他目前差事的重點。

已是換好蟒袍賜服,盧琳業以準備好了馬匹行裝,可尚未等他出門,弟弟張延齡卻是火急火燎的趕來。

一番解釋,張鶴齡心中動了動,隨即安排盧琳去往衙門,他換了身衣裳之後,便和張延齡二人,打馬出了城。

北京東山,實際上是一大片山地的總稱。

在京城到東山之間的數十里之地,平疇沃野的數量其實不多,因為這裏充斥了大量的小山包和荒坡野地,真正能耕作的農田的面積很少。

皇家的,王公大臣家的,住在京城之中的達官顯貴們,絕大多數人都在京外擁有一片莊園。各種侵佔,真正屬於民家已幾近於無,且各家所擁有的土地數量亦是驚人。

張家從其父張巒開始,占的,賞下的,僅東山便有一千多頃。按算起來,他們家即便除了皇家,亦不算最多的人家,事實情況下,他們的確是幸進之家,底蘊無法和別家相比。

昏迷之前,張鶴齡亦少有往莊園查看,醒來以後更是頭一次。因而,一路走來,回味着他記憶中對此片地界的印象,也讓張鶴齡的心情格外的微妙和感觸。

大大小小的統治階層,瘋狂的攫取土地,皇家、官員、勛貴、外戚,真就如碩鼠一般將京城外的田畝土地佔了個乾淨。

現如今,在京郊之地,耕種的農夫百姓,幾乎已全部是各家的佣戶、佃農,這些百姓們則成為了包括他在內的人,積累財富過着舒服日子的勞作工具。

且這些勞作工具,因故土難離,或是生活所迫等等原因,幹着活還要被強迫的要求感恩,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張鶴齡讀過書,看過史,以前便有幾分思索,昏迷中莫名其妙的那一段人生經歷,更是讓他多了些感悟。

縱觀華夏歷史,朝代起起落落,而每個朝代的衰落其實都離不開土地兼并、百姓流離的緣故。至大明朝,更是把稅賦的主要重心放在了農之上,這個農,是自耕農。

官紳之家,從起初時按身份和級別規定減免部分,逐漸演變成全免,這也使得,自耕農逐漸減少,對大明的財稅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道理很多人懂,但懂則懂矣,情況卻很難改變。

不願的,裝聾作啞。有心的,無力。好一點也就勉強做個冷眼旁觀,潔身自好。最多者是免不得隨波逐流的人。而無力也無心的,更是形形色色。

“哥,我覺着你真的變了啊,怎會對這些感興趣呢?要不然,咱們下馬去近處瞧瞧。”

張延齡有些奇怪,疑惑的看向自家兄長。

從出城后,他便感覺自家兄長似是有些不對,一個多時辰的奔波,現在已是到了他們張家的地頭,但看張鶴齡的樣子,是更加的不對了。

張鶴齡搖搖頭道:“有甚好瞧的,無非是苦或是更苦而已!”

“嗨,哥,你可別說苦,弟弟我也苦!”

張延齡暫時收起了疑惑,苦嘆一聲:“怎麼就非要騎馬呢,有車坐不好嗎?害的我啊,這灰塵滿面不說,腰腿都疼。”

“多鍛煉着吧,也少要些排場,沒多大意思!”

張鶴齡笑了笑,其實他也難受,比起京中的地面平整,京郊外的自無法相比,顛簸,揚灰更自不用言。

他也是想快點,其實說起來,在如此路面上坐車,並不比他們騎馬好受。

“走吧,快點趕過去,不是你說的做出些東西了,我如今可沒多少時間來郊外。衙門裏還有一攤子事呢。”

“行,行,知道哥哥如今是忙人!”

張延齡無奈,不過,想起他做出的東西,他心裏頓時有些興奮,頭回做大事,看着東西一點點的從他手裏出來,那種成就感是他以前所沒有的。

兩人未再敘話,重新提起馬速向著莊子上趕去。

東山張家莊園。

其實這片莊園距離東山還有幾里路,所轄的是方圓一千多頃的土地,其中包括了周圍的山嶺,和一大片緊靠山腳的荒草灘。

兄弟二人踏馬而來,沿着塵土飛揚的泥石道路,首先到達的是莊子最外面的一個村落。

村落有百十戶人家,事實還是那樣,原本因田而成村落,後來土地漸漸變了主人,他們還在種着田,但已皆成為了張家東山莊園中的佃農。

除了這個村落,附近還有幾個大小村莊,情況盡皆相同。

早在昨日,張延齡已和管家言及要請哥哥來瞧瞧,因而,今日一大早,管家盧齊便派了莊園和目前營生的管事盧彬來莊子外等着自家老爺了。

因而,張鶴齡二人剛過村子,盧彬帶着幾名手下已在村口等候多時。

第二次見盧彬,張鶴齡的感覺比第一次好,不同於一般莊子的管事那般肥碩,三十左右的盧彬全無臃腫感,反而有幾分健碩。

不是打熬身子的武人那般的健碩,更像是常年勞作而成的那種。

上來寒暄之時,盧彬給張鶴齡的感覺,更好,屬於踏實的那一類。因而,張鶴齡也不由的親切了幾分。

通往莊園之內,最快也相對好走的路是村子內的小道,因而張鶴齡幾人皆是牽着馬,在盧彬的引領下從村子中穿行而過。

村裏的道路說是最快、相對最好,但比來時的路並不好多少。依然是塵土飛揚,滿地坑窪。

而那些房屋,窩棚,土牆、茅草屋頂上,一如既往的低矮破敗。

村中,衣衫不整的孩童目光好奇且羨慕的站在路旁看着這一群衣着光鮮之人,身形佝僂、滿面風霜的老人站在門前木然呆立。

天已漸漸寒冷,但張鶴齡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破衣單衫,偶爾一陣風吹過,只見孩童原本的好奇也盡皆散去,跑跳着玩起了他們的遊戲。

玩?或許說,是跑起來吧,跑起來,大致便不冷了。

村舍內,空氣中,景、物、人,彷彿所有的一切,構建了一副揮之不去的腐敗畫面,直讓張鶴齡有幾分難受。

張鶴齡蹙着眉頭看着這一切,他不是沒見過這些村子,但每一次到來,每一次的感受都皆有不同。以前來時大多是乘着馬車,只是看一眼,便拉上車簾,一路捂着口鼻而過。

如今,牽馬步行,腦子裏不同的意識在一陣陣的沖刷着他的神經。

他的前世記憶里,有一個名詞較為出名,弘治中興!

他未曾具體研究過,即便研究,隔着幾百年也大致模糊不清,只存在文字上的是眾正盈朝,是盛世風華。

可如今這沖刷他神經的一幕,讓他對所謂中興更多了幾分理解。

京郊地界的百姓尚且如此,何況其他地方。

雖然這一切並不是自己造成的,但或多或少都與他有些關係,他倒不是內疚,只是感觸,感觸后,他也只想,能儘可能的多些寬仁。

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能做一些,是一些吧。

過了村落有一片平整的場地,一座青磚大瓦的庭院坐落在這裏,在幾面破敗的環繞下顯得格外突兀,這裏便是莊園管事等人所居住的地方,亦是他們管理莊園的辦公之所。

盧彬顯然做了充足的準備,廳堂之中瓜果、糕點齊備,張鶴齡來到后,下人們跟着便上了茶水。

騎了一個多時辰的馬,一路吹風蒙塵,張鶴齡也有些疲乏,他的弟弟則更是不堪,因而,也只能暫時洗漱一番,修整片刻。

收拾停當后,張鶴齡喝了口茶,朝着躬身立於他身前的盧彬問道:“盧管事,本伯路過村子時留意了一下,村子裏幾乎都是老人和幼童,如今不是農忙時節,那些男人和婦人,皆是去山腳那邊的作坊去了?”

盧彬頗為沉穩,恭敬回道:“回老爺,盧管家傳了老爺您的話,招人幹活時,優先給的是咱們自家莊子上的人。聽說是多干多給,甚至只還一半工錢的租子,他們極為積極。每日日頭未出便是去了,要很晚才會回來。

附近幾家的莊子聽到消息,也有不少人主動的跑過來找活干,小的私自作主,給他們的工錢比莊子上的少一成。便是這樣,也有很多人搶着干,因着搶活,那幾家的佃戶還鬧了幾場。最後小的帶人過去給他們大致定了些名額,這才安撫着沒出亂子。”

張鶴齡頷首道:“你做的不錯,咱們干這個營生,必要先緊着附近的,也要一碗水端平了,能寬厚些,便寬厚些。

目前工錢便按你的辦,等日後營生有了出產,給他們酌情加一些。別捨不得銀錢,飯食上的安排,隔幾日盡量給些油腥!”

盧彬恭敬道:“老爺您仁慈……”

“仁慈什麼?”

張鶴齡擺擺手,道:“本伯能做的不多,多花點銀子,少花點銀子的事。本伯和建昌伯,少去一兩次會賓樓、醉滿樓,夠他們吃很多頓了!”

“誒,我可有些時候沒去過了。哥,你是不知道,自你病了開始至現在,快一月了,我合共沒花到100兩銀子,你敢信嗎?我府里的管家那天報賬的時候一直看着我,那眼神,我看着便瘮得慌!”

張延齡咂咂嘴,一副驚奇的說道。

張鶴齡笑道:“哈哈,能好吃好喝,錦衣華服,再有人伺候着,還不知足呢?”

“知足,知足!”

張延齡連忙應了應,感慨道:“哥,其實不是去那些消遣地方,確實花不了幾個銀子,你弟弟我也不是非要吃那些又精細又貴的玩意。可那些消遣地方,不去也不行啊。

你當官了,大致是可不去,可弟弟如今擔著張家外面的事,有些應酬看起來亦是免不了的。再怎麼說咱們也是爵爺,是張家的門面,是皇后弟弟家的,太寒磣了,終歸不好。”

“你自己斟酌吧,要花的,必須花的,咱們不省。要牌面的,或是鬥氣充闊,能免則免,面子不是靠這些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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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幸:我的姐夫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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