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幕：半個小時
卡其沙臉龐上籠了一層滲人的陰綠，口中兀自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他說什麼，歐維恩聽不清楚，只是靈性突然開始預警，四面土牆更不知從哪滲透進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死意。
此刻的卡其沙似乎失了神智，很快左手傷口湧出的血液把他左半邊褲子都浸得一片黑紅，可他還是抬着右手，等着歐維恩接過那盒人糜：
“接一下……接一下……”
當瞧見那紅的粉的白的形狀模糊的一團，歐維恩即刻後退，右手緊接着抓向手槍。
歐維恩幾步退到牆角，左輪也被他緊攥手中，槍口盯死了對方。
冰涼的觸感蔓上手心，但卡其沙依舊顫巍巍地站在跟前，並且緩慢靠近，口中只是不停重複着那幾個單詞。
“我接你媽！”
眼見無法溝通，歐維恩左手五指聚攏成拳，掌心不知何時起夾了一枚強欲符咒，砰的一聲打在了卡其沙鼻樑上。
歐維恩的力氣不算大，但卡其沙卻像稻草扎的一樣，整個人被一拳掄倒在地，連帶着那盒人糜也滾到對面的角落裏。
“哼，哼……”卡其沙人仰馬翻地粗聲發出呼嚕一樣的動靜，豆粒大的汗珠開始出現在他太陽穴上。
雙目緊閉，表情痛苦，似乎正在做一場噩夢。
見卡其沙再沒別的反應，隨着歐維恩右手一抖，旁邊一堵破磚爛瓦當然承受不住獵魔子彈的威力，在槍口冒出的銀光下轟然塌成碎塊。
緊接着，歐維恩左臂橫在身前，防備可能出現的襲擊，向那牆上破洞發足奔去。
外面的情況也許更糟，但要是說留在屋子裏就能避開異常，那他是絕對不信的。
隨着他由行走變成奔跑，冷卻的空氣迅速從兩頰劃過，身後卻傳來陣陣窸窣聲。
這不詳的窸窣聲聽起來密密麻麻，像重物在地上拖行時的聲響，又像蟲群摩擦帶來的振動。
“強欲！”
歐維恩沒有回頭看，更沒打算停下腳步，並急促念出一道赫密斯語。
一抹幽邃的黑芒從歐維恩手心迸發，而後轉瞬即逝，在他左掌留下了一層鉛灰。
他左手連同半條臂膀青筋暴起，由此凸顯的每根血管無論粗細都逐一染成鉛黑色，仿若猙獰的荊條！
——如果說人性渾濁，那每個人的獸性則是這渾水下面的淤泥，而在強欲符咒的影響下，他心中的淤泥開始肆意上涌。
此時此刻，這淤泥中包含了歐維恩最強烈、最迫切的慾望：
求生欲！
呼！
歐維恩靴底生風，一步飛跨三米，一秒半不到便已相距牆洞只剩十寸。
就在他即將鑽出屋舍的瞬間，一道黑影突如其來的伸進他視野右下方，歐維恩還沒看清這東西是什麼，緊握左輪的右手便已狠狠砸了過去。
這一拳力道極大，伴隨耳邊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那團黑影的末端因此脫離了主體，朝一側旋轉着飛去。
可是不飛還好，這橢圓形的物體似乎內里中空，撞到牆壁便立即回彈，不偏不倚地落向歐維恩面前。
那是一顆乾癟的人類頭顱，嘴巴咧開一條細縫，面朝歐維恩勾出可憎的弧度！
看清這一幕的歐維恩頓時脊背一涼，渾身彷彿被潑了盆冷水。
時間一分一毫地流逝，他愣愣地與那死人頭四目對視，直到頭顱在地上翻滾幾息，歐維恩這才想起來要繼續逃跑。
他努力重新邁動雙腿，可迎接他右腳的並不是硬實的地板，而是一個軟乎乎的東西。
伴隨腳下傳來一聲痛呼，歐維恩難以置信地望向身下，只見他右腳正踏在卡其沙先生的肚子上，踩得這位先生咳出了一口血。
當然，相比卡其沙左手已經致殘的傷口，他這會兒吐口血實在不算什麼。
抬頭間，歐維恩瞳孔驟然縮小——
他明明是朝牆外跑的，這會兒怎麼又踏進房屋正中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調轉方向的？
“我的手、我的左手怎麼了？！
“這裏有鬼，這裏有鬼啊！
“不，救救我，救救我，我很有錢，你可一定要救我出去！！”
卡其沙已經疼得醒來，瞪大的雙眼似乎快要從眼眶蹦出，他一把死死抓住歐維恩的褲腿，就這樣嚎叫道。
歐維恩沒去管這人的歇斯底里，只是覺得四面八方都充滿無可名狀的惡意。
剛剛那是……鬼打牆？
“木乃伊！那些木乃伊！！它們活過來了！”
聽見卡其沙的叫喊，歐維恩心忽的一揪，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兩條褲腿都被人抓着！
——可卡其沙左手已殘，他現在只有右手稱得上完好。
歐維恩猛地低頭，只見一雙乾枯纏了繃帶的手正搭在他的長靴上，甚至還試圖撕扯他大腿內側的血肉！
而且不止一具木乃伊，原本躺着的所有乾屍這時都爬着向他腳邊摸了過來，到處響起布帶拖過地板的窸窣聲。
屍變！
“卡其沙！你這裏到底他媽的怎麼回事？”
歐維恩怒道，手上也沒片刻閑着，他對四周打空轉輪，讓獵魔子彈在牆上又開了五個洞，這樣無論哪個方向都能離開屋舍，就算再遭遇鬼打牆也不怕了。
歐維恩用力提起卡其沙，向最近的一個破洞衝去。
強欲符咒的效果尚在，他現在仍充滿力量，調動起四肢百骸間的每一寸機能與潛力。
“卡其沙你啞巴了？問你話呢！你和那個人到底做了什麼？”
聽到歐維恩的問話，卡其沙只是哆哆嗦嗦地無語輪次：
“不，不！救我，請你一定要救我……”
歐維恩咬牙切齒，說話間又踩碎了幾隻木乃伊的手腕，但腿上也被撕下一層層皮肉。
不斷有屍毒隨傷口滲入他的血液，不過歐維恩是“藥師”，對毒素有非凡意義上的身體抗性，這些屍毒還一時半會無法發作。
他忍不住側頭看了眼身邊，卡其沙因為失血過多，氣場的顏色已很薄弱，再加上屍毒擴散，思維變得非常遲鈍。
該死……
又遭遇幾次“鬼打牆”，歐維恩總算帶着卡其沙奔到一處破洞口，毫不猶豫地直接帶人翻滾。
卡其沙痛哼一聲，在草地上滾出老遠，歐維恩緊隨其後也跟着躍出。
亞麻大衣的衣擺被群屍撕扯得稀爛，而且由於來不及換彈，左輪也被他隨手丟棄，此時右手持握的是當初從泰沃斯那裏得到的手槍。
歐維恩一經站定，立馬轉身朝身後清空彈夾，銀光呼嘯間，那幾時平米的土坯房應聲坍塌，轉瞬化為碎石，把未能爬出來的木乃伊盡數埋葬。
與此同時，強欲的感覺消失一空，疲倦旋即回溯，歐維恩感到呼吸都變沉了不少。
他解開衣扣，從外套腰側位置的內層口袋中挑出三管試劑，把其中兩瓶推掉塞子，仰頭飲了下去。
一瓶止血藥，一瓶興奮劑。
重新找回體力充沛的感覺，這表明體力可以再次透支了……歐維恩念頭閃過，腳步穩健地走向卡其沙，往他嘴裏也灌了一管止血藥。
做完這一切之後，歐維恩扶起卡其沙，朝不遠處停靠的馬車走去。
大約兩三百米外，馬車旁二人一動不動地遙望這邊，無論是盧卡斯還是車夫，都面無血色地盯着歐維恩出神。
他們臉上的血色似乎都集中於眼睛和鼻孔，隨着歐維恩走近，他二人也逐漸從眼角滲出一行血水。
就在這時，歐維恩的靈性開始前所未有的瘋狂預警。
一陣騷動自身後傳出，那倒塌的瓦礫宛如被掀開的墓穴。
煙塵盡散過後，惡臭的氣息隨之瀰漫開來，一個體型巨大、四肢由一個個人類頭骨拼接堆砌而成、體表沾黏腐肉的骯髒之物走進了歐維恩的視野。
這東西的存在半虛半實，因此哪怕“藥師”的靈視十分偏科，此時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從其輪廓上看，難以判斷它是否為人形，只是直立行走，身高足有三米以上；頭部巨大，無數眼珠、牙齒遍佈卻沒有五官的劃分，看上去是十幾個死人頭融化成一團又重新糅合出的橢圓體。
一個死靈。
它“看”了歐維恩足足三秒，隨後挪動起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