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相知
“是許伯父嗎？”賀衛洋目光灼灼,輕而有力的嗓音在花房裏回蕩。
他穿着黑色大衣，眼睛微微眯着，彷彿有些憐憫，又有些奇特的東西。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卻膽小得連自己都克服不了。”
他的聲線里有奇異的溫柔，賀衛洋幾乎忍不住要抬起手,摸摸眼前女孩兒的臉頰。
許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樣子她對賀衛洋的了解一點都沒觸及到深層次。本以為克製冷靜的人會有這麼迫人的時候，打量着她的目光像容不得半點隱瞞的射線,鎖定着一個小小的範圍。
鼻尖的清淡香氣讓許喬頭腦直發暈，但她挺起脊背，冷笑數聲，“您問的太多了,賀先生。”
“如果您一心想要看笑話，那註定我要讓您失望了。因為我也不會像你所說的那樣，龜縮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不敢往外探頭。我快活的很，想要找對象揮手便來，哪天找到如意郎君也一定會告訴您您看走了眼，賀先生！”
看看，這叫法真疏離。賀衛洋心裏泛起淡淡的不舒服，但見許喬揚着臉，始終一副倔強恨恨的小模樣，心裏的柔軟處便被重重一擊。
他低低一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許喬。我並非想要看你的笑話，我只是闡述一個事實。你所畏懼的，也曾是我害怕的……你羨慕的，也正是我渴望的……我年紀比你大六歲，心性遠沒有你想的堅定，許喬，正因為我有過艱難的時候，才不希望你經歷我所經歷過的，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賀衛洋說到最後，神色越發溫柔，看着她垂在胸前的胡亂編成麻花辮，想要伸手去為她撫平毛躁的尾部，但十指合攏，終究沒動手。
“我現在才真正了解你……”
呵！許喬冷笑，感情賀衛洋這是上她這兒來找共鳴了。
許喬猛地轉身，要從賀衛洋身邊跨過去，她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但賀衛洋長腿一邁，就地擋在了她面前。
花房的過道並不寬，也就堪堪容得兩個人過，現在賀衛洋刻意擋在她面前，許喬直咬牙，恨不能就地把這廝揍上一頓。
瞅着賀衛洋西裝下不失爆發力的肌肉，許喬盤算着，他這種人肯定經常鍛煉，也不知加滿體力點的自己要多久才能把賀衛洋打趴下。
這姑娘是真氣糊塗了，但任何一個被揭穿傷疤的人，第一反應絕不是感激。
氣哼哼的許喬直磨牙，腮幫子都咬得疼了，對賀衛洋瞪着眼說：“你給我讓開！”
到了這個地步若是放棄只會前功盡棄，賀衛洋縱橫商場這麼多年，怎麼會搞不清輕重緩急。許喬越是發怒，越是不淡定，就越是說明她心虛。不管如何，他今天一定要把這個心結給她解開。
理清思緒的賀衛洋腳步微動，右手便扣住了許喬的手腕，大力往外拖去。
許喬對自己的武力值向來自信，一個沒料到，就被賀衛洋搶佔了先機，她被扯住的姿勢又相當扭曲，在狹窄的過道里施展不開力氣，當下就被賀衛洋踉踉蹌蹌地往外拖着走。
緊急呼叫系統援助而不得法的許喬在心底大罵了幾聲不靠譜，一個橫心，張開牙口就要去咬賀衛洋的手臂。
但賀衛洋一直分着心看她，一見她這陣仗，立馬調整角度，身體微微拉開一步距離，許喬的脖子可申不了那麼長，打算落空，整個人更氣得要冒煙。
尼瑪的要不是怕被程瀟聽到，她早就暴打賀衛洋幾十遍了。
“你管我是自閉，抑鬱還是精分，就讓我自生自滅，成么？賀先生，我到底哪裏得罪您了。”
被賀衛洋拉到程瀟目光可及的走廊處，許喬只能強按住撒潑的打算，好聲好氣地跟賀衛洋講道理，“非要揭我傷疤然後看是不是血淋淋？”
程瀟已經看到他倆，抬起臉揚了揚手。
花房和程瀟的房間由玻璃走廊相連接，賀衛洋壓制住許喬撲騰的動作，低聲說：“你想讓程瀟來聽聽？”
許喬啞聲了，翻來覆去在心裏把賀衛洋罵到個狗血淋頭慘不忍睹。
但經過程瀟所在的陽台時，兩人都保持著剋制，與平靜。
穿過陽台，下樓梯，直到出了程瀟的視野，許喬才一個推搡，想把賀衛洋摔倒地上。
但賀衛洋站得很穩，抓住她手腕的動作絲毫不見斷，似乎完全沒受許喬那一推的影響。男性與女性的力量值有差異，即便許喬經過強化，但賀衛洋，也是從小練過的。
所以到最後，許喬還是被賀衛洋拉扯到一個房間。
在主別墅旁的小樓的第一層，賀衛洋對好指紋，直接把許喬扯了進去。
當然他始終控制着力度和技巧，並沒有讓許喬有受傷的可能性。
許喬一站定，就要往外跑，科技快過人力，門早就在進來的那一瞬間自動合上了。
“需要我的指紋，你自己出不去。”賀衛洋掏出一把鑰匙，走到房間最深處的黑色高柜子前，背對着許喬說道。
整個房間和賀家別墅的裝修風格完全不同，似乎這個房間被人遺忘了，連陽光都是射不進來的。
沒有窗戶。
許喬第一時間打量了周圍，看到確實沒有可能跑出去后，抵着門半弓着腰，恨恨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許喬也被賀衛洋這些不可理喻的做法給搞糊塗了，賀衛洋這廝帶她來這個房間幹嘛，還有之前他到底為什麼要追問她的私事……
隱隱約約她心裏有了個答案，但許喬拒絕繼續思考下去。
賀衛洋從黑色柜子中拿出了一袋密封的文件，走向許喬。
許喬呼吸一滯，微微屈膝，盤算着等他一靠近就把賀衛洋制服，然後用他的指紋衝出去。
但賀衛洋眼光一動，停在了她四五步遠處的位置。
房間的燈光是自動感應的，在他們一進門就亮起。
許喬很清楚地看到賀衛洋的表情——不是無波下的暗流涌動，而是她從未見過的寥落寂寞。
她腦子一頓，直到賀衛洋抽出來一張舊照片，在她面前晃了晃。
“這是我父親。”
許喬心中一緊，聽見他的聲音喑啞，無力。
凝滯的空氣被聲波擊碎，寂靜被打破。
賀衛洋的父親？賀家的三人從沒有提過這個人，程瀟曾經說漏嘴過，但然後就不動聲色地遮掩過去。
那是許喬第一次發現程瀟也會隱藏心事，所以她格外關注了點。
隱隱想到，也許是早不在人世，但若不在人世，程瀟又何必絕口不提。許喬體諒地從不提起，偶爾程瀟說錯，也當做沒發現。
“你其實也猜到了，對么——從沒聽你問過關於我父親的問題。”賀衛洋的表情恢復了淡然無波，似乎在敘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件：“母親嫁入賀家，算是高攀，爺爺奶奶並不喜歡她，即便當著我和程瀟的面，也不給臉面。”
許喬攢緊了手，抵着門的力氣漸漸流逝。
“然後就如八點檔電視劇一樣，一位世家的年輕女性，漂亮，有身份，和我父親迅速墜入情網……”
“……爺爺奶奶倒向了那邊，很快，繼母便生下了一個男孩。”
“沒幾年，母親就帶着我和程瀟來到了h省……”
賀衛洋的聲音冷冽起來：“七年前，我未曾謀面的弟弟醉酒飆車死亡，賀家又想起了我。”
“我的姓便改回去了……不得不改回去……當時的盛世遠沒有現在的根基。”
許喬臉色一白。賀衛洋說的含糊，但她清楚地拼出了一個脈絡圖。他雲淡風輕的表情下，會是怎麼樣的波動。
比自己更不如，直接被父親拋棄，待到父親喜愛的兒子死去，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人在，又用逼迫手段讓他改回姓氏。
“我也不信感情，許喬，並不僅僅是因為那個人對我的影響，還有我繼母的脾氣……曾經有很多極為貌美的女性想要接近我，我繼母她……不說也罷。失去了自己的獨子，她大概也不願意我活得容易。”賀衛洋輕輕一笑，“所以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錯誤地判斷，你也有備而來的。”
“那次是我的錯……”
許喬漸漸皺起眉，咬唇看向賀衛洋。聽者尚且驚心動魄，何況從刀光劍影里走過來的他？
“這些都不重要，”賀衛洋聳聳肩，一向穩重的他做起這個動作別有一種小孩子般的稚氣，“只是因為我經歷過你這樣的處境，才知道你現在的想法。”
“我絕不是想要取笑你，許喬——”他聲音漸漸低微下去，眼帘也垂落。
“我曾想過，這一生或許都不會遇上正確的人。事實上我也曾遇到過不錯的女性，但正如你現在，並沒有接受的勇氣。。”
“直到——”
賀衛洋抬起眼，黑色的眼眸鎖住了許喬的身影。
許喬微微一怔，鬼使神差，她問：“直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