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光畫卷
郝言從來不看中學歷,更不承認學歷可以把人分出等級,淡淡說:“我覺得,所有學校都一樣。”
沈梅打開自己的摩托羅拉v66手機,查閱着短訊,說:“所有的學校都一樣?一旦踏入社會,抉擇權並不在你身上。別人選你,選的就是學歷。現在,你有權選擇自己的資源做房地產,為什麼猶豫呢?還有,所有的考試都是技巧,美術考試也是一種技巧,只有智商高的人才能掌握這種技巧。考上好的大學,證明他們有掌握這種技巧的能力。能掌握技巧,就能掌控社會。”
“不!”
郝言從椅子上面站起來:“美術考試不是技巧,是一種愛。只有真正喜歡這個行業,並願意為此奉獻一生的人才懂得這種哎。”
沈梅合上珍珠白的手機,眼望郝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說實話,她心中着實有點吃驚。她見過的人實在不少,見過的美術生也很多,但其中大多是為名為利,能在這個年紀提出這樣思想的人,就真的不多。一時,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會議室里陷入僵局,兩人都一言不發。
郝言關閉了自己的語言系統,但聽力系統徹底打開,聽到汽車的經過聲音,人們的腳步聲,還聽見沈梅細細的呼吸聲。他感覺,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對男女,雖然都是美術生身份,但心中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因為都很執着,誰也不會戰勝誰。如果以他們現在的狀態,如果能活一千年,一千年也分不出勝負。
僵持了十分鐘。
郝言認為如果一個談話的進程沒有意思,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自己是主人,應該主動打破這個僵局,就對沈梅說:“咱們出去打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
沈梅心照不宣站起來:“不用打什麼車,我開車。”
兩個人出了會議室,上了沈梅停在外面的萬事得,這車現在還不是她的,但她自從考上大學,就被她爸允許在假期自由開了。
郝言一坐進去,感覺有點擠,自己長大的身材不適合這車的空間。在沈梅的幫助下,才將座椅後撤了一大塊,能夠放縱舒適。
“去哪?”
沈梅邊開車邊問。
“畫裏。”郝言指指北方,那是連綿的燕山。
“切!”沈梅面對郝言的小幽默嫣然一笑,身心稍有緩解,開着車出了城郊,順國道進燕山,隨手點開車載CD,一曲悠揚的英文歌曲《昨日重現》飄滿車內。
正是初秋時節,燕山裡長滿層層荊條樹叢,滿眼濃重的深綠色。但有的地方已隱約出現淡黃,葉子,在轉變。山峰此起彼伏,車身隨山形而走,宛若行進在雲端,輕靈愜意。
“我想。”沈梅說:“你出來,不是逃避我剛才提出來的現實問題吧。”
“當然不是。”郝言做了一個鬼臉,對她笑說:“我出來,恰恰是告訴你答案。”
車越往裏走,四面的山峰都長得極高極險,漸漸擋住視線,很難望到藍天。
“咦?”
沈梅用手一指:“那裏,怎麼還有房屋?”
在山峰間的國道旁有峽谷,裏面是平坦黃土地,幾座紅色瓦片的房屋在那裏立於山水之間。
郝言對這些地方非常熟悉,小時候常常騎着自行車來這邊探險和畫寫生,他見到沈梅的好奇,笑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沈梅說:“是的,我沒有來過窮鄉僻壤。”
“那停下吧。”郝言讓她停下,打開門來到路邊。
路邊,有一對年老夫妻坐在石頭上,他們已滿臉褶皺,一頭銀髮,年紀都在七十歲以上。身旁有四頭山羊正在低頭吃草。他們身前鋪了一塊粗糙的灰色塑料布,上面放着一堆碧綠色的脆梨。本來山中的房屋就令人驚訝,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兩個老夫妻在賣水果。
郝言問:“多少錢?”
老頭聲音清脆的說,五塊錢一斤。
郝言想這對夫妻在這樣的地方賣梨,實在不容易。因為緣分讓自己遇到,自己不為了吃梨,要幫助他們一下,就大聲說:“買上三斤!”但一摸口袋,早晨走得急,口袋裏是分文沒有,忘帶錢了。
沈梅從車裏笑說:“你錢都沒有,還想幫助別人?靠什麼幫,你那可憐的藝術家夢想?”
郝言面對她隨時的敲打,說:“不是你想像那樣,這世界只要有人,就能不用錢解決問題。”
沈梅把雪白細長的二郎腿一翹:“我不信,即使這人跡罕至的大山裡,你沒錢也寸步難行。”
郝言走到兩位老人身前,懇切的說:“我忘帶錢了,口渴的很。”
老頭慷慨的擺擺手,說:“沒事,吃,隨便拿,吃!”
郝言拿了一個翠梨在手,一邊掂着一邊轉頭對沈梅眨眼。
沈梅皺皺鼻子,對自己的預言失敗而感到很氣餒。
“等等!”
老頭忽然喝止。
郝言轉頭,見老頭橫眉怒目,極度嚴肅的看着自己。
沈梅以為有變化,暗想老頭最終還是想要錢的,這下郝言還能有什麼解法?她就帶着看熱鬧的心情觀賞人間喜劇。
老頭對郝言說:“傻小子,拿兩個啊,給你女朋友拿一個啊。”
郝言一聽笑了,心說沒想到啊沒想到,隨時隨地的都往相親那問題上湊,真是有緣啊。就遵循老頭的建議,客氣的在梨堆里又拿出一個特別青翠出眾的,轉頭給沈梅。
沈梅沒想到,沒看成郝言的喜劇,倒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就接了梨,把車門關上,過去給兩位老人五塊錢,說剛才仔細在車裏面翻了翻,帶着零錢呢。
兩位老人接錢后,趕緊又給她裝了七八個梨,重量沒有用秤稱,但估計已經超過兩斤半了。這實在是物超所值。
“走!”
郝言為了不讓老夫妻再往口袋裏面裝梨,就讓沈梅往山峰上走。
“你等會啊你。”沈梅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梨都放在郝言的手中:“我腳都快崴了,你不是想吃嗎,拿着。”
郝言把梨拿過來,見沈梅穿着一雙藍色涼鞋,笑道:“穿着達芙妮爬山啊。我還想問你呢,你為什麼在上了兩年理科后,高三轉為美術生,而不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考理科的專業。”
沈梅抓住旁邊的一叢草,穩住雙腿,喘口氣:“因為,美術生的高考文化課分數低。我要以理科生的高考分數是考不上雙一流學校的。這樣,我可以輕鬆的考上,拿一個美術專業畢業證后,再學習金融,進入家族企業。我說過考試都是技巧,人生也是技巧。”
沈梅的這個方法郝言太熟悉,那些同院畢業的師兄們,畢業後走向了五花八門的工作,走得就是這個路數。說實話,郝言不喜歡這方法。
郝言暫時沒有說什麼,繼續往山上走。
山峰高800米左右,在這一區域鶴立雞群。因為已經開車上了幾百米,到達峰頂的路也就不多了。兩個人沒再說話,緊走幾步,已經登到峰頂。
站在峰頂臨近高崖,涼風吹過,腳下踩着浮雲,把所有都收在眼底。
郝言看到不遠處是起起伏伏的山峰。山峰環抱着河流,河流環抱高樓,在山水之間人流如潮,家鄉這座國際旅遊城市雖然身處在燕山深處,但天生麗質,就是一幅畫。
此情此景心曠神怡。
心情舒爽之時,正是勸人之際。沈梅覺得是讓郝言改變想法的好時機,就對他說:“郝言,你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是一個純粹的美術生,所有的事都以自己的情感出發,而不是現實邏輯。就算你說的對,考試是一種愛。但現實戀愛是戀愛,結婚是結婚。感性的小孩子才戀愛,長大的成人都會考慮得失才結婚。所以說,夢想始終逃不過現實。”
沈梅說話的聲音細密溫柔,有很強的說服力,但可惜,她碰到了堅定的郝言。
郝言聽到了她的話,將眼睛閉上,放空身心。感覺四周的山都不存在了,時間也變得縹緲。五分鐘后,他睜開眼問沈梅:“你知道人為什麼要生兩隻手嗎?”
“什麼?”
沈梅眼睛裏面都是問號,猜不透他問這個沒來由的問題。
“人的雙臂一個是時針,一個是分針。”
郝言展開雙臂:“世界真實又美好,人生在這美好中只能停留幾十年。只有在每一分鐘裏,把自己化身時間的指針,全心投入自己喜愛的事業,不關乎理性和感性,不關乎得到失去,只是奔赴夢想。離開的時候,我們才能留下證明自己曾經來過這世界的,時光畫卷。”
他的話是感性的,但是飽含感情的。
沈梅聽他這麼一說,腦海中回想起高三畫畫的日子,那些日子,對自己來說,雖然只是獲得高校畢業證的一個過場,但自己也真正投入去畫了,所以即使自己的目標大學美術專業課分數要求極其苛刻,自己也考上了前五名。
在高中畫室,自己真正畫入神的時候,時間彷彿虛無了,只有自己在畫畫,良久之後,自己走出虛無,完成的是一張美好的素描和色彩畫作。要是心中有一點雜念,迎接自己的就是失敗的作品。想起了這些,再想自己,現在考上了雙一流大學的美術專業,再想着去做金融,到底是對還是錯?
“想什麼呢?”
郝言見她在那裏獃獃站着,往她的後背一拍。沈梅的身體當即前傾,探出了懸崖邊際。
郝言隨之,將她抓回來。
“啊!”
沈梅驚叫一聲,慌亂的差點撲進郝言懷裏,她當即紅着臉閃開。
郝言哈哈大笑。
兩人回到車上。
沈梅開車往回走,郝言雙手墊在腦後,他們默不作聲,分別都思考着各自的問題。車後座上放着那袋青翠的梨,隨着車輪的起伏,不停的顛簸。膠袋也發出沙沙的響聲。
回到叔叔的銷售處。
“再見。”
郝言下車和沈梅告別。
沈梅超他揮揮手,望着郝言遠去的影子,又看到座位上的一袋梨,忽然恍然大悟,自言自語:“哎,我今天要幹什麼來着?不是要勸他進入房地產嗎?怎麼讓他給我拉回了畫畫的時光?”
郝言順着城市的道路行走,傍晚才回到家所在的衚衕,左鄰右舍正在聊天的鄰居馬上湊過來,都問郝言是不是去幫叔叔倒騰房地產去了。
“我不會去。”郝言對着他們明確的搖頭。
鄰居說都看見郝言上了叔叔的車了,還說不是。
“同坐一輛車,但我有我的方向。”郝言笑笑,不再和他們解釋,徑直回家。
老爸已經接到叔叔打來的電話,說沈梅這條計策也完全沒戲了,她本來還想勸降郝言呢,卻沒想到讓郝言給詔安了。
老爸現在也沒有辦法,想了想,咬牙下了狠心,決定給郝言點嚴重的,讓他感受到現實的殘酷。
國慶七天假瞬間就過去了。
郝言在這幾天沒有白過,讓自己有了要實現的人生目標,還畫了很多關於家鄉的速寫,這些寶貴的素材,可以用在自己日後的創作當中。
假期結束當天,沒有爸媽送別,他背着背包上了回學校的綠皮火車。
他坐在車座上朝着窗外望去,看到了家鄉到處留着自己的腳印,自己要離開這裏在外面創出自己的事業。這每一次的離別,都有不同的情緒。每一次離別,也都會變成了不同的自己。
“爸媽,你們不要生我的氣。”
郝言對着窗外淡淡的說。
綠皮火車要行駛八個小時,不但行走在冀省,還穿行首都。一個首都,一個直轄市,一個省份,組成了京津冀這塊特殊的地域。這裏是京津冀,也是燕趙大地。在這裏能看到黃綠群山,也能看到萬家燈火,來過無數的人,留下無數的故事,譜寫過一曲曲慷慨悲歌。
郝言捫心自問:自己耗此一生,能留下什麼故事呢?
早晨八點,火車來到學校所在的木城市。
郝磊下了火車。
頂着一縷陽光,踩着蒸騰上升的熱氣,雙腳落在火車站。再次回到第二故鄉,郝言第一個感覺還是熱,熱的汗水瞬間從頭上流淌到了他的全身。
他掃視一下四周。
木城市的火車站和所有三線城市一樣陳舊,地面與牆壁到處是斑駁,空間裏並不流通的空氣。進出站的人流擁擠,蠟筆一詞響徹天地。
郝磊隨着陌生的人流出了出站口,步行在這個城市。
這個城市並沒有什麼幾十層的高大建築,十幾層的倒是經常可見。很多地方都在修路,挖出來的黃土侵佔了道路的很大一部分。
雜亂,是這個城市的標籤。
他從火車站走向學校,大概五十分鐘后就來到學校門口。
校門口那花崗岩搭成的樸素校門不知經歷多少風吹雨打,上面深刻學校的名字越發稜角分明。一條寬敞乾淨大道從校門延伸進去,半路,被那座象徵學校精神的黃銅蘭花雕塑切斷。大道兩旁,一層層的教學樓隨着透視越變越小。樓腳下,無數莘莘學子正朝他走來。
這就是自己的學校,普通卻擁有悠久歷史,平淡卻充滿人文氣息。無路如何,自己要在這裏過完美好的一段生命。
郝言迎着學子們進了校園,回到自己宿舍。
宿舍里,那幾個傢伙還沒有回來。陽台門開着,傍晚的陽光鋪進來,把宿舍的地面鋪上了一層地毯。這裏是自己的第二個家,也是一個小社會。
郝言把背包扔在床上,來到陽台四望,籃球場,足球場,田徑場裏一如往常的擠滿學生,大家除了展示自己的球技,同時還興奮的暢談着假期的快樂。這麼看來,大家在假期中都有了自己的獲得。
“叮鈴鈴。”
宿舍的電話響了。
郝言拿起塑料話筒,老爸在裏面說:“你不是不想去房地產嗎,從現在,我們不會再給你學費和生活費,直到你回心轉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