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話 不存在的新宿Saber

白林恍恍惚惚，從記憶的斷片中清醒過來，才注意到自己手裏還握着劍柄，不到一秒鐘之前，他剛完成了對櫻滿集的最後一擊。寄宿着王之力的斷臂，此刻還在空中飛舞。

剛才十字架爆炸時引發的能量浪潮，使白林看見了莫名其妙的幻象，現在仍歷歷在目。

“我剛才看見的那些畫面，難道是集王的記憶？因為固有結界是櫻滿集的力量所創造的，其中也包含了他的力量，劇烈的能量波動，讓他內心的某些部分逆流至我的心裏，所以我能看見他的記憶？”

只能這樣推測，因為那些畫面太真實了，絕對是某時某地發生過的真實事件，不是“幻覺”可以解釋的。

如果那些畫面是櫻滿集的記憶，那麼白林不需要對他下死手，真正的新宿Saber另有其人！

沙——！

聽見沙塵滑落的聲音，白林才注意到有一個粉色的少女闖入戰場。

“集！”

楪祈大喊着櫻滿集的名字，不顧白林還在場，立刻跑入戰場的中央。本該平坦的城市公路已經被戰鬥摧殘成陡峭的形狀，她的手臂有好幾次紅色的摔傷。

楪祈到達戰場的時候，戰鬥已臨近尾聲。

一眼看得出來，即使還沒有結束，距離結束也不遠了。

白林的白色靈衣有一大半變成紅色，分不清他是否穿着那套紅色弓兵的靈衣，使用雙層靈衣來抵抗最後的十字架爆炸。身體雖然還能保持站立，可光是吹來的風就快要使他倒下。

他也想就這樣倒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不能那樣散漫，因為白林的對手——櫻滿集也沒有徹底倒下。

櫻滿集和白林都虛弱到一定程度，無法再維持固有結界，名為無之劍制的虛構世界也就此散去。白林只能消耗自己的魔力，鑄造一把短劍，說：

“喂，國王陛下……咳咳，還要打么？”

吐了一口帶血的痰，連說話都不太利索。

不知道那十字架中蘊含的到底是什麼力量，事實上它的力量像是擁有某種意識，那些污濁色彩的力量刻意避開了白林，沒有傷到他。白林確實沒有觸碰到那些能量，可是……沒有直接“觸碰”十字架的能量，光是用眼睛“看見”，彷彿被萬箭穿腦，一瞬間的劇痛令他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肉體瀕臨崩潰，不知為什麼會流出這麼多鮮血。難以想像，要是被那股能量貼臉轟炸，會變成什麼樣的下場。

白林發軟無力的手腕提起了劍，抬不到超過膝蓋的高度，感覺劍沉重了好幾倍。肩膀貫穿的左臂也要來輔助握劍，雙手的力量才終於把劍端起來，抬到足以觸及眉尖的高度。

就像在韓泠家裏的時候，第一次嘗試握劍，那份過於沉重的手感差點讓整個身體都向前傾倒，可以理解綠巨人被雷神之錘給困住的滋味了。

咔噠！

白林還沒有補刀，櫻滿集那邊也傳來了崩潰的聲音。

櫻滿集腿上的機械足void支離破碎，當他站起來，最後一根沒有裂痕的支架也無法繼續支撐人類的體重，悲哀地折斷了。

咚！

櫻滿集的身體向前撲倒，沒有任何緩衝，下巴硬是撞了水泥塊的殘骸，粗糙還略帶尖銳的水泥差點戳斷他的下顎骨，不過本來就快要被白林給打斷了。支撐下半身的機械足終於在使用過度之後報廢，碎塊從他的腿上自然剝落下來。

看樣子白林不需要那麼費勁，放鬆般地垂下手臂，把劍鋒又放回到接近地面的高度。

櫻滿集瞧了白林一眼，正面承受了十字架的爆炸，卻還能保持挺立，對於這個渾身謎團的召喚師，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可驚訝了。

他只是淡然地說：

“那力量居然也不能擊垮你。”

白林驕傲地說著：

“那就是你的殺手鐧嗎？我還以為只是微風吹過，對我一點作用也沒有，我可以和你打一整天。”

最後一句話是模仿了某位超級英雄的台詞，但那不是白林的真心話。

支撐他站立的骨骼完全託付於投影魔術和強化魔術，否則他連挺直腰背都辦不到，可是白林的頭腦還沒有從“一瞬間的劇痛”中徹底恢復過來，腦子裏難以回憶起“骨頭”該有的形狀，魔術的施展隨時可能發生錯亂，然後失去作用。

就像夜晚擺在窗前的燭火，每時每刻都有可能被風撲滅。

還有，這座固有結界由櫻滿集的力量啟動，其中混入了櫻滿集的力量，十字架發生爆炸時，那些力量逆流入白林的心裏，他看見了櫻滿集的記憶斷章——關於某個女孩死於天壤隊帶來的戰火，才導致櫻滿集變成了這樣執着的國王與瘋子。稱不上是共情或同情，白林只是意識到櫻滿集不是真正的敵人。

櫻滿集不在乎白林的言語是真是假，幾乎是依靠齒間吐出的氣息遊絲來代替喉間聲帶的功能，嘆息道：

“我知道。”

捏緊左手的拳頭，緩緩站起。

撫摸右臂，左手毫無觸覺，才確信手臂被切斷了。掉落在不遠處的那條斷臂，不是櫻滿集的錯覺，那就是他的手臂。

這股劇痛感，虛無感，挫敗感，都是真實的。

“我的王之力……”

他沒有大哭大喊，只是遺憾與惋惜般。

回想起來，曾經也發生過這種事，眾叛親離，被朋友切下手臂……連自己都沒有料到，再次失去王之力的時候，心情是如此平靜。

“集！”

楪祈已顧不得腳下的絆腳石，飛也似地撲過來，抱住了傷痕纍纍的櫻滿集。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櫻滿集已是山窮水盡，楪祈也無能為力，只能弱弱地說：

“集……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

櫻滿集無力再做多餘的動作，遲鈍地察覺到楪祈的到來。

目光稍微發亮，又暗淡下去。

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與楪祈相見，挫敗感都煙消雲散了，如果至死都與楪祈相依，櫻滿集沒有怨言。

可是，貪婪地希望楪祈留在自己身邊，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而不是讓楪祈快點逃遠去安全的地方，櫻滿集對這樣的私心感到作嘔。如果不是身體無力，即便是把楪祈當作手提包給遠遠拋出去，也不能再讓她靠近危險的戰場。

不能再讓她走近了，一步都不行。

櫻滿集有氣無力地說：

“祈，快走……”

騰出左手，把懷中的楪祈推開。

楪祈全然不顧白林的存在，又抱上來，不肯撒手，讓櫻滿集有些不知所措，差點又摔倒了。

楪祈眼中含着淚花，懇求地說：

“集，不要再勉強自己，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

楪祈的話語中帶着哭腔，伸開五指握住了櫻滿集僅剩的左手，她的指間還有未搭起的翻花線。

櫻滿集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很模糊，除了楪祈，似乎什麼都看不清，包括楪祈手裏的細線，只有如此相觸才能感受到彼此。

多麼令人不舍的體溫與擁抱啊。

“祈……如果還有機會，真想永遠這樣抱着你。”

“集？”

“這是我的末路，無法改變，但就算只有你，也要活下去。”

“集！”

櫻滿集留下斬釘截鐵的話語，不再回答，突然掙開楪祈的擁抱，轉身走向他的敵人——白林那一邊。

呼——！

宛若櫻滿集的決心成為現實，一股強勁的夜風吹來，楪祈不禁停步，遮擋眼前的風沙。當她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腕，櫻滿集已經走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

櫻滿集的身體與死人無異，鬥志卻依然昂揚。

呼！

忽然幾顆血珠飛來，白林本能地閉上眼睛，保護自己的視野。

趁着白林的視野被遮蔽，櫻滿集沒有再使用void，直接揮出一拳毆打。當然，他的王之力不在了，現在的他只是個沒有任何技能的白板英雄，除了用普通的拳頭攻擊，沒有別的手段。

咚！

然而只是眨眼間的功夫，白林閉着眼睛就撂倒了櫻滿集，將他的後腦重重砸在地上，順便習慣性地把劍推過去，抵在櫻滿集的喉嚨旁邊。

但是，沒有割下去。

櫻滿集不再掙扎，鬥志也不如剛才那麼激昂，含着血地說：

“不動手嗎？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詭計，只要你不殺我，我還會繼續戰鬥，絕對不會讓你對祈出手。”

白林抹去了臉上的血跡，惡意打趣地說：

“你們兩角色是我很喜歡的CP，我刻意留你一命，專門等着祈妹和你重聚，然後我再把你們一起砍了，既能讓你們死前死後都在一起，我也能吃到CP糖，雙贏嘛。但是你丟下祈妹，自己一人走來送死，我才不想動手，就像吃了旺旺碎碎冰的一半，另一半卻逃走了。要吃就全吃，我才不想留一半或丟一半。”

“你該下地獄。”

“還有一件事，其實我看見了你的記憶，天壤隊躲避七人眾和Ruler的追殺，逃到你的地盤上，你們被捲入了本來毫無關聯的戰鬥，夠倒霉的。集王你確實很努力，但有些事就是無可奈何，弱者的努力在強者面前一文不值，除非你也變成他們眼裏的強者。”

“所以呢？如果你想同情我，然後放過我，我不介意你偷窺我的私隱，如果不能改變你的主意，那就把嘴閉上，做你該做的事。”

“別著急，我沒有理由饒你一命，但是相比把你解決掉，我發現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雖然你和祈妹綁定在一起才是新宿Saber，是雙人共用同一個身份的特殊英雄，但你們不是同時擁有Saber的身份。真相就是，祈妹是劍，使用她的劍才能成為新宿Saber。”

“你看見了……”

“換句話說，集王你的死活無所謂，只要祈妹還活着，不管是你或是別人使用她的劍，都可以成為新宿Saber——相反，只要祈妹死了，這世上不會再有新宿Saber。”

白林的目光離開了櫻滿集，逐漸移向遠處的楪祈。

忽然手裏的劍發生抖動，原來是櫻滿集空手抓住了劍，怒喝道：

“和我徹底決出勝負之前，不準接近她！”

白林只要輕輕把劍抽走，櫻滿集的手指都會斷裂，但是他沒有那樣做。

反倒是白林冒汗，無奈地說：

“集王，我說的意思，你保護的楪祈——是你使用新宿Caster的力量做成的一個假人！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戰利品——新宿Caster的英雄卡會出現在你手裏，至少我可以告訴你，楪祈早就死了！你身後的那個楪祈，只是你收集了她的靈基殘渣和void拼湊成的假人！她只是個人偶！”

咔嚓！

哪裏發出了機械的聲音。

還沒等櫻滿集反應過來，突如其來的子彈劃過三人的視線。

然後櫻滿集的胸腔噴出一團濃厚的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