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淺紅（二）
“追讀率、收訂比、討論度、影響力、投票數量、以及未來的訂閱和商業轉化可能性。”木槿試圖為公司開脫，“去年底我參加了一場行業酒會，曾和一個老同學聊起這位女作家。對方也表示這個此作家前三章鋪墊太多太平淡，不符合網絡文學黃金三章快准狠的節奏，所以在別家網站也沒有簽約。”
喬真輕笑：“來的路上我粗略看過幾章，雖不見得水平多高，但也沒有諸位說得那麼差。”
“是，這位作家的寫作水平雖然有在提升，但近年我們編輯部的審核標準也在逐年提高。畢竟公司也有公司的難處......”
“難處？今早路總還說了，網上那麼多讀者想要給桂馥打賞，卻發現桂馥因為沒有簽約無法付費，想問問你們是故意跟錢過不去嗎？”
運營總監鄔仁插話道：“喬特助，簽約就意味着要發全勤獎的。現在的網絡作品動輒上百萬，一寫就是幾年，但他們回饋給公司的訂閱只有塊兒八毛。公司為小作家發出去的全勤獎根本換不回來收入，一直以來入不敷出，像桂馥這種不能為公司帶來利潤的作家，不能再簽了。”
“集團不是還有大IP的版權收入嗎？”
“大IP營銷費用過高，但又不得不砸錢宣傳。現在的頂流鮮肉小花均是天價，若不請他們合作又無法推廣衍生產品。這兩年公司已經陷入虧損，編輯部也只能開源節流，提高審核標準。”
羅鄂接連幫襯道：“是啊喬特助，原本網文行業也算三足鼎立，我們文淵閣規模最大，萬蜂財團旗下的網站第二，魏清寬的萌蕾文化第三。可這兩年，萌蕾文化搭載了女性話題和短視頻改編的順風車，大有反超一二之勢。新興起的橙果青提走新媒體路線，藉助新聞客戶端和CC公眾號等載體，小成本獲取巨額利潤。落筆生花網和粱夢網也一直藉助免費閱讀也不斷擴充實力......”
羅鄂嘆了口氣：“而我司為了留住知名作家為網站引流，已經花費了大量成本。手底下又養着數量龐大的普通作家，財務收支已經不堪重負，咱去年年底的財報還不如人家第四名的橙果青提網好看！所以像桂馥這類作家，我們一概不簽。喬特助，這次熱搜只是個意外，編輯部絕不是針對她，是公司真的養不起閑人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主編枯蓬咳了一聲，緩緩道：“其實桂馥寫得故事不錯，但文法尚欠磨鍊，需要一個好編劇、好編輯進行全方位的二次加工才能出成品，可能諸位同行都存在這個顧慮。”
喬真問：“像桂馥這種作家還有多少？”
羅鄂不敢回答。
暮歸亦不願開口。
喬真的視線轉向木槿，“木主編知道嗎？”
木槿低聲回道：“五百萬以上還沒簽的......大約有百十個吧......”
喬真秀眉微蹙，“一百萬以上還沒簽的呢？”
“沒有具體統計過，粗略估計有四位數吧。”
“這麼多？”喬真發出一聲冷笑，“難怪這次事件影響這麼大，原來是捅出大窟窿了！”
眾編輯低首。
“剛才提到的難處我會向上彙報。但事情已經發生，我們需要安撫網友的情緒，降低對股價的影響。你們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案嗎？”
眾人依舊沉默。
暮歸道：“喬特助，木主編一直是編輯部的業務骨幹，請木主編先談一談吧！”
木槿頷首：“我說幾句不成熟的想法。首先，要儘快向這個小作家發起電子簽約邀請，最起碼先把《淪陷》這本簽了。”
運營部總監鄔仁道：“《淪陷》快結局了，我們沒有快完結才簽約的先例。”
喬真示意鄔仁噤聲，對木槿道：“繼續說。”
“第二，我想和桂馥本人見一面，簽一個三年或五年長約，也盡量把目前爭議比較大的兩部作品簽到我們公司，決不能把版權讓出去。”
鄔仁強硬打斷道：“我們更沒有完本再簽約的先例！”
喬真亦強硬回復：“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絕不能小作家簽到別家網站！難道你想讓文淵閣將成為全行業的笑話嗎？”
運營總監被喬真的態度嚇了一跳。
喬真怒帶威嚴：“木主編，還有嗎？”
木槿也被喬真鎮住了，愣了一秒才回過神來。
雖然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但職場的經驗讓木槿笑而不答：“暫時沒有了，不知暮總編怎麼看？”
暮歸明顯感覺到喬真很認可這兩條建議，便順着木槿的話道：“我覺得木主編說得很好，雖然沒有先例，但規矩也是可以改的，我們先把熱搜這關過了，別影響到公司的股價。”
喬真聽出了和事佬的意思，望向副總編羅鄂：“羅總有什麼想法？”
羅鄂答：“眼下這是最好的辦法了。麻煩木主編多費心聯繫了。另外這個長約合同最好集體研究一下，不能再用之前其他作家的版本。那個小作家看起來骨頭很硬，萬一不簽約反而把合同發到網上，煽動網友戳我們的脊梁骨，公司會處於更不利的地位。”
木槿道：“羅總所言甚是，合同確實要改，我一個人不敢拿主意，還要請各位領導把關。”
喬真朝身旁的男子伸臂道：“正好給大家引薦一下，這位是總部法務部的胡尊律師。碰巧胡律師將長駐海城處理一些業務，有關本次事件草擬的合同都可以請胡律師過目。”
聽到是總部的法務，在座的編輯們臉全都黑了。
文淵閣有成熟的法務團隊，總部還要派人來過問，明顯藏着不信任。
總編暮歸有些動怒，絲毫沒有迎客的架勢。
副總編羅鄂見勢忙起身握手，皮笑肉不笑：“那真是太好了，有勞胡律師！”
胡尊握手回禮，緩和氣氛道：“樂意效勞！其實我也是個新人，剛入職YCEC不久，目前還在熟悉各分公司的業務，不懂的地方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律師行業最忌諱說自己資歷淺。
胡尊肯自降身價，也算給編輯部下了一個台階。
“哪裏哪裏！胡律師真是年輕有為啊！YCEC的法務在雅洲都是數得着的一流部門，哪裏是凡人能進的！”羅鄂恭維完，忙眼神示意總編暮歸，請他趕緊把這次會議結束，否則還不知道捅出多少簍子。
暮歸道：“就這樣安排吧！木主編先把手頭其他工作放一放，專心把熱搜事件處理好。羅總幫助協調安排，勞煩胡律師審閱合同！”
喬真無視散會之意，穩坐主位道：“只是這樣么？今天出了一個桂馥，明天還有四位數的張馥王馥趙馥，這件事恐怕沒那麼容易過去。”
“喬特助的意思是？”
“剛剛木主編已經發表了意見，枯蓬主編和流雲編輯還沒說話呢！在座的所以編輯都暢所欲言聊一聊吧！”
尷尬地靜默了三分鐘，無一人開口。
職場摸爬滾打過來的老編輯一個也不敢吱聲，唯獨一個最年輕的編輯流雲初生牛犢不怕虎，率先打破局面：“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喬真和善道：“說說看！我們現在是集思廣益的討論階段，錯了也沒關係！”
小編輯流雲道：“很多底層作家不見天日，終究還是少了宣傳途徑。我們不如搞個選秀活動，讓這些底層作家自己報名，在大眾面前展示自己的作品。如果是他們自己不配合宣傳，那就不是我們公司的責任了。”
羅鄂剛要示意小編輯閉嘴，喬真瞥過一記眼刀，繼續朝小編輯笑道：“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能否詳細說說？”
“嗯，是我想的。我之前在一家娛樂公司當策劃，比較熟悉造星的流程。其實最能捧紅一個人的方式就是選秀。雖然這幾年上邊不允許大規模選秀了，但我們可以另闢蹊徑，不發起網絡投票，不讓觀眾付費，僅僅是請評委審核，然後在本站主頁展現作家的風采。目前有關作家的選秀還沒有其他平台做過。我們不如做一期揭開網絡作家的神秘面紗的節目，也算給底層作家一個機會。”
喬真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接連聊了幾個小時。
眼看到了晚飯的點，暮歸問：“喬特助，飯點到了，請一起先用頓便飯吧！”
“感謝暮總編的盛情款待，我今天有個私人約會，就不陪你們一起吃飯了，請胡律師代我赴宴吧，也順便聊聊合同的事。”
“那好吧，您去哪？我們派車送您？”
“謝謝，我已經叫了車了。還請羅總拉個群，我們有事群里聯繫。”
“好。”
缺了喬真的酒局，鴻門宴的意味少了許多。
常規接待之後，木槿和幾位女編輯先行退場。
剛一出酒店，木槿就收到喬真的CC朋友申請：“木編輯，方便出來聊聊嗎？”
木槿立即通過申請，來到不遠處的一間高檔茶社。
淡淡的檀香繞鼻，細細的水流躺過。
窈窕的服務小姐倒完茶水便退下了。
木槿抬首：“喬特助找我有什麼事嗎？”
“今天雖然和木主編是第一次見面，但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喬真推上熱茶，“我看過木主編去年的總結報告，寫得非常好！不知道木主編對底層作家的待遇改善有何看法？”
“恕我直言，文淵閣體量太大，改革註定牽一髮動全身。今天會上您也看到了，我想幫扶這一個小作家都很難，別說後面成千上萬的人。”木槿苦笑，“運營部天天喊着公司不是做慈善的，連我們正式編輯的晉陞、待遇和休假都得不到保障，何況未簽約的底層作家呢？”
“編輯這邊有什麼困難？”
木槿簡單將編輯滿編無法晉陞、工資較低績效較少、分配的作家太多、工作太忙導致嚴重擠壓休假時間等問題如實彙報，以及CC通訊分成困難，渠道資源互相掣肘等難言之隱順口提了幾句。
“我知道了。”喬真抿了一口茶，“眼下我們先緊急處理桂馥的事。今天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太多人說，但既然木主編為此次事件的直接負責人，我便以私人的身份給你透個底。”
“您請說。”
“路總手下這麼多企業，能走到今天着實不易。這次事件一定要妥善處理，千萬不要帶來更深層次的負面輿論。”
“路總的意思是？”
“減少負面聲音，務必讓路總安穩退休。你們這次簽合同一定不能像對待其他作家那般嚴苛。以前六四分的，這次四六分。”
見木槿皺眉，喬真又道：“無論你遇到什麼麻煩，直接聯繫我。我幫你掃除一切障礙。”
“我明白了。感謝路總和喬特助的信任，我一定做好。”
“辛苦。”
*
翌日一早，木槿找總編暮歸說了此事。
“總編，那個喬特助究竟是什麼人？感覺能量很大。”
暮歸答：“路夫人選的未來兒媳婦，YCEC未來的女主人。”
“什麼？”
“路夫人挑了好幾個名校畢業的富家千金養在身邊，顯然是給小路總選妃的。現在來看，這個喬真的贏面最大。”
“那我們怎麼辦？”
“就按她說的辦！老路總還有一年就退休了，估計是聽說了萬蜂的江總被請去喝茶的事，想在退休前韜光養晦，我們依着就是！這次和那個小作家簽合同的事你盯得緊一點！不能有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