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我看着被人捏在手裏的舊報紙,忍不住屏息湊近,想看清報紙上那篇新聞報道的正文小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靠得太近,終於讓大叔的弟弟從專註中脫離。他轉頭看着我,我這才看清楚他的正臉。他無神的雙眼裏佈滿了血絲,快到肩膀的頭髮胡亂披散着,臉上的鬍子幾乎擋住了小半張臉。但從他眼角眉頭等細節,依然可以看出來他比大叔年紀小不少。他盯着我這個不速之客看了很久,然後突然皺起眉頭,把臉湊得更近了。他眯着眼看着我,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忍不住緊張起來。好在大叔及時替我解了圍,“阿森,你不要嚇到人家。這是以前住在我們家附近的小姑娘。”大叔說著走上來把我往身後護了護。
大叔的弟弟沒有繼續靠近過來,而是坐在凳子上獃獃地看着我。過了一會,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他看看我又看看大叔,變得激動起來。他指着我然後開始對着大叔大聲的“咿咿啊啊”地叫起來。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看到他喊着喊着,眼角似乎流出了淚。
大叔大嬸似乎也有點意外,大概這種情況不常發生。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只是覺得看着眼前滿臉鬍子蓬頭垢面的男子,有種心疼的感覺堵在胸口難以呼吸。大叔大嬸畢竟照顧了弟弟這麼多年,很快還是講他安撫下來了。他被攙扶着到了床上,走的每一步都很艱難,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看着地面,而是目光緊緊地落在我身上。過了一會兒,他在床上沉沉睡去了,手裏還緊緊握着那份我很想看下去的報紙。我被大叔大嬸帶出了那間房子,最終還是沒好意思開口要那份報紙。
大叔關心地問:“沒嚇到你吧,姑娘。”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大叔又疑惑地自言自語:“奇怪,弟弟很多年沒有想說話的表現了。難道他認識你?”我正準備說,或許曾經他在教書時見過我。沉默許久的大嬸卻突然開口了:“應該是的。”我和大叔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她,等着聽她的下文。
大嬸對大叔說到:“弟弟出事後,我們回來一起照顧了一段時間。有天你不在家,好像是去鎮上找警察調查弟弟的事。家裏來了兩個小姑娘來看望弟弟,其中一個就是妮妮,還有一個姑娘好像是叫佩佩。跟妮妮一樣就住前面那塊。我們那時候在外地剛回來,村子裏的人都不大認識。是兩個小姑娘自己說是小森老師的學生,帶了些水果來看望弟弟。”大叔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大嬸接著說:“你去找鎮上的警察,送了好幾條煙。結果最後還是啥也查不出來。最後咱們也沒辦法,你只能去外面繼續工作。我在家裏留下來照顧弟弟,慢慢地也就跟村裏的人熟悉起來了。雖然弟弟出事之後就沒辦法當老師了,當他也是下林村唯一一個去那個學校當老師的,村裏的人對他還是尊敬的,順帶着對我也比較照顧。也是那時候,我慢慢認識了這個小姑娘。”說著大嬸把手放在我頭上摸了摸。
我想起大嬸剛帶我進屋時說的那句奇怪的話,忍不住說:“可惜我現在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大嬸聽到這句話,忽然想起什麼,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接著說:“是啊。但你可不是因為過了太久才不記得啊。那應該是我來村子一年左右的時候,那時候我跟你們家已經比較熟了,我作為一個外來的女人,在村裡幾乎也只有你媽這樣差不多年紀的女人能說說話。那時候你都管我叫小李阿姨。差不多十多年前林家村小學被燒掉的那陣子…我想想,應該是學校被燒掉之前的時候。有一天你被鎖在了卧室里,你媽媽當時還在村裡,她打不開門,和你奶奶一起到處找人幫忙,想把門撞開。當時我家男人不在,我又要照顧他弟弟走不開。於是就喊了另外兩個村裏的男人去幫忙。後來聽說他們好不容易把門撞開,卻看到你暈倒在地上。你到了當天晚上才醒。醒來之後就忘了好多事,好長一陣子都精神恍惚,村裡懂風水的老先生還說你是中邪了。說得可嚇人了。”我愣了一下,想起來到村子后遇見的種種怪事,不由得覺得那位老先生或許真的說准了。大嬸,應該說李阿姨,嘆了口氣說:“後來沒過多久,學校就被大火燒了,一把火燒死了十幾個人啊。唉,這樣一來村子裏唯一的學校就這麼沒了。村裏的年輕人和孩子就越來越少。我想你媽媽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在那時候帶你離開村子吧。”
李阿姨說的內容與我在佩佩家通過那個小洞看見的發生在外婆家卧室的一幕幕對應了起來,我對她的描述沒有任何懷疑。只是心裏任有許多謎團沒有解開,我開口繼續問:“阿姨,你說之前和我一起來看望小森老師的還有一個叫佩佩的小女孩,你對她還有印象嗎?”李阿姨立刻點點頭說:“有,當然有啊。她家就在你家隔壁。就她奶奶一個人撫養。那個小姑娘也很懂事。弟弟出事之後,學校沒有什麼消息,好多學生都不知道。只有你們倆因為住得近知道了這個事,還過來看望過。後來我跟你家熟了,對這個小女孩印象也就深了。其實本來應該也沒那麼深,主要是因為她天天跟着你,你倆形影不離就跟親姐妹似的。可惜你昏迷之後就不記得她了。偏偏她在你昏迷失憶前幾天失蹤了,從此再也沒出現過。唉,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我有些不甘心追問:“後來呢,過了這麼久一直再也沒有她的消息嗎?”李阿姨搖搖頭說:“沒有。老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那個小姑娘就這麼沒影了,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沒過多久佩佩奶奶也過世了,大概是受不了小孫女就這麼消失了。對一個那麼大年紀的老人來說,的確是很大的打擊。她是佩佩在村裡唯一的親人,她一走,佩佩的失蹤就更沒人查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佩佩奶奶在世的時候,那些鎮子上的警察也是應付事兒。”
我的心情隨着李阿姨的講述愈發沉重,隨口問到:“那佩佩奶奶是怎麼死的?”李阿姨思索了一下說:“這個我也大清楚。只是聽說有人去她家找人的時候,就看到老太太坐在屋裏的大堂已經咽氣了。大家都說是因為警察找不到她孫女,她悲傷過度,年紀太大沒挺住,就這麼沒了。村裏的人聯繫不到她家裏其他人,只能自發地幫忙給老人辦了個簡單的喪事,把人埋在了村子後面的山上。說來奇怪,這事發生之後,村子裏就傳出來說有人路過那家屋子的時候看見了那個叫佩佩的小姑娘,還說那姑娘穿着一身是血的裙子,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從那以後,佩佩家的屋子就沒人再敢進去過。”
我想起到村子第一晚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忽然,腦海中浮現佩佩家卧室的桌子上擺着的那顆詭異的小孩頭骨。我不知道在進入那間卧室之後的所見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幻象。但如果屋子裏那顆頭骨是真實的,那按阿姨的說法多半也是十幾年的那個時期出現在那裏的。難道當時沒有人發現嗎?我問阿姨:“當時,剛發現佩佩奶奶在屋裏去世的時候,應該有不少人進過屋子吧。”阿姨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點點頭說:“是啊,發現她過世了,周圍就有些村民去看了,不過人不多。佩佩家就一老一小,她奶奶性格也有些怪,所以村裡跟她家來往深的人家不多。也就是你家,你外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們倆小姑娘太親近的緣故,跟佩佩的奶奶關係也還算不錯。”我怕阿姨把話題聊遠了,接着問:“那大家進進出出的,有沒有在佩佩家發現些什麼?”阿姨思索聊一會兒,然後肯定地搖搖頭回答:“沒有。佩佩家算是村子裏最窮的幾戶之一了。當時她家裏空空蕩蕩的,只有一間屋子緊閉着打不開。大夥一方面因為那陣子村子裏怪事頻頻,一方面因為覺得那屋子裏肯定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也就沒人瞎惦記了。”我點了點頭,心裏基本確定那間打不開的房子肯定就是被我輕易推門而入又將我困在其中的佩佩家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