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茹毛飲血的文明人
樹高百米，羊大如牛，天地遠闊，鬱鬱蔥蔥，王貲毫無形象地側躺在一頭“羊”的屍首旁，一口一口享受着面前的生羊片，滿手滿口血糊拉碴。
“太特么好吃了！”他已不記得自己第多少次發出這句感慨，進食的幸福暫時驅散了心頭所有的悲苦。
他不想茹毛飲血，奈何無論如何生不起火，弓鑽、擊石、藤磨無一奏效，至於凸鏡、電流短路、能量撞擊等高級方式他想都不想，別說搜尋這些工具，他現在的狀態連站起來都成奢望。
他覺得此地的重力應該有地球的兩倍之多，身上時刻都像背負着另一個自己，並且，緊急彈射之後，他骨頭已不知斷了多少根。
醒來后他覺得很累，比累更掏胃的感受是餓，逃生氣囊球就碎在周身不遠處，除此之外，他身無長物，一身裝備幾乎全部依賴核電驅動，而微反應堆早已在強脈衝破壞下徹底癱瘓。
他第一時間摸出了信號槍，並且向天空發射了信號彈，這是標準作業程序，畢竟同時彈射的並不止他一人。
然而信號彈還沒有招來救援，卻第一時間“送來”了食物，這頭大羊在疾馳中受驚，抬頭望天之際一頭撞在了樹上，頭頸之處一片血肉模糊。
“天上真會掉餡餅？”他激動到幾乎淚流滿面，確切地說這玩意長的並不太像羊，但是管它呢，這不妨礙它能吃啊！
然而當他艱難地挪到它身邊，卻發現不但無從生火，甚至徒手也完全撕不動它的血肉纖維，如果不是突然記起戰術內甲翻領內還藏着幾厘米長的鋒利刀片，他幾乎已經準備埋頭生啃。
第一口生羊片下肚，他終於淚目，意識到自己短時間內應該死不了了，肉質雖然難嚼，但卻出奇美味，關鍵其中澎湃着灼灼生機，他全身的細胞雀躍如飲烈酒。
“還好是顆生命星球，還好孕育出碳基生物，還好土著好客及時送來食物……”他心中不由湧現出一連串地慶幸。
“見到主人，我必須竭力敬謝，這是救命之恩、好生之德啊！戰友們也不知都怎麼樣了？”他暗暗思忱着。
“王貲！”他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驚喜轉頭之際，他看到了“水木風華”和“穆天雲”，以及將他們提在手裏的此間主人。
兩個土著，確實像人，實則見到碳基生物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意識到此地有可能同樣進化出直立行走的“人”，這是自然遴選的結果，直立，有助於頭部神經結演化出智慧大腦，時至今日，外星人並不特別罕見，甚至已有地外文明正在溝通地球，意欲展開合作。
他們這支20人小隊，便是被派往“暮星”的使者，肩負與暮星人進一步洽談的使命，但卻在深空中遭遇了空間漣漪，被捲入這未知之地。
空間漣漪實則在宇宙間無處不在，但能夠造成空間褶皺甚至摺疊，從而形成隧穿效應的漣漪並不多見，恰巧又被人類的一艘星艦迎頭撞上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這遠比中彩票要難。
王貲奮盡全力坐了起來，這得益於生羊片的能量補充，他覺得就這麼躺着實在有失外交禮儀。
“*&%￥#……”其中一位土著指着他身後的“羊屍”義憤填膺，然而語言完全不通，王貲一臉無奈，同時恐慌，他盡量做出“我們真的沒有惡意”的肢體表達。
王貲再次不死心地看看自己的左腕，仍然只能確認通訊環完全沒有啟動的希望，它沒有扛過那輪電磁脈衝。
身為星際使者，他們自然配備了“意識流編譯器”，就像電信號的底層編碼來自一連串的“0”和“1”，生物意識信號同樣由電磁流與化學信息構成，只是不同的體系底層架構不同，量子編譯器則可以輔助解析編碼，以達到破譯信息的目的。
“沒用的，星艦在進入氣層時就已經失能，落地后完全墜毀，此地氣層籠罩着極強的電磁屏障，我們所有的電磁類元器件都沒可能倖免。”被斜拎着的穆天雲無奈提醒，他在隊內是技術官。
“你們這是……被俘了？”王貲看着被粗暴對待的二人，感覺對方完全不像友好救助的表現。
“不清楚……”水木風華一臉無奈，“只是被撿了，暫時沒挨揍。”
王貲暗鬆口氣，心道還好，情況還沒有遭透，他望向之前開口的土著，雙手連連比劃，實則使用的是“薪火軍”戰術手語，他受過的培訓告訴他，當語言不通時，肢體與表情是最佳的表達方式。
然而兩位土著一臉懵，他們身高兩米，長的雖與地球人不同，倒也並不難看，但他們的表情卻十分難看，斜睨着王貲，甚至表現出明顯的譏諷。
王貲無奈，突然又靈機一動，指指身後的“羊屍”，意思將它送給二位，他覺得對方既然指着它義憤填膺，應該是想要的意思吧？
“*&%￥#……！”卻不成想，看到他的動作，以及一臉的人畜無害，對方表現得更加憤怒了。
難不成是他們養的？王貲狐疑，“不是我殺的，它自己撞死的！”他大聲辯解，然而當然沒用，人家根本聽不懂。
“這可咋整啊……”王貲眉頭緊鎖，無辜、無奈而又無助。
“但願尚寧還活着，並且看到了你的信號彈……”穆天雲輕聲祈禱，王貲與水木風華聽了眼睛瞬間也亮了。
尚寧是隊中的參謀官，智計出眾，關鍵她擁有卓越的腦力天賦，即便不依賴編譯器，也能實現一些簡單的意識交流，這曾在暮星人到訪地球時得以驗證。
“暮星”這個名字是地球人起的，因為那顆生命星球行將就木，暮星人已然成為等待遷移的難民，並且他們發現了地球。
暮星遺民並不算多，只有約莫百萬之數，即便遷來地球也並不會造成生態壓力，他們卻擁有一整套地外文明，這正是地球人類所需，雙方各有所求，合作意願強烈，但茲事體大，為確保各自的安全與利益，需要一步一步洽談協商，王貲等人正是準備作為使者前往暮星執行談判任務。
所以這20人都是精挑細選而來，甚至還有幾位本就擁有超凡的原生天賦，尚寧便是其一。
穆天雲的祈禱確實起了點作用，尚寧雖然沒到，於滄海到了，與有氣無力的三人不同，他不僅能站着，還能奔跑，像一台高速行駛的機車。
在雙方都沒注意的前提下，他斜衝出來撞向一位土著，並順勢扯回了對方手裏的水木風華，動作流暢而粗暴。
土著被撞飛七、八米遠，滿臉驚愕，但卻好像並沒受什麼傷，甚至不曾倒地。
他又毫不猶豫舉拳砸向另一位土著，對方同樣錯愕，本能丟下了手裏的穆天雲，閃身退了開來，於滄海攻擊落空。
兩位土著對視一眼，似乎難以置信，卻並沒有反擊的意思，只是表情愈發悲憤。
於滄海連擊奏效，並不猶豫，爆喝一聲再次沖向二人。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兩位土著竟然逃了，腳下飛快，但仍不時回頭怒叫，想是在口吐芬芳無疑。
於滄海如此神勇三人並不怎麼驚訝，他的天賦本就是氣血，隊中司職是警衛官，但兩個看似強悍的土著竟如此膽小？從頭到尾只是耍耍嘴炮？三人目瞪口呆。
“巴馬滴，餓死老子了！”於滄海既沒追逃跑的土著，也沒管地上的戰友，他奔向“羊屍”，如餓虎撲食。
水木風華反應過來，緊隨其後奮力爬去，穆天雲一臉愁苦，於大哥你好歹把我也拎過去啊，他是技術官，儘管也曾長期接受細胞改造，但身體素質仍遠比不上戰鬥單元的二人，能活着已是萬幸，爬是堅決爬不動的。
所幸於滄海粗中有細，他撲過去的目的，實則是將羊屍拖了過來，就扔在穆天雲面前，又回身把王貲拎到旁邊，至於水木風華，他本來也沒爬出幾步，自己再爬回來就是。
四人顧不上多做交流，紛紛全力吞食着生羊片，王貲三人用刀片割，於滄海直接生撕。
四個餓極的成年人能吃下一整頭牛犢大的羊嗎？答案是其中有於滄海就能，儘管他中途也經歷了一次排泄。
當於滄海二次開吃之後，三人不約而同住手了，一方面確實也飽到差不多，另一方面，三人不得不偷偷腹誹，沒有手紙的前提下，老於到底是用什麼擦的？
三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儘力降低兩倍重力的束縛，於滄海卻精力過剩般做起了蛙跳，似乎很滿意當下的環境。
“信號彈發出應該有一個小時了吧？只來了你們三個……”王貲憂心忡忡。
“唉……”水木風華長嘆，他也清楚這代表的意義，其他戰友只要清醒着，看到信號彈必然會竭盡全力尋來，畢竟大家在同一位置彈射，落地距離不可能太遠。
“我去找！”於滄海轉身而去，他之前做運動只是加速消化，本就打算出去尋人。
“等等！”水木風華坐起，看面色明顯好轉了很多，他是偵察官，身體素質並不差，“於師，緩一緩，我跟你一起去，有個照應。”
雖然都是戰友，但他新兵培訓時，於滄海代過搏擊課，他以師者待之。
“你照應他倆。”於滄海並沒停步，很快失去了蹤影。
“他擔心尚寧。”王貲嘆道，於滄海心儀尚寧，在軍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咦？！”一直閉目養神的穆天雲突然驚呼出聲，“有炁感？！”
“嗯？！”王貲二人雙雙瞪大了眼睛。
“真的，你們試試！”穆天雲一臉興奮。
王貲與水木風華變換了個姿勢，趺坐閉目，細細體察。
儘管科技裝備日新月異，基因技術也一日千里，薪火隊員已經被聲、光、電、磁以及細胞改造手段武裝到了牙齒，但軍內從不排斥肉體修行，畢竟人類的知識庫中留存了大量修行典籍，薪火前輩們堅持認為，一切存在必有其原因。
“炁”的傳說在人類文明中流傳了成千上萬年，大家都清楚那是指一種神秘的能量精粹，生靈可以通過特殊的修行方式從天地間凝結提取，藉以改造和強化自身，薪火隊員也早已將教導隊總結提煉的導引方式修行了無數遍，但卻從未有人真正觸摸到它，大家之所以仍然堅持修習，只是因為其中強身健體的作用倒是實實在在的。
“真的噯！”王貲率先睜開了眼睛，那種奇妙的感覺觸手可及，雖然從未體驗過，但他清晰地知道，那就是“炁”，所謂“天地之始、萬物之母”的本源能量。
“扶我起來。”穆天雲斜瞅着王貲，他起不來，但卻知道趺坐效果更佳。
“不行，得隱蔽。”王貲擺手，土著隨時有可能回來，對方意圖不明，此地實則危險。
三人相互助力，艱難轉移到一處灌木叢下，並盡量消除痕迹，枝葉茂密遮頂，人坐其中猶如地鼠，儘管這三隻地鼠閉目凝神，潛心向道。
恍恍惚惚間不知過了多久，土著沒來，於滄海回來了，手裏抱着尚寧，背上綁着玉流蘇，仍看不出有多吃力。
三人所謂的隱蔽並沒起什麼作用，於滄海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們，因為他們距離原來的位置不足百米，於滄海清楚他們走不遠，也不可能主動走遠。
穆天雲起了起身，卻仍然起不來，他很想上前接下昏迷的玉流蘇，但佳人在抱的感覺被水木風華搶了，他不但已經能站起，而且還能抱下玉流蘇，儘管只是以被壓倒的姿勢抱下了她。
“只找到……兩個？”王貲聲音顫抖。
於滄海輕輕放下尚寧，才落寞開口：“大多數都犧牲了，我一下子帶不回他們的遺體……”
“唉……”尚寧長長嘆氣，淚水無聲滑落，雖然將軍難免陣前亡，但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
“朝夕相處二十人，就只剩……六個？！”穆天雲一臉悲戚，無法接受。
仍然以躺卧姿勢抱着玉流蘇的水木風華張了張口，還沒說話，遠處一陣呼喝聲傳來。
幾人拔開灌木叢望去，只見一二十個土著大聲疾呼着飛速追來，而在前面奔逃的，正是此次行動的指揮官——葉還真，她身下騎着的，竟然是跟被四人吃掉那頭一樣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