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沙劫
在貓頭鷹人興奮地表完白、雉雞人糾結地吐完血,殷嚀鎮靜地擦完臉之後,三人便再次出發了。畢竟,誰也不想在那屍體遍地、血腥瀰漫的山谷間,再做絲毫停留。
漸漸,天色已越來越暗,當他們徹底飛離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之地時,便只剩下最後一抹暗橘紅的夕陽掛在天邊。不知為什麼,殷嚀總覺得那夕陽的顏色,詭異得令人生疑,彷彿有什麼正在不遠的深處密謀、窺測着他們。
搖搖胡思亂想的腦袋,她告訴自己要儘可能地休息、放鬆下來。
翱翔在天空中的三人,一路向下,不時有懸空的巨大飛嶺自身畔掠過,卻很難見到什麼怡人的景緻,或是海水滔天,或是火山爆發,或是雪災肆虐或是山體滑坡,各種災害猶如恐怖大片一般輪番上演。殷嚀越看越心驚,不由地暗暗慶幸,自己騎乘的這隻鷹,擁有強壯過人的翅膀,可以不歇氣地一路飛翔而不必在這些瀰漫著巨大恐怖與災難的地方停留。為此她暗下決心,決心徹底忽略某鷹身上的一切瑕疵,原諒他的一切言行,撫摸他的一切傷痛,實現他的一切遐想……
很快,天空中的最後那點兒夕陽也徹底泯滅成了黑冷的深潭,陰冷的風,在殷嚀的耳畔不斷呼嘯,還時不時有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遠遠傳來,似獸吼,又似山崩。
“那、那是什麼?”殷嚀緊緊地趴伏在貓頭鷹人的背上,因越來越冷的夜風,舌頭開始變得有點僵冷、遲鈍。
“你指的是什麼?”貓頭鷹人獃獃地飛,獃獃地問
“你、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她繼續牙齒打顫。
“你沒告訴我你指的是什麼我又怎麼會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如果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又怎麼會反問你你指的是什麼?”貓頭鷹人很好地展現出了他一如既往的天然呆。
“……”殷嚀的手指忍不住抽了抽,很想掐死點什麼。
“應該是從雲間黑水那邊傳來的聲音。”雉雞人也聽不下去了,邊飛,邊悶悶地哼出一句。
“雲、雲間黑、黑水?又是、是什麼?”風,冷的徹骨,殷嚀的牙齒在快要動彈不了的舌頭上踉踉蹌蹌,全身的血,似乎都要冰凍住了。當然,這些還不足阻擋她那害死貓的好奇心。
“是雨界中一個經常會開裂土地,不停搖晃,引發巨浪滔天的飛嶺,那裏除了被鐵鏈囚鎖的羽化人之外,幾乎一無所有,寸草不生。”雉雞人一邊回答,一邊鬱悶---為什麼她的問題居然比自己想問她的還要多?
“原來是個地震實驗區。”殷嚀在心裏剛剛轉過此念,突然狂風大作,疾速撲來,便忍不住縮小身體,繼續問道:“等、等等……為、為什麼風越來越大、大、大?好、好冷……”
“是有些、有些奇、奇怪……按說我、我們現在路過的這裏,應該是一片死寂、寂、寂之嶺才對……”雉雞人也在寒風中一邊哆嗦地飛,一邊疑惑四望。
“你、你……確、確定沒有帶錯、錯、錯方向?”
“我、我……可是一個羽、羽化過的貴族……”
“可現在,我寧、寧願你你你是一個木(沒)法兒羽、羽化的指指指南身(針)……”殷嚀打着哆嗦,閉目,死死地趴在貓頭鷹人黑油油厚茸茸的羽毛中取暖,凍僵的聲音,破碎得有些失真。
“不行,風風風實在太大!!怎麼辦,我快飛不動了!”貓頭鷹人的巨翅在狂風中搖擺不定地撲扇,身負有傷的他,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先下去,避避再說!”雉雞人也覺得雙翅越來越重,當即沉聲喝道。
殷嚀此時雖心急得想要趕緊飛往底層黑洞,但也明白頂風強行的話,所冒風險太大,稍有不慎,便會功虧一簣,滿盤皆輸,只得任由某鷹飛載着自己,摸黑落到了飛嶺表面。
剛一落地,天空上便驟然劃過幾道凌厲的閃電,陡地照亮四周。原來眾人所落之處,竟是一片怪石佇立、寸草不生、風寒荒涼的無邊沙漠。
看看腳爪陷入的細沙,雉雞人猛地一個振翅,飛向一塊相對低矮的怪石,他原本是想落在石上,四望一下,辨辨方向,哪知那石頭卻猛地炸起一聲怪叫:“啊!!”
這怪叫,瞬間嚇倒眾人。雉雞人連忙扇翅飛高,避開那怪石,貓頭鷹人更是驚得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再連滾帶爬地匆匆閃遠。
殷嚀心中也是一顫,心說不會吧,這十八區還真他媽的夠變態啊,連石頭,都長出聲帶了?
“不要過來!!啊!不要過來!!我會吃人的,敖唔敖唔!!不信看看本公子的毒牙!!敖唔敖唔!!會吃人滴,撕拉撕拉!!”那怪聲起的同時,有什麼,在石頭頂上不安地撲騰了幾下。
殷嚀聽在耳中,不禁一怔,忽然將身一掠,踩着那怪石身上的坑凹,只兩步便踏上了石頂,卻見一隻灰頭土臉的金剛大鸚鵡正趴在那石頭上,驚恐萬狀地伸頸狂叫,想要撲扇起來的那對翅膀似被什麼捆綁在了鳥背上,已然無法掙開。
“不要過來!不……”那鳥正驚恐大叫,大瞪的鳥眼突然與殷嚀對視到了一起,一時間,怔怔地大張着鳥喙,猛然失聲。
殷嚀在天空閃電的光影中,一動不動地看着它。幾秒后,忽然抽起嘴角,陰陰地壞笑起來。
“主、主……主人?”
眯眯笑。
“寶貝兒?”
笑眯眯。
“妞!!”公公鳥突然一仰頭,看着她,哭腔滿滿地大叫一聲,激動得渾身直顫,恨不得立刻就能撲進對方那個無比熟悉而溫暖的懷抱。
待到殷嚀解開它被綁的雙翅,將它安慰地抱入懷中時,它依舊興奮地顫抖不已,用了十幾秒才終於平靜下了心緒,一邊哀哀地望向她,求撫摸,一邊念念叨叨斷斷續續委屈萬分地講述起了自己在聖鏡被擄之後,那段可歌可泣英勇不屈的悲慘遭遇。
原來據公公鳥所說,他被那北極白隼人抓到了雲界之巔,以殺害瑛皇的同案犯論處,在經歷了刑訊逼供、糖衣炮彈、美女計等等少兒與漢奸不宜的特殊待遇之後,他寧死不招殺死瑛皇背後的陰謀企圖(實則是沒有什麼陰謀企圖,是那丫的自己倒霉,硬生生要往熱火鑽地彈上撞,勢如疾風快如閃電拉都拉不住,可那幫蠢貨偏偏就是不信),最後,實在問不出所以然的那群異化怪物便將它綁了雙翅,帶到了這處陰慘慘的黑寂飛嶺上,原本是想藉此恐嚇他,逼問出事情的真相,哪知剛將他往石頭上一扔,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忽然像見了鬼一般,亂作一團地扇起翅膀,慌張張起身就飛,將他還在石頭上躺着這麼舉世矚目的事情都忘在了腦後。
貓頭鷹人在兩人的對話中回過神來,知道他們是來自聖鏡的朋友,不禁好奇地湊身上去,用巨爪撥拉了一下鸚鵡鳥的那對“袖珍”翅膀,喃喃:“呃,那個……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可真小啊。”
公公鳥立刻黑了臉,沖他威脅地閃晃了一下鳥喙,目光兇惡,全然沒有將這個比自己大出上百倍的龐然大物放在眼裏。
殷嚀聽罷公公鳥的敘述,目光卻緩緩地凝成了疑慮的一點暗黑:“他們突然就扔下你,飛走了?怎麼這樣?究竟是為什麼?”
“難道是突然發現了舉世無雙霹靂烈火般的主人你正趕來救我?他們出於對自身安全的長遠考慮,被嚇飛了?”公公鳥討好地將鳥頭側偎到殷嚀胸口,又暗自在那裏壓了壓,對比后做出了彈性測評:這裏的兩隻“小兔兔”貌似又長大了些。果然,這妞還是有潛力的嘛。
殷嚀並沒注意懷中的那鳥在轉什麼鬼念頭,那個為什麼,猶如危險的咒語一般,令她越來越不安,體內強大的預警細胞正在沖她叫囂着發出某種提醒。
她當下站起身來,警覺四顧,正這時,幾道閃電再次劃過沙漠上的夜空,貓頭鷹人渾身的羽毛突然唰地一個乍立,同時他一伸翅膀,指着天邊那閃電處,駭然叫道:“快快快,你們快看!那、那是什麼?!”
眾人連忙看去,這一看之下,頓時愕然呆怔。
卻見那不時閃爍的電光閃爍不定地照亮了夜空的邊際,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龐大“紅霧”,此時正翻滾着千丈雲牆,以排山倒海納百川之勢,裹挾着雷電,向他們這邊迅速地疾涌而來!猛看上去,就像兜頭蓋向他們的漫天血幕!
“雲、雲?”雉雞人怔望中,不敢確定地喃喃。
“我怎麼看着像海?”貓頭鷹人疑惑地眯起眼,歪了歪頭。
“一群笨蛋,那明明就是霧嘛。只不過是紅色的而已。”公公鳥十分鎮靜地聳了聳鳥翅膀。
殷嚀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迎風站着,閉上眼,靜靜地仰起頭,似想從風中嗅出些什麼。
寒風刺骨,其間有什麼,正在細而零星地隨風撲面。
打得她面頰生疼。
她眉間一緊,突然醒悟,驀然睜開的眼裏,剎那間綻放出了滿眼驚駭:“沙、沙塵暴!!”
“沙塵暴?”鷹與雞,面面相覷,他們並不知道這初體人口中的沙塵暴是什麼東東,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但那眼前那片巨高的“紅霧”和它壓頂襲來的詭秘氣勢,無疑在預示着一個令人窒息的巨大危險:“那我們趕快飛離這兒!”
“來不及了!距離太太太近,我、我們已經避、避不過了!”殷嚀的瞳孔因恐懼而極速收縮,嘴唇從青到紫,又從紫轉白。怪不得那種異化怪物會突然扔下公公鳥,飛逃而去,他們必定是發現了這場正在疾襲而來的巨大沙塵暴!
“那、那怎麼辦?”
“我們得立刻找個藏身之處!如此大規模的沙塵暴,會導致非常可怕的風蝕!!!”殷嚀的聲音此時反倒因為緊張與急切,而突然變得順暢起來。
此時此刻,停留在空中的每一秒,都會讓他們更快地接近死亡!將要到來的將是一場摧枯拉朽的沙塵暴,沒有任何生命,能夠飛躍它,並倖存下來。
“藏身之處?呃,這裏怎麼樣?”公公鳥嚇得忙從殷嚀懷裏飛出,背身站到了那塊低矮怪石的淺凹處,將身緊貼在石體上,再緊張兮兮地看向眾人,問詢。
貓頭鷹人一看,連忙撲扇着翅膀跑過去,也將自己的後背往那塊怪石上緊緊一靠,同時縮身,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兒,學着公公鳥,頗為緊張地眨了眨眼,望向殷嚀和雉雞人。
於是,公公鳥不見了,那怪石也不見了,天地間,就只剩下了貓頭鷹人呆立在那裏的龐大身軀……
雉雞人不由輕嘆口氣,低頭,無比尷尬地用翅膀遮了遮頹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