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較藝

第九章 較藝

天嘉三年(562年)二月。

建康,東宮舊址,太子二校營房。

校場上,陳伯宗正同一中年軍漢言笑。

這中年軍漢面目黝黑,生得魁梧健碩,手持一把長弓,正同陳伯宗講解着射箭的要領。

此人便是新任太子翊軍校尉的任忠。

“任將軍,這射箭的要訣,孤已經知曉。”

“而孤聞將軍素善騎射,今日將軍可否為孤演練一二?”

任忠到建康就任已有兩月,前時陳伯宗雖時常來到校場,卻是只知其練兵有術,不知其身手如何的。

另外對於這個時代武將的勇力到底如何,陳伯宗亦是頗為好奇的。

任忠聞言,向他略一施禮,答道。

“只老夫一人演練弓馬未免無趣,敢請殿下令吾佳婿與吾較藝。”

任忠口中的佳婿,正是太子步兵校尉程文季。

卻說這程文季妻室早夭,前時因極愛慕那青溪艄公的孫女沈月娘,便起了與之結親並納為正室的心思。

可那沈月娘身份低微,程文季之父程靈洗自然不許。

恰逢任忠到建康任官,知曉了同僚的煩惱,竟是收了這沈女郎養作女兒,並親自向程靈洗請為婚姻。

任忠雖只是軍漢出身,並非世家,但皇帝既然拔擢他為太子親衛,其來日前程自然遠大,程靈洗於是同意了這門親事。

程文季便就此和任忠成了翁婿。

如此一來,程文季得全了心意,任忠也通過這樁聯姻,在朝中有了根基。

而在此事之中,陳伯宗牽線搭橋,多有參預,是以事成之後,二人俱對他心懷感念。

恐怕前時誰也未曾料到,那一個小小的船家女子,竟會成了結成太子武臣班底的關竅。

“那便有勞少卿與任將軍了。”

若能見兩員猛將廝殺,自然更好,陳伯宗立刻同意了任忠的請求。

須知道,程文季素有勇名,曾領三百甲士在新安大破留異麾下。

任忠亦是靠了一身弓馬嫻熟的武藝,才得了鄉里少年的投效,終於得以發跡。

此間,二人斗將較藝,着實令人期待無比。

於是命軍士前後圍坐,中間空出數丈寬,二十丈長的長方形區域。

二人跨馬持槊掛弓,左右立定。

但見任忠在馬上一踏馬鐙,轉身向陳伯宗抱拳聲言道。

“殿下,今日較藝,吾二人但射三箭,持槊斗三合。”

“而今箭矢與槊上俱塗石灰,稍後被中多者,即敗,請殿下裁之。”

陳伯宗已明了規則,便答道。

“任將軍與少卿但斗之,孤知之也。”

任忠與程文季齊聲應諾,之後便各自引馬,拉開距離。

“噠”、“噠”

馬蹄聲起,卻是左邊的任忠先行發難,御馬沖向程文季。

長二丈三尺的馬槊由豎立變為橫舉,直指程文季的腹心刺去。

程文季反應亦迅速,見岳父奔來,自己也打馬而出,橫槊逆擊。

二十丈的距離對跑動的騎士而言很近,只幾個呼吸的工夫,二人二馬便在陳伯宗面前交錯而過。

這個交馬而過的戰術動作,便被這個時代的人們稱為一合。

便是兩個善馬槊者相鬥,一般數合之內也必分勝負。

至於在戰場之上,騎士取人性命則往往只須一合。

如今一合已過,二人身上並未見石灰敲出的白點,顯是方才都躲過了彼此的刺擊。

這第二合卻是程文季勒馬先回,不待任忠回馬,他便持槊向任忠衝去。

任忠不意女婿回馬如此之速,急中生智,張弓搭箭,回身直射程文季。

程文季看準時機避開來箭,在任忠揮槊不及間,抬臂一刺,便用去了槊頭的木杆在其腰間鎧甲之上,擊出一道白痕。

任忠終於回馬,與程文季再度錯馬而過。

這一合,若在戰場之上,他已丟了性命。

為了能夠扳回一城,他趁程文季交馬前沖之機,連發兩箭,程文季避之不及,背甲之上已留兩道白痕。

程文季見他三支箭已盡數射完,自己還一箭未發,便也趁其打馬前沖,力圖拉開距離之際,搭箭在弓。

“嗖”“嗖”“嗖”

程文季三箭連發,急追任忠而去,不料任忠已有防備,竟是身子一偏躲過兩箭,只有一箭臨身。

勝負,皆在第三合了。

任忠回馬衝來,程文季亦回馬衝去。

“碰”

木杆撞擊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二人再度錯馬,卻是任忠身上又多了一道白痕。

程文季,略勝一籌。

眾軍士雀躍。

任忠也不羞惱,下馬大笑道。

“老夫老矣,賢婿藝高!”

陳伯宗聞得此言,上前執其與程文季之手,笑道。

“將軍善射而少卿善槊,來日北伐,則當以將軍為宿衛,少卿作先鋒也。”

二將聞言一驚,同聲拜謝答道。

“臣等必不辱命!”

——————

目光北轉。

此時北齊鄴都之內,亦有二人較藝甚歡。

齊宮,瑤華殿。

一容貌嬌媚的女子正與一俊俏男子隔一握槊棋盤對坐。

那男子皮膚白皙,碧眼幽然,顯有西域胡人血統,正是倍受齊國新帝寵幸的新任給事黃門侍郎,和士開。

而同他對坐,鳳冠珠飾、媚眼含波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齊帝高湛的皇后胡氏。

“妹妹今日氣運不佳,當是輸了。”

這屋舍之內卻不止他二人,更有齊帝高湛、河南王高孝瑜左右觀棋。此間則是高湛見局勢不利皇后,出言感嘆了。

“湛郎笑我!”

胡皇后對他嬌嗔一笑,玉手抓起盤中棋子一枚,塞入和士開掌中。

復又嬌俏地望着高湛道。

“和侍郎,至尊笑我,可否為我贏至尊一局。”

和士開已是習慣了這夫婦二人的做派,便恭維道。

“若至尊憐我,則可贏,不然,必是憐大家。”

這話倒是將高湛與胡皇后都討好了。

胡皇后又抓起一枚棋子扔向和士開。

“湛郎,和侍郎最愛甜言,當是奸臣。”

和士開把棋子放回盤上,應道。

“臣言具是忠言,至尊最知我。”

高湛聞言笑道。

“士開既忠臣,即當與我握槊。”

說完,便將胡皇后抱起,置於膝上,理起了方才被胡皇后攪亂的棋盤。

三人,繼續握槊。

河南王高孝瑜在側,只將一切看在眼中。

翌日。

高孝瑜諫言皇帝高湛,“皇後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

高湛聽罷,也自覺頭頂冠冕上似乎泛起了綠光。

於是,採納其言。

只是,不出月余,他便又召和士開於宮中握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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