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此時的皇宮，諾大的御書房內，刻着精巧花紋的牆壁四周幽幽地點着蠟燭，微弱的燭光在煙灰與光影中輕輕地搖曳着。粗大蜡燭上的燭焰比一般燭焰更穩定些，它們燃燒着自己，為整個豫國最尊貴的人奉獻着熱量。
高高的屋頂距地面數米，十幾根粗壯的柱子支撐着屋頂，整個御書房佔地數百平米，牆壁厚重。御書房四邊有兩邊都連着通往遠望台，巨大而厚重的窗帘垂到地上蓋住了隔絕御書房和遠望台的活動門。如此巨大的屋子只供一個人使用，顯得過於奢侈，更顯出些寂寞、悲涼。
御書房內的佈置很普通，一進門便是以幾大櫃書作屏障，彎彎繞繞后，是一條長桌，能夠坐七、八人。
長桌旁邊放置着一張案台，案台旁放置着一張頗為舒適的椅子，案台上面放滿了書與層層疊疊的奏摺，以及一隻快要用禿的毛筆和滿是墨跡的硯台。案台的旁邊放置着一個小茶桌，茶正泡開，茶寵俏皮地站在桌上。開水放涼時冒出的蒸汽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然後散失在空氣中，消失不見。以淡淡的幽香溢滿整個御書房的空間，直至飄到房外。
御書房的各個地方，分佈着五六個暖爐，一個公公正站在暖爐前，奮力地為其籠着火焰，深秋的天氣漸冷，三個暖爐正在燃着火焰，奮力工作着。
巨大的御書房還有許多設施，但此時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御書房其中一角敞開的小門，後面顯然還有一個密室，一個只屬於一個人的私有空間，當今豫國聖上正在後面的密室里操練兵法。沒錯，當今聖上，重文輕武的聖上，打壓武將吹捧文官到了癲狂地步的聖上，正在習武。
四十多歲的聖上，兩鬢與鬍鬚都已然斑白，臉上的皺紋猶如刀刻斧鑿一般牢牢地印在他的臉上，中年的聖上外貌上看來，卻像是一個老年的人。
聖上的旁邊，太監公公恭敬地為他舉着劍譜，這是前幾日蒙古國使者贈予的禮物。一旁的案子上，還整齊地放置着刀譜、民間的功夫秘籍、印着長槍圖案的書本……太監身後架子上的東西氣勢恢宏，令人只一見就心生敬意，心中凜然。
架子上陳列着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做工極為考究的兵器。反曲弓的曲線優雅，木雕的花紋在黯淡的光下依然顯示出美麗的若有若如的光環，金屬製造的弓柄冰冰涼涼，被太監保養地極好。幾把朴刀唐刀匕首也整齊地擺在那裏，刀柄處纏着一些布條，顯然經常被拿起，刀身處金屬的光輝淡淡地向外散發。許多長槍也插在裏面，連同各種款式的兵器、盾牌、重甲等東西，為這間屋子的宏偉增光添彩。
舉着劍譜的這位太監公公，是當今聖上的貼身太監——石公公，能力極強，忠心耿耿，與聖上是兒時舊識，常年跟在陛下身邊寸步不離。能進這個密室的，只有聖上與石公公。
聖上耗費如此多的財力、物力、人力，建成這樣一間密室，就是為了隱秘習武。豫國的開國皇帝靠極為強悍的武力奪取了政權，從今以後便是每天擔驚受怕，時時刻刻地提防着身旁的每一個人，活得很累，最終也因為神經過度緊繃而在憂慮中去世。臨走時，他立下了一個豫國每一個皇帝絕對不能違背的祖訓，那便是重文輕武。
而且立下此規矩的本質，就是擔心武將跋扈，重屢開國皇帝的舊轍，將一代代人辛辛苦苦經營的豫國用武力奪取。代代皇帝將這四個字的政策與祖訓，牢牢記在心裏，提防旁人便會造成親信疏遠，並且力量若是在軍隊裏、親信里、武將里，那麼忌憚便會越發嚴重，造成無窮無盡的惡性循環。所有他們越發地意識到，把力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身體裏，才是永久的王道。
…………
御書房外，尖利的太監聲音傳來：“陛下，露將軍和他的女兒前來。”聖上聽了，立即放下兵器，走出迎接，由石公公負責善後整理。
露將軍、露明、露玥三人由王公公帶領着，前來御書房外候着。聽到裏面太監傳話准許進入的聲音傳來后，王公公低着頭，邁着緊密地小碎步，領着他們進入。
露明走在露玥後面，同她的姿勢一樣，輕輕地頷首，眼神看着斜前方的地面，挺直胸膛，向前走去，粉紅色配着藍色紗的淡雅衣裙在身後微微擺動。露將軍昂首挺胸，大氣凜然地走在前面。
來到了御書房，陛下換下了習武時的輕形鎧甲，穿着寬鬆舒適的常服，悠閑地坐在案台後的軟椅上批閱着奏摺，石公公同剛剛喚來的幾個太監一起，侍弄着陛下身旁的暖爐，好讓御書房內有些熱氣。
見到露將軍和露明露玥三個人齊刷刷的前來、行禮、跪拜等一系列請安流程動作，陛下並沒有站起，只是懶洋洋一抬眼，說：“平身吧。”
露明暗中緊張，眼神不住地隱蔽瞥向陛下，並未被察覺。御書房內氣氛微妙，露將軍憨憨一笑，用粗獷的嗓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他對陛下說道：“陛下，這是臣的兩位小女，露玥和露明，露玥您先前是見過的，露明前幾日剛剛來到京都，在一酒館打雜，便被臣家中侍女偶然瞧見，帶了回來。”
聽了將軍的話，陛下沒有什麼表示，只是抬起頭，擱下手中快要禿的毛筆，衝著低着頭的露明露玥說道：“抬起頭，讓朕好好看看。”
姐妹二人一起行禮，然後抬頭。陛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露將軍的千金真是生得一副好面孔，這京都不知有多少男兒憧憬呢。”露將軍回道：“哈哈，小女婚嫁之事總是要聽從陛下之命。”
陛下站起來，雙袖背到身後，感慨地拍着露將軍的肩膀，說道：“想當年，你北征回國，大獲全勝卻丟失愛女，你便在後花園將心中之悲痛講予先帝聽，你看，如今數十年過去，天道自有輪迴，你們緣分未盡，自然會再次重逢。”
露明聽了陛下的話，心中一驚，想到自己唯一看到過的那一次記憶，或許便是陛下剛剛談到的那一次對話。不過信息量屬實是有些巨大……
那次談話的內容、時間、地點、人物都完全吻合，只不過聽到陛下所說的“先帝”一詞，便不敢再往下猜疑。
她再次回想露玥跟她在院子裏長篇大論談過的當今局勢，不由得手心出汗，她清楚記得露玥說過，在露明剛出生一年左右，先帝駕崩，新帝李元宗繼位，發生了一系列更加嚴重的重文輕武的故事。這麼說的話，記憶中只有三個人，先帝、露將軍、還有露明視角，沒有第四個人，則露明要殺之人便是……
當今聖上。
露明的第一個目標是當今聖上。
遊戲的第一個目標是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
剎那間，露明有些站不穩，微微一晃，險些栽倒在露玥身上。輕微的動靜也引起了陛下的注意，他笑呵呵地走過來，說道：“露明啊，你父親為了尋你，那可真是煞費苦心啊。如今你終於回來了，不如多與京都接觸接觸，也好彌補童年的缺憾。”
露明行禮，說道：“謝陛下關係，臣女這幾日常常在京都四處走動，心中熟悉很多。”
陛下接著說：“京都不大，很快你便能了解透徹了，後面若是無聊了，皇宮也可以來，畢竟是露將軍的女兒，哪有不歡迎的道理。”
露明聽了，心中喜悅，有些激動，但沒有表露在面上，只是好奇說道：“真的？”露將軍在一旁說道：“小女失禮……”陛下擺擺手，說道：“都是我豫國子民，哪來如此多的禮數。沒錯，你若是想來，便可來，只是……”
露明着急往後聽，但可以沒有表現出急切的神色，只是平靜等待。陛下說：“只是，要同大皇子李楨及東宮伴讀們一同，露玥，你若是想，也可以同露明一起。”
露玥聽了，心裏咯噔一下，想到：大皇子李楨整日遊手好閒好吃懶做脾氣暴躁尖酸刻薄，但仗着是陛下的獨子也有持無恐，名聲在京都差到了極點，哪裏還會有人願意與他一同遊玩。東宮伴讀也常常換人，不是被李楨暴躁趕走，便是實在無法忍受自己離去。陛下此舉，實在是令人無法答應。不過她忽然又有些沾沾自喜：幸好之前跟露明提過這一點，她定然不會答應的，於是放心了許多。
下一秒，露玥便驚掉了下巴，只見露明深深鞠躬，行禮道：“臣女露明，定不辜負陛下囑託，一定會好好陪着大殿下。”
露明此舉，露玥和露將軍聽了都大驚失色，婉拒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裏，卻被露明的舉動硬生生噎了回去只剩焦急在心裏打轉。就連陛下也有些詫異，不過接下來沾沾自喜地便是陛下了，他認定了自己的判斷，露明果然來到京都人生地不熟，連這都答應，不由得大笑起來，但沒有放鬆警惕，一直暗暗觀察着露明的神色。
爽朗的笑聲在御書房內回蕩，陛下心裏大喜，臉上也帶了笑容。
寒暄幾句后，三人便告辭，被王公公領出了御書房，回到皇宮外的馬車裏。
…………
當有了目標，尋到了方向，前方的路便會清晰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