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高地塔不能丟
二十日清晨,江萬載領着文武來到趙昰居住地別院,趙昰得到彙報,立刻出門迎接。
“臣拜見陛下。”江萬載恭敬地拜下行禮。
趙昰連忙走過去扶起江萬載,說道:“太師無需行禮,稱官家便是。”
“謝陛下。”江萬載起來,又道:“陛下年幼,若臣不以身作則,恐他人皆輕視陛下,如此則威嚴不存,朝綱不振,難以御下。”
趙昰沉默片刻,說道:“太師公忠體國,若朕不能振奮,何以報之?”
按道理講,太師本就不需要行禮,而江萬載七十有一更是無需多禮,別人說不得什麼,但是他考慮到皇帝年紀小,怕別人輕視,因此保持着最大程度恭敬,確實是操碎了心。
而這,也是趙昰自己疏忽了的地方。
他有着成熟的靈魂,但是八歲的身體難免讓人小覷。
禁軍開道,眾臣相隨,很快到了外面。
江面上,桅杆林立,船帆如雲,更有許多小船來往不休。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場景,趙昰還是忍不住感慨宋朝海運水運之發達,也難怪趙構和趙昰這倆能夠下海跑跑跑,而宋元最終一戰也是在海上。
在江萬載貼身護持下登船過江,尚未登岸,就看到陸地上無數房屋與人頭,甚至連河堤上都是連綿的房屋。
這要是一場大火過來,損失必然慘重無比,但是趙昰眼裏沒有火災隱患,只有戰爭潛力。
人口多,就有足夠的士兵,就有持續作戰的能力。
登岸后,無數軍民納頭便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趙昰下意識地吐出兩個字,疏忽閉嘴,看向江萬載。
“平身即可。”江萬載提點。
趙昰秒變提線木偶,任憑江萬載提點,讓說平身就說,讓給老人發東西就發,全無半點自作主張。
在沿途無數“萬歲”聲中,趙昰登上了溫州城樓,隨即宣讀繼位詔書。
這個流程就是告訴所有人,大家有皇帝了,要團結在一起,跟蒙元干到底。
效果不能說沒有,只能說就那麼回事。
城中軍民又不知道趙昰有什麼本事,自然不會寄希望於一個八歲孩子能夠逆天改命,說到底,目前的皇位上是趙四還是趙五甚至是個傻子,其實真的無所謂。
大家需要的是一個寄託希望的對象,而皇帝是這個希望的具現物。
到了中午,流程走完,本該回去江心寺繼續苟着的,趙昰突然提議:“目下賊虜未至,溫州無恙,且在城內議事,諸卿以為如何?”
“臣以為還是江心寺安全。”陳宜中立刻說道。
不想冒一點風險,屬實是怕死。
趙昰說道:“朕非少不經事,然不能體察民情,定策必然有失,且駐城內可鼓舞軍民。”
陸秀夫說道:“陛下所言甚是,白天可在城內,夜間迴轉江心寺。”
“臣附議。”江萬載說道。
趙昰沒給陳宜中說話的機會,道:“既如此,擺駕州衙。”
看到御駕沒出城而往州衙去,闔城軍民驚訝過後,立刻議論紛紛。
各有看法不同,但是官家有膽氣是確定的。
皇帝待在江心寺準備隨時跑路,軍民自然擔心自己會被拋棄,幹什麼都要先去看看皇帝跑了沒有,自然難以安心。
而趙昰停留城內,大家寬心大半,連草根都能多挖半斤。
此時的宋庭真的一匹馬都沒有,因此趙昰乘坐的是牛車,真的是不能更寒酸了。
如果不是有禁軍開道,文武相隨,打死兩側觀望的吃瓜群眾也不可能相信車子上坐着的是個皇帝。
軍民在打量皇帝,皇帝也在打量軍民。
普遍是衣衫襤褸,面有飢色,前面開路的禁軍兵器齊全,沒有甲胄,而路邊一些穿着軍裝的軍兵,連兵器都沒有。
十多萬人湧入溫州,帶來的不是商業繁華,而是史無前例的蕭條。
因為來的人都是逃難的,基本是身無分文,只有索取沒有消費,連帶着本地人都開始缺衣少食。
趙昰沒本事變出糧食和就業崗位,只能等大家商議,看看到底怎麼去搶一波。
嗯,就目前的局勢,只能搶,要麼搶蒙元的,要麼就搶豪強大戶的。
可惜楊世昌辦事效率太低,還沒找到適合的對象。
當牛車經過一個巷口時,居高臨下的趙昰忽然看到巷子裏出現五個人,這夥人個個手持腰刀,而腰刀上還滴着血。
“停車!”趙昰一聲大喝,站起來細細看了過去。
那五個人顯然沒想到會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呆了片刻后立刻閃回了身後的屋子裏。
護在旁邊的江萬載扭頭看到這一幕,怒喝道:“江新,拿下賊人!”
“唯!”江新應下,點了十多個軍兵沖了過去。
手持利刃,刀上帶血,定是歹人,當然先捉為敬。
趙昰對江萬載的安排很放心,便示意車子繼續出發。
抵達州衙,趙昰沒有急着開會,先問起了溫州知州周文枕關於本地的情況。
其實溫州還是很富庶的,作為四大海港之一,商貿尤其發達,而本地的造紙、造船、鞋革、綉品、漆器、瓷器等產業同樣聞名於外。
“本州耕地八十萬畝,丁口幾近六十萬,缺糧甚是嚴重,多需外來補充。
然,本州文教興盛,自高宗起,武試狀元多出溫州,文進士數量超過總數二成,名家不計其數……”
周文枕因為教育發達而眉飛色舞,似乎缺糧不是什麼大問題。
趙昰忍不住打斷,問道:“周學士,溫州可還能開墾荒地?”
周文枕回道:“海濱廣斥,其耕澤澤,無不耕之地,余者實無法開墾。”
難怪歷史上大家沒停留在溫州,而是直接跑路福州。
受限於技術,當下一畝地平均年產三石糧,而百姓缺乏脂肪和蛋白質的攝入,每天沒有三四斤糧食是吃不飽的,這就需要四畝地才能養好一個人。
當然,如果只是勉強養活,兩畝地也行,即便如此計算,溫州養民四十萬就是極限。
本來就超了二十萬,而追隨趙昰而來有十餘萬,難怪斗米千錢。
默默計算片刻后,趙昰覺得自己打大戶的想法太過偏頗,或許有囤積居奇的,但是糧食不夠才是根本。
見趙昰沉默,陳宜中立刻給周文枕打了個眼色。
周文枕心領神會,話題一轉,說道:“溫州本就缺糧,去歲晚禾未登,偶缺秋雨,未至甚害也,而流散不已。
陛下駕臨,上下本該歡悅,然隨行者眾多,致使物價飛漲,加上潰兵流民與土著多有衝突,因此多有怨懟。
軍民之用不足,臣斗膽,請陛下南下福州,以為長久計。”
“臣附議,請陛下移駕福州。”陳宜中及其黨羽立刻附和。
“臣以為不可。”江萬載立刻反駁:“缺糧可從外地運來,並不難解決。
今日棄守溫州,明日棄守福州,後日棄守廣州,至棄無所棄之時,只能懸浮於海,坐等滅亡爾。”
周文枕說道:“福建山多地少,本就缺糧,廣州與溫州相差彷彿,即便強行徵集,亦是緩不濟急且沿途損耗無數,以外糧濟溫州,實非長久計。
且賊虜旦夕即至,陛下身負社稷,如何能輕蹈險地?”
“死守並非良策,當主動出擊……”張世傑加入戰場。
爭吵的更加熱鬧了,趙昰只冷眼旁觀。
起先沒想到糧食問題如此嚴重,但是趙昰並不想放棄溫州。
他的戰略規劃中,流求島是分基地,福建與兩廣加江西是主基地,而溫州為福州之南邊屏障,就是高地塔。
本來元軍已經進入水晶塔周邊各種拆家,再把高地塔扔了,直接投了算了。
就算最終退守流求島,參考後世的鄭成功、蔣校長,沒有陸地支點,反攻恐怕只能等到元末,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肯定看不到那一天。
而且獨木難支,沒有福建屏障,元軍隨時可攻流求島。
為長遠計,溫州必須堅守,多守一日,廣東福建多壯大一分,才能有抗衡元軍的基本盤。
看眾臣愈爭愈烈,趙昰示意眾人安靜后,說道:“泉州之東,有海島曰彭湖,澎湖之東,有大島曰流求,由泉州東出,約三百五十里,由福州東出,約五百里。
其南北長約八百里,東西寬約四百里,中央有崇山峻岭,可阻颶風,西部為平原,開田三五百萬畝,養軍民百萬不在話下。”
“陛下意,可是遷徙彼處?”
問就問,這麼驚喜做什麼?哦,陳宜中啊,那沒事了。
趙昰說道:“無福建,則孤島難支,溫州棄,元軍必直驅福建,根基不穩,是以溫州必守。
朕意,着人打探流求虛實,若可,以隨軍人員遷徙彼處,再遷溫州無業無地之人,最後遷福建廣東無地無業者。
建舍墾田,辛苦三五年,彼時民豐軍足,朝廷糧草不缺,兵員亦足,當可北伐圖謀恢復江山。
只是長久計,當寸土必爭,有城必守,即便賊虜勢大難制,亦要為開發流求、鞏固福建以及兩廣爭取時日。”
楊亮節拜道:“陛下淵圖遠算,定然功成業就,再復江山。”
趙昰擺擺手,說道:“計謀雖好,須得天時地利人和齊備,方有可為。”
“臣定當盡心竭力,必不使陛下失望。”江萬載拜下,其他人隨後。
如此,大戰略算是定下來了,接下來就是和蒙古人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