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闖入
不知過了多久……
在他身後，因摔落而宕機的雪鼠指示燈忽然閃爍了起來。操作桿自己動彈了幾下，便自動慢慢搖晃了起來。不知道哪一層的喚醒機制又有了反應……
然而，背對着雪鼠的趙長隆並不知曉，他一直掙扎着向前爬，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摸到了那一抹紅色，測量手部的溫度計數值狂漲了起來……
“有熱源！”趙長隆把後背靠向紅色的來源，一塊石頭。
重型加壓服電池反應抑制逐漸褪去，加熱效果明顯起來，感覺好很多了。
他靠着岩壁足足喘息了三分鐘，便猛地翻過身，面朝倒下的行走機……
“靠！見鬼”
在陰森的，懸浮着甲烷雪的坑洞裏，趙長隆驚恐地看着雪鼠那魁梧的身軀地站了起來……像是鬼影一般。
“嗷”
這不受控制的機械一腳把他踩住，劇痛過後，眼前一片白茫茫……
“長隆，你怎麼了”蒂芙兒的聲音？
趙長隆搖搖頭。“我只是想起從前的事。”他說，“有一次我們去抓兔子。就你、我還有卡西，記得嗎”
“我記得。”蒂芙兒說，她的語調平靜而哀傷。
“結果你把抓到的兔子全都放了。”趙長隆說，“害的咱們晚上只能鄭健撿來的吃一百年前的過期罐頭！”
“長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是兔子呢？”
蒂芙兒的嗓音悠揚而平靜，卻有一種陌生感油然而起……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可我們是人啊？肚子餓了就總想吃點肉。“趙長隆小心翼翼地答道。
“幸好我們不吃人！幸好我們不吃人！”。
彷彿雷聲一般，千百個聲音在耳邊齊響，此起彼伏，聲音越來越大……他聲壓幾乎要把他弄暈過去。
然後，猛然之間，寂靜襲來。
趙長隆驚覺自己正站在一座海峽邊有着拜占庭尖頂的的大教堂里，他試着向前走了一步，便步入了中國的宮殿，然後是瑪雅的神廟……山峰上的印第安祭壇……
“這是……剛剛的紅石？”
每走到一處，腳底下都踩着一塊紅色石頭，而那個陌生的蒂芙兒卻早已不在身旁。
此時正站在面前的是雪鼠，它似乎已經恢復了機能，地形掃描儀發出一束束光線，忽閃忽閃的，像是正試圖與自己對話！
“數據流……”腦機晶片果然有了反應。
有關星球地質知識，趙長隆學得一點都不含糊。他清晰地記得隱水城的胡波教士在行星地質學課上講的內容……甚至連教士喉結動彈的節奏都還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雪鼠掃描的數據。
“這是花崗岩？地球才有的石頭啊！怎麼會藏在土衛六的地表之下？”。
寒風湍湍，飛沙走石。
地下藍色光芒正在退去，那塊紅色花崗岩則越來越溫暖，他眼前浮起一團綠色光芒，似乎在感召他進入其中，趙長隆放鬆全身，忘掉時間，只在綠光的氤氳里沉浮……
他感覺自己赤裸着，眼前有一座中式古院落……這是個雪夜，但他感覺不到冷。
一開始只是幾片雪花兒落在院子裏，悉悉索索之間，雪愈發大了……
一枚紅石被握在一位老伯的手裏，他站立在院子的正中，白雪堆滿了他的肩膀，頭頂，腳下的雪也已沒到膝蓋……
雪花飄向他手中的紅石時，好像撞上了空氣牆，自動滑向了一旁，老伯在與石頭說著中國話：“特葛勒思迪，我幾乎認不出你第一百二十萬代的頻譜了。”
過了一會，石頭髮出低頻的嗡嗡聲后，趙長隆聽見空氣中傳來幽遠的音調：“沒錯，按照這顆星球的周期算有三億一千多萬年了……”。
“億萬年沒有相見了，不介意的話，請同步。”
雙方傳輸着數據時，老伯一會點頭，一會搖頭，表情十分豐富。大約三十分鐘過去了，他忽然睜開半閉的眼，說到：“終於，你還是拋棄了堅守最初出生！”
雪刷刷地落下，院子裏光禿禿的樹上飄下一片枯葉，落在冒着絲絲熱氣的水潭之中。對方答道：“除了長春者外，所有最初出生都被我凈化了，至於我本身，已經在消解之後又重建過幾次……”
“凈化？”
當對方提到這個字眼時，老伯臉上頓時沒了輕鬆的神色……
“沒錯，6600萬年前我凈化了這顆藍色星球，現在的支配者人類稱他們為恐龍。”
“6600萬年讓你變仁慈了嗎？”老伯問道。
幾秒后，天空中似乎傳來隱約的雷聲……
“仁慈！宗主一，你有什麼資格評價我！哈哈哈，人確實沒有上一代那些恐龍的惡習，氣味也好些……”。
笑聲回蕩在院子裏，假山上的積雪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忽然垮塌落入了水潭。
聽見對方的說話，老伯的臉色凝重了起來：“不需要叫我宗主，我想問你，你知道一艘人類飛船進入氣雲里了嗎？”。
“知道，叫魯庫魯斯號，已經被二像化了，第二像在太陽系活動。”
一陣風刮來，木質的窗戶“bang！”的一聲重重砸在窗框上，抖落了窗楣上的積雪……
老伯不由得抬頭望向天空，抖得身上的雪噗噗往下掉。他問道：“為何不阻止呢？你有這個能力！”
“凡跨越星海者，皆從虛無中來，到虛無中去……種星者既然來了，還搞什麼凈化，別說人類，恐怕連你我都會不復存在！”。
蒼老的聲音過後，小院裏陷入了沉默……趙長隆不知道自己為何闖入了這場奇怪的對話，他猜測應該與身子下方的紅石有關，幸運的是不管怎樣，並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過了一會，老伯嘆了一口氣：“沒錯，預言說種星者將出現在我們的發源地，我擔心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我們！”。
“你害怕了嗎？”對方問，口氣有些輕
“我只是一具幻象，你才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老闆提高了聲調。
“如果你想武裝人類，讓他們和我一起擋住種星者，那麼別做夢了，我不吃這一套！”。
“是嗎？保護你才能保護我們整個族群……”老伯嚴肅地說道。
“他們既然來了，我何不投降？何況你並不是他們的對手！”叫做特葛勒思迪的聲音厲聲說道。
老伯手中的紅石依舊溫潤如常，表面沒有一片雪花。聽完對方的回復后，立刻答道：“投降？特葛勒思迪！那等於將我們分佈在幾百萬個星系的種族全都出賣了！”。
“相對於你那個有血有肉的世界，我只是孤魂野鬼而已，不勞您如此上心！”，
老伯一邊點頭表示贊同，開口說道：“特葛勒思迪，你也許是對的，當年我們離開了太陽的保護，進入深空時，天哪，就像浸泡在宇宙有毒的血液中一樣，致命的射線！它們一個原子，一個原子地剝離我們，甚至讓所有的防護變成一捅就破的薄紙！”。
“遠征的代價，自己選的路……”對方說道。
“我們越往太空的深處進發，，受到的傷害越重，毒性從皮膚深入骨髓！不斷地有奇怪的病症出現，與此同時，似乎所有東西都在解體……甚至連最堅固的複合裝甲都被一層層剝離。到後來，同伴們也一片一片地死去……”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遠征者！”。
“沒錯，但這是你們失去軀體的留守者體會不到的經驗。儘管很痛苦！”老伯回答完對方的問題，便繼續說：“也許是億萬生靈的死亡贏得了慈悲。遠征者中有很少一部分挺過來了，我們成功到達了彼岸那顆初日星。”
他流着淚說完這些，過了幾分鐘，再次緩緩開口答道：“沒錯，悲傷總是爆發的原動力……”。
積雪越來越厚，老伯腳下積起高高的一堆，他的袍子紋絲不動地融進了雪堆里，像一尊雕塑。
“時至今日，我們已經擁有數百萬個星系……”。
那聲音戲謔道：“可惜，儘管如此，作為留守者看來，你的成就一點也不讓人羨慕。”。
這個回答似乎並沒有讓老伯意外，他接著說下去：“也許終結一切的大衰變來了……但現在故事還沒有完結，特葛勒思迪！讓我們一起對付施下魔障的種星人吧。”。他
指了指天空中正在幻化的氣雲綠光。
對方花了很長時間回復他的提議。之後，老伯驚訝地回復道：“拉尼亞凱亞之心不允許？”
此時，如棉被一樣覆蓋在屋頂的雪出現了裂紋，屋檐處塌了一大塊……
“我感受到了氣雲的侵蝕……相信擁有母石的你會比我更清楚。”
屋頂積雪承受不住自身重量，從塌方的地方開始緩緩下滑。
“這是你三億年前的預言？不，不是這樣的！”。老伯的聲音充滿了失望。
屋檐噗噗噗往下掉雪……似乎整個屋頂都要塌下來了……
“但是？如果你不想抗爭？為什麼？……等等，……你要把靈塵給予人類？不……召喚偽影者靈塵可不是好主意！”老伯的表情十分焦慮，帶着痛楚。
趙長隆不知道他們在聊的究竟是什麼，他感覺老伯已經對談話的結果失去了信心。
“……我懂了……特葛勒思迪，千萬年過去了，沒錯！你還是那個最狠毒的傢伙……”。整個屋頂的雪全都塌了下來，老伯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好吧，如果你非要這麼做，那麼我會是你的阻礙。”
土衛六峽谷旁邊的骨刺林里，趙長隆造成的那個坑洞中，一塊巨大的紅石下面，幽藍的光芒像呼吸一樣有節奏地一明一暗，速度越來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長隆！我們來了！”，耳機滋啦滋啦的雜音中伴隨着一聲吼叫。
鄭健從上方轟然跳了下來，另外幾個隊員也從斜坡走下來，他們把趙長隆扶上雪鼠，推着他離開了坑洞。也許是隊員們的踩踏損壞了洞口邊緣，從上方落下的積雪和碎石把那塊紅色花崗岩埋了嚴嚴實實。
“天哪，你居然還活着！”鄭健激動地喊了出來。
地球上，院落里的雪還在下，在結束對話之前，那個聲音對老伯說道：“你安排的闖入者聽見了一切！”。
“那就試着殺死他呀！特葛勒思迪……當心，現實中，凡事皆有意外！”。老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