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決戰之一
很難說苦艾酒是如何下定決心倒戈的。
至於她說的,不想讓遠山夜一死在琴酒的圈套之下,遠山夜一想,那只是個太表面的借口了。
僅憑苦艾酒和自己那有限的交往與互相了解,並不會做出這麼大的人情。
她是見慣了世間滄桑的人,普通的溫情很難感動她。
或者說,她當初被工藤新一和小蘭的善良所感動,其實也只是自我感動罷了。
可以看作一個寂寞的老阿姨的心靈寄託。
也許那是令她萌生退意的契機之一。
而遠山夜一,再加上小哀釋出的善意,也許增強了這種動力。
但不管怎麼說,能讓喜怒無常的阿姨作出這個決定,已經令很多人滿足。
苦艾酒的倒戈,無異是為酒廠敲起的喪鐘。
只有boss和琴酒等少數人還不知道,覆滅已經近在咫尺。
……
遊艇繼續前行,已經能看到不遠處海面上,矗立在絕壁之上的古樸建築。
歌島那座充滿了傳奇與不祥色彩的歌劇院,就這麼在遠山夜一面前展示出了身姿。
彷彿預兆着什麼,那片海面上方的天空也是陰沉沉的,像有什麼怪獸在濃重的烏雲之間翻滾。
“溫亞德小姐,要下雨了!”前方開船的水手叫道。
遠山夜一這才意識到,船上的幾名水手,對於苦艾酒這麼輕率地露出真容,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而且這個稱呼……
苦艾酒看着他笑起來。
“這些都是我的人,不是從藍澤集團帶來的。”
“不過,”她眨眨眼,神情狡黠,“大偵探,現在才注意這些嗎?”
“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想算計你……”
“那我早被丟進海里了。”遠山夜一有點鬱悶地回答。
一心想着琴酒在島上設的局,和勸說苦艾酒的任務,他確實是緊張到忽視了很多事。
回去肯定會被安室透和明智等人嘲笑的。
至於前夫哥就更不用說。
苦艾酒望着他搖搖頭。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走到現在的,明明只是個……”
“三流偵探嘛,我知道。”遠山夜一笑着接上。
的確,比起那些各個組織的精英幹將,自己實在渺小無力,不值一提。
這有什麼不好接受的呢?
身為普通人,當然也有普通人為之奮鬥的方向。
誰說普通人的命運,就要等着精英拯救呢。
在苦艾酒的催促下,遠山夜一跟她一起換上了特製的潛水服。
“我們不從碼頭上岸。”苦艾酒一邊說,一邊向小島指點着,“那邊有琴酒的埋伏。”
這倒是很符合琴酒的行事風格。
什麼玄虛都不弄,在來客上岸之際就直接開槍解決。
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上,想要毀屍滅跡是太容易的事了。
遠山夜一再次意識到,苦艾酒也已經做足了功課。
這個作戰計劃,更是早在和自己乘船登島之前就想好了。
“東北方還有另一個碼頭,也有狙擊手盯着。”她伸手比劃着說。
“所以我們要繞到他們的視野死角,從西邊登島。”
“要游過去了喔,大偵探!”
看着因此而興奮起來的苦艾酒,遠山夜一誇張地敬了個禮。
“Yesmadam!”
……
“要下雨了。”茱蒂·史塔琳望着遠方的天空說,“秀,你要小心。”
背起長槍的沖矢昴剛點了點頭,船頭上手持望遠鏡的卡邁爾也告知了另一條信息。
“他們的船沒有靠碼頭,繞到島的西側去了。”
“碼頭上有埋伏。”沖矢昴立刻判斷出來,“我們往另一邊繞。”
“不,等等……”
他只思考了一秒鐘,又作出了新的決定。
“先到碼頭那邊轉一下。”
快艇作出坦然的姿態,靠近了碼頭。
烏雲籠罩下的碼頭空空蕩蕩,透露着某種危險的氣息。
看了看隱藏在船艙中的幾個人,明美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沖矢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幹什麼?危險!”
明美轉過頭,神情淡定。
“你需要一個誘餌,不是嗎?”
“讓琴酒知道我們來了,才能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這邊來。”
“只有我露面的話,他不會殺我的。”
沖矢昴立刻明白了。
琴酒在島上發出的邀請函,針對的是遠山夜一和明美兩個人。
雖然明美是組織的漏網之魚,但以現在的形勢看,遠山夜一一定已經進入了組織的視線。
組織不會讓這兩個人有任何一個活着。
只有明美在船上露面,琴酒才能確定,他的“魚”已經進入網中。
但只有一個明美露面,如果貿然開槍,船上的遠山夜一就會立刻選擇撤退。
琴酒,他是個好獵手,有耐心等到獵物全都入網。
以自己對琴酒的了解,沖矢昴很容易得到這樣的結論。
但仍然放不下心。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開往歌島的船都已經停運。”
“所以我們現在靠近歌島,琴酒自然知道是誰。”
“你沒必要冒險。”
明美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不,我要保證夜一那邊沒有危險。”
“他才是這次行動的中心,不是嗎?”
在場的幾位FBI特工聽得都有些不服氣。
但事實就是如此。
誰也沒有想到,事態究竟怎麼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變成了一次真正的行動。
那個偵探這麼莽的嗎?
明明跟公安和警察那邊都有聯繫,居然連人都不搖,自己就跑來島上?
他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吐槽歸吐槽,沖矢昴看着明美堅定的神情,終於還是緩緩放開了手。
在明美走出艙門的同時,他也一把撕掉易容面具,還原了赤井秀一的本來面目。
“秀……”茱蒂叫了一聲。
她知道,琴酒認識赤井秀一的這張臉。
所以,他是要在明美這個誘餌上,再加一加分量嗎?
為了那個已經和他分手的女人,他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同樣是“前女友”的茱蒂,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心底湧起的,竟然是一股酸意。
而赤井秀一沒有馬上走出去,只是盯着艙外的明美。
海風拂起了她耳邊的碎發,她站在船頭,似乎凝視着山崖上的歌劇院。
短短的十幾秒鐘,卻漫長得像好幾個世紀。
沒有發生任何事,沒有從空中呼嘯而來的子彈,射中那個青春美麗的身體。
赤井秀一頓了一下,猛然打開艙門,伸手把明美拉了回來。
他自己的臉和上半身,也因此在明美身後一閃即逝。
“已經夠了!”茱蒂聽到他嚴厲地說,“調頭,我們轉到北邊的備用碼頭去,在那裏上岸。”
“該看見的人,他已經看見了,還有……不應該看見的……”
他咧開嘴,露出兩顆獠牙。
像是一個兇狠的笑容。
“我很期待他的應對。”
……
本應通過船載無線電和苦艾酒之間的聯絡,從一個小時前斷掉了。
開始還以為是天氣影響,畢竟頭頂的烏雲間隱隱滾動着雷聲。
但琴酒馬上發現了真正的原因。
在那條靠近碼頭的船上,他先是毫無意外地看到了還活着的宮野明美。
隨後是另一個人。
諸星大,或者,按琴酒習慣的稱呼,“黑麥”。
那個孤狼一般的同僚,一時無兩的狙擊手,後來卻揭穿是個可恥的卧底。
他也來了。
“看來,苦艾酒是栽在了他手裏……”
在隱蔽的狙擊位置,琴酒喃喃自語。
這不算什麼無法接受的事。
一年前,在引誘那人出動,設法獵殺的行動中,苦艾酒就差點失手被他反殺。
老女人,真是靠不住。
並非抱怨,而只是淡淡地予以評價,琴酒心中湧起的,是強烈的戰意。
轉而用無線電聯繫了東北碼頭的香緹和科倫。
“……黑麥,或者說他的真名,赤井秀一,你們都認識吧?”
對講機內傳來香緹那神經質的笑聲。
“這麼說,可以吃頓好的了,咯咯咯……”
“別大意,”琴酒打斷她說,“我馬上去跟你們會合。”
“只要他們一下船,就在那裏解決掉。”
在他說話的過程中,香緹的笑聲就一直沒停。
可以聽見科倫很不耐煩的咳嗽聲。
還有槍上保險反覆上鎖又打開的咔嗒聲。
“別太急了,”琴酒再次叮囑了一句,“把人都放上來。”
“打回海里餵魚不好嗎?”香緹繼續笑着說,“不然,屍體你怎麼處理?”
琴酒極低極低地哼了一聲。
“可以和我親愛的大哥,哦,還有大嫂作伴。”
“大家一起化作歌劇院的魅影。”
“沒有比這更浪漫的結局了。”
……
藉助苦艾酒提供的潛水服和攀岩裝備,遠山夜一跟她一起爬上了歌島的山崖。
就在歌劇院所座落的峭壁旁邊不遠的位置。
可以說,已經是人類徒手爬上來的極限了。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裏沒有任何監視設施。
兩個人扔掉繩索鋼爪等累贅,坐在歌劇院的牆根下喘着氣。
“還不錯嘛!”苦艾酒衝著遠山夜一的肩膀捶了一拳,但顯然沒什麼力氣了。
遠山夜一自問要比她強很多。
這還要歸功於泰羅開的體力和武力外掛。
在特種作戰方面,遠山夜一幾乎一竅不通,但身體素質是完全達標的。
想到這個外掛終於不是擺設了,心裏高興之餘,遠山夜一看着苦艾酒問:“你相信光嗎?”
“滾!”
苦艾酒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
應該說,沒有人理解,這貨怎麼能在如此緊張的環境下還胡說八道。
“總之先進去吧!”遠山夜一直起身,仰視着歌劇院和與之相接的旅館。
那歷經歲月風雨剝蝕的厚重石牆,似乎在訴說著過往發生在其中的種種恩怨和悲劇。
就像永不消失的魅影,在空蕩蕩的劇場中夜夜吟唱。
“先找到黑澤老闆和靜歌老師!”
……
接到琴酒無線電通話的伏特加毫不擔心。
什麼赤井秀一,什麼FBI,肯定都不是琴酒大哥的對手。
等到完成了這次任務,琴酒大哥,還有他伏特加,就仍然是boss最器重的下屬。
藉此清理一些廢物和煩人精,比如苦艾酒啦,波本啦什麼的,倒是正好。
比起這些來,伏特加現在更感興趣的,是眼前這個男人。
男人不到60歲,但看起來沒什麼衰老的跡象,只有臉上一道很寬的傷疤顯得有些駭人。
因為綁着手腳,幾天來只喝過清水,精神相當萎靡。
旁邊50歲上下的女人狀況也差不多,腳踝處被子彈擦傷的地方已經草草地包紮過,乾涸的血漬變成了黑色。
想到之前只是開了一槍唬人,這個女人一倒下,男人就開始撕心裂肺地求饒,還想讓琴酒大哥把女的放了,只扣下他一個人,伏特加就覺得特別可笑。
“喂,你這老傢伙,真是琴酒大哥的大哥嗎?”
伏特加伸手推了一下男人問。
“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頭髮顏色也不一樣。”
“啊?啊……”
歌劇院老闆,黑澤和馬,虛弱地發了一陣呆,才聽懂他的話。
“琴酒?這是他現在的名字嗎?”
“陣……他叫,黑澤陣……”
“是我父親和一個米國女人生的……”
“聽說那女人是個妓……”
“住口!”最後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伏特加憤怒地打斷了。
“你敢侮辱我大哥的母親!”
黑澤老闆又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只是無力地垂下頭去。
然而過了片刻,伏特加又主動捅他一下。
“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吧?”
問得神神秘秘的,那張大臉上寫滿了八卦,黑澤老闆要不是沒力氣,恐怕會笑出來。
但想起唯一的那一次會面,又嘆了口氣。
“是的……我記得,陣小時候也很漂亮,留着長發,像個女孩子……”
那母子倆找來的時候,父親早就去世了。
黑澤和馬第一次知道母親遭到了背叛。
所以對那兩個人沒什麼客氣,也沒帶他們去父親的墓地。
後來就沒再見過他們了。
等黑澤和馬意識到自己有個弟弟,恐怕也是在這世上自己僅存的親人時,已經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
可能回米國了,可能死了。
只是沒想到,那孩子還有回來的一天。